第72章

放假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一日過去,次日一大早,各院的修士們都提著劍到了演武場, 準備上劍術課。今日不再是道史那樣的水課了,大家都精神百倍, 不敢懈怠, 也想在比試之前讓天刹盟的名師指點指點,說不定就能突然打通哪根筋神功大成了。

卿晏當然也不例外。

他這幾天蹭著天刹盟的書閣, 把好些外頭市麵上看不到的劍譜道書、各種典藏版孤本熬夜挑燈看完了, 可這抱佛腳抱得還是不夠——光把招式套路什麽的記在腦子裏,看再多大能寫的秘籍也不夠用,因為那終究是紙上談兵。

打架比武是實打實的對戰, 不是期末考試前緊急背兩頁書就管用的東西, 日夜晨昏、腳踏實地的練習才是正道,卿晏現在不缺理論, 缺的就是仙門大比迫在眉睫, 他沒太多時間去一一練習那些劍招了。

雖然在北原跟著津哥學了一些, 能有如今的修為已經算是速成了,但還是不夠用。跟那些從小進入仙門、接受係統教育穩紮穩打的世家子弟比起來, 他這點東西就是半瓶子水, 實在是相形見絀了。

所以,對於卿晏來說, 這次劍術課也是個機會, 跟考前聽名師講座差不多。

自己悶在房間裏死讀書不如有高人指點,認真自學預鹽示加上名師答疑, 事半功倍。

到演武場之前, 卿晏聽蘇符說今日教授劍術課的, 乃是天刹盟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尊長,南華劍尊。以劍封尊,從名字就能知道,這位的劍術該是多麽出神入化,造詣深厚了。

卿晏一時之間有些擔心他那半瓶水修為在劍尊麵前是否會露怯。

不會連老師講什麽都聽不懂吧?他很沒有信心地心想。

結果大出他所料。這位南華劍尊身著輕簡道袍,童顏鶴發,仙風道骨,銅鈴在他手邊一振,劍尊淡淡道:“上課了。今日,我們先學如何禦劍,禦劍這門功夫,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其實裏頭是有大學問在的……”

劍尊已經兀自開始講授,可台下的修士們沒一個在認真聽,全都是一臉懵逼加震驚,目瞪口呆。

禦劍???

修士們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不是每個弟子剛入門時學的麽?在場的修士都是各洲選拔上來的,初試已經篩掉了一大部分人,現在在這裏的,哪兒有需要從禦劍學起的?他們早過了那階段了。

他們是來上提高班的,不是來上基礎課的!

劍尊在台上自顧自講得滔滔不絕,下麵的修士們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心裏都有些犯嘀咕,略慫的修士縱然失望,但也隻好勉為其難聽下去,而有些不慫不願意浪費時間,也不願意把這樣好的機會放過去,想直接提意見,明說讓劍尊換換教學內容。

這些日子,為著招攬人才,蘇九安早就和修士們混熟了,他掃了周圍的修士們一眼,往前走了一步,越眾而出。

雖然隻是說句話而已,但這也是個樹立威信的好機會,蘇九安已經把自己放在了這批修士們的領頭的位置上,這個頭自然非出不可。

“老師。”劍尊還沒說完,便被他的聲音打斷,隻好停下來,“在座的至少都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何必從禦劍教起?能站在這裏的,有誰不會禦劍?仙門大比在即,餘下時間已不多了,道友們還是更希望劍尊您不吝賜教,在劍招劍陣上指點一二。”

南華劍尊本來講得正投入,被突然打斷本就不悅,聽了蘇九安的話更是緊緊皺起了眉頭。

竟敢有人質疑他的教學安排?

劍尊他老人家鼻子裏“哼”了一聲,明顯掛了臉,道:“你說什麽?”

蘇九安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弟子無禮了,隻是在座的道友們也都是如此想法,不吐不快,還望劍尊原諒則個。”

旁邊的修士們紛紛附和地點頭。

卿晏在旁邊默默吃瓜,心道蘇九安這也太拽了,敢在課堂上跟老師對嗆,雖然他背靠千鶴門,但也還沒到麵對天刹盟的劍尊都能這麽隨意吧?

他怎麽敢的啊?

況且,這位南華劍尊看起來就不是好說話的主兒。

果然,南華劍尊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原諒,反倒雙眉倒豎,怒道:“你確實無禮!”

他掃了一眼台下眾修士,被當眾這麽說,很明顯也有些丟麵子,劍尊冷聲道:“你們所有人都已精通禦劍之術,不用我教了?那好,你們所有人,現在禦劍繞著後山飛一圈再回來,從雲峰邊那千丈懸崖邊過,誰敢抄近道,我便立刻啟奏盟主,取消他仙門大比的資格!”

“……”

大家顯然沒想到這劍尊這麽容易生氣,被這突如其來的脾氣撞懵了,無法,隻能乖乖聽話,紛紛招出了自己的佩劍。

卿晏看著,莫名生出了一點熟悉的感覺。

這怎麽這麽像體育課剛開始的例行跑圈呢?

修士們各自禦劍飛行去了,演武場上頓時空了許多,卿晏回過神。

“老師。”

南華劍尊仍在生氣,胡子氣哼哼地亂顫,忽然又聽到一道年輕修士的聲音,沒好氣道:“幹什麽?禦劍飛一圈回來再說!不好好飛,休想我教你們什麽劍招劍陣!”

卿晏舉著手,斂眸道:“老師,我不會禦劍。”

這話一出,演武場上剩下的修士們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卿晏,猶如在圍觀一個奇珍異獸,也像在看傻子。

這人不是個大乘期修士麽?怎麽可能不會禦劍?!扯謊也要有個限度吧!

劍尊本來在生氣,還以為這修士也是個沒眼力見兒的,還想繼續分辨什麽,結果聽了這話愣了一下,反問道:“你不會禦劍?”

“是的。”卿晏毫不猶豫地點頭承認,非常坦誠,一點兒也不介意被當成傻子。

“喂,晏兄,”蘇符也震驚了,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想讓劍尊消氣,也大可不必這麽說吧……”

他怎麽敢的啊?

顯然,他也不相信卿晏不會禦劍,以為他隻是想討劍尊高興,才這麽服軟打圓場的。

卿晏莞爾,他們都不相信,都覺得他這是在謙虛,可他是真的不會禦劍啊。這上哪兒說理去?

南華劍尊的臉色緩和了一些,衝在場其餘的弟子們拂袖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趕快禦劍去!”然後徑直下了高台,朝著卿晏的方向走來。

看見老師過來了,蘇符不敢再跟卿晏說小話了,趕緊招出自己的劍,忙不迭飛走了,臨走時拋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卿晏沒覺得有什麽怵的,這位劍尊雖然看著脾氣足架子大,凶巴巴的,嚇人得很,但他也沒得罪他,至於那種學生看見老師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虛怯,他是沒有的。

白發劍尊飄然而至他麵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確定了下:“不會禦劍?”

“你的修為已至大乘期,居然還不會禦劍?你這修為是怎麽來的?難不成搶了別的大乘期修士的金丹直接填進自己的靈根裏了麽?”

卿晏道:“當時,我的老師……教我的時候,沒教如何禦劍飛行,直接從劍訣和招式開始教的。”

他穿越而來,原主雖已有修為在身,卿晏卻沒有繼承他在千鶴門學的東西,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的老師是津哥,津哥教他時的確沒有教過禦劍飛行,他是實話實說。

劍尊剛開始還有些不信,聽了這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道:“現如今的仙門都這樣浮躁了麽?急功近利,竟連禦劍都不教了,還不會爬就想著學走路,真是可笑,平白浪費許多有靈根的後生!”

他越看越覺卿晏根骨清絕,周正得很,是個修仙問道的好苗子,雖然現在已經大乘期了,好似不算辜負,但實則以他這個根骨,渡劫登頂也並非什麽癡心妄想。

定是被之前的糊塗老師耽誤了!

劍尊生出一些惜才之心,對卿晏道:“來,我教你。”

他一邊教著卿晏,還仍在抱怨剛才的不快:“這些無知豎子!基礎不固,便妄想登頂,看著威風八麵,實際上半吊子工夫,根本經不起考驗!哼,現在的修真界風氣就生生是讓這些浮躁的人弄壞了。”

天刹盟的後山雲峰懸崖甚為高聳陡峭,雖然對這些修士來說,禦劍飛行並不算難事,但從那麽高的陡崖邊飛過,也仍是令人有些挑戰性,不得不聚精會神以對,生怕掉下去,更有些恐高的修士,雖然飛得穩,但是往腳下看一眼,都是心驚肉跳。

等到修士們飛完一圈回來,以為熱身完畢,可以開始正題了,卻沒想到那位劍尊已不在高台之上,而是與一位年輕的修士站在一起,單獨開著小灶,指點著什麽。

卿晏一將佩劍招出來,南華劍尊就立刻眼神一亮,看出來了:“這是北雲鍛的劍吧?”

他伸手觸上劍身,覆地劍在他掌中散發著凜凜的光華,不由得有些感慨:“那麽多年沒見過那老頭子了,他鍛的劍有市無價,從不賣與人,你怎麽會有他鍛的劍?莫非……你從前師從於他?”

卿晏略一思索,道:“算是吧。”

他雖然沒正式拜過師,北雲大師也沒教過他一招一式,但畢竟他能有如今的修為,從元嬰突破大乘,是靠修煉北雲大師留下的那本秘籍。

南華劍尊的神色又變了變,像是柔軟了許多,又帶了一縷笑意,嘲弄道:“怪不得,原來是他的徒弟!那老頭子鍛劍的確有一手,但論起教人,便遠遠不如本尊了。”劍尊很幼稚地得意了一番,“說起來,許久不見他了,他如今在什麽地方躲清閑呢?”

卿晏被他直接說成是北雲弟子,也不知如何解釋,索性應下,冒領了這名頭,道:“家師……已亡故多年。”

“怎麽會?!”南華劍尊臉上頓時血色盡失,正待細問來去緣由,一道聲音先插/了進來。

“老師。”

他們二人若無旁人地交談著,旁邊的一眾修士們一直被晾著,等得不耐煩了,忍不住出言打斷。江明潮拉了拉蘇九安的袖子,因他方才已惹得這位劍尊不悅,不欲他再出頭,可蘇九安已習慣當眾修士的領頭,自然也擔任了發言人。

更重要的是,這位劍尊私開小灶的對象是卿晏,若是旁人倒也罷了,可偏偏是他,蘇九安怎麽可能放任?

蘇九安語氣倒是比方才恭敬許多,禮貌提醒:“老師,大家已經飛了一圈,都回來了。是不是該繼續授課了?”

他看著卿晏,到底忍不住壓著情緒說了一句:“大家都是您的學生,您可不能隻教一人,有失偏頗啊。”

這話的指向太明顯。

卿晏抬起眼,劍光泛著冷銀色,可他的目光更涼一些,與蘇九安對視時微微笑了笑。

他不明白這人為什麽一直同他相爭,他想要的那些,從卿懷風親兒子的位置到江明潮,卿晏根本沒放在眼裏過,根本從頭至尾不欲與他相爭。

要勾心鬥角,也至少得兩個人才能鬥得起來吧?所以,卿晏看著他一個人賣力出演這場戲,兀自投入,有些想笑。

但這目光落在蘇九安眼裏便成了挑釁,他下意識尋找自己的籌碼,往旁邊挪一步,占有性地挽住了江明潮的手,像是在展示戰利品,後者內心卻苦笑,心知肚明卿晏現在找的新道侶比他強一千一萬倍。

南華劍尊是個暴脾氣,本來剛才的氣就還沒滅呢,隻是暫時轉移了注意力,聽了這話更是火上澆油:“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我想如何教,便如何教,想教誰,便教誰,輪得著你指手畫腳?”

何止是修士們等得不耐煩,他更是不耐煩,一抬袖道:“不必等了,今天的課就到這裏,你們回去吧。”

又轉向卿晏:“你留下,繼續。”

眾修士們皆是一愣,蘇九安麵色鐵青。

卿晏覺得這樣有點太拉仇恨,但也沒什麽辦法,道:“……好的老師。”

於是,好好的一堂公共課就這麽變成了卿晏的私教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