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卿晏瞳孔地震了半晌, 輪到他上台對戰時,他握劍的手都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這本是走個過場的事,不要說這一次根本不淘汰人, 就是後麵幾場比試,卿晏也從來沒放在心上過, 敗了就敗了, 無所謂。

可是現在,一想到高台之上誰在看他, 他就緊張起來。

他與津哥沒有師徒之名, 但他的劍術都是他教的,有師徒之實。他不怕在眾多修士麵前失敗丟臉,但津哥就在台上看他, 他就有種考試的時候老師站在你身邊盯著你寫的感覺。

特別虛。

叫到他的時候, 他往台上走,每一步都是軟的。腦子裏亂得很, 什麽劍招都忘了, 也顧不上擔心會不會被蘇九安和江明潮認出身份。

不過他已被薄野雲致認出來了, 本來也瞞不住了。

蘇九安坐在軟席中,本來正跟左右攀談, 並沒有注意台上誰又上去了, 這些天他與江明潮到處串門,但凡他們覺得值得招攬的, 如今都已混熟了, 既然台上的人不屬於其中一員,他便連一個眼神也欠奉。

他沒第一時間看見卿晏, 是先發現旁邊江明潮的神色不對。

他與江明潮說了幾句話, 對方都無應答, 怔怔地望著台上的方向,蘇九安不太高興,本來江明潮心不在焉就令他不滿,又是當著周圍一圈修士,這太讓他沒麵子了。

“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蘇九安順著江明潮的視線看去,便如遭雷劈一般,整個人都頓住了。

那台上的人,不是卿晏又是哪個?

兩人都很震驚,但心境又有不同。江明潮發現卿晏仍然活著,雖然不知他是怎麽幸存下來的,不過終究是喜悅的,甚至是寬慰的,而蘇九安麵色則寒了幾分,嘴角的笑容僵住,陰森森的。

這怎麽可能?!

卿晏怎麽會還活著?!那暗衛竟敢騙他!

蘇九安眸色陰鷙地咬了咬牙。

他回千鶴門後,定要將那暗衛碎屍萬段,扔出去喂狗。

蘇九安甚至覺得這樣猶不解氣,他那壓抑的怒氣讓他周身籠在一種低壓之中,身邊的修士們都不知突然怎麽了,都不敢說話了。

許久,江明潮才發現自己方才怠慢了蘇九安,反正他也看見了,他也不好為自己遮掩什麽,索性扭頭跟他說:“他竟沒有死。”

蘇九安涼涼地提了提嘴角,有心想說一句“看見他沒有死,你是不是很高興”,但又想到周圍這麽多人,在這扯出自己道侶舊情難忘的事更讓他沒臉,於是暫且按下不表。

“是麽?原來他沒有死。看來,你白給他立衣冠塚了。”蘇九安說話時是帶著笑的,隻不過比不笑還讓人覺得寒涼。

江明潮跟他相處了這麽久,對他的性子早就了如指掌,蘇九安一揚眉一抬袖,他就知道他是喜是怒。

蘇九安一貫不喜歡自己提卿晏,這江明潮當然知道,覷著他的神色,江明潮也不敢說話了。

蘇九安冷哼一聲,語氣中滿是不屑:“沒死倒也罷了,隻是奇怪得很,以他原來的修為,怎麽能進入仙門大比的行列中的?”

江明潮頓了頓,沒立刻接上話,旁邊的修士們倒是先開口了。

他們早已被蘇九安許下重金厚祿,還沒在仙門大比裏取得什麽成績,就已經許諾成為千鶴門的弟子了。此時,對著這位“金主”,當然是笑臉相迎,殷勤得很。

他們雖然聽過卿晏這號人物,可那是話本裏口耳相傳的,沒親眼見過,也不知道台上這位就是。

“這是東洲的散修!”蘇九安身側的修士就像是知道標準答案的學生,忙不迭稟告上去,“殺了東海蛟妖的那位元嬰期修士!司官聽說,親自去請來的呢。”

蘇九安眼睛一眯,意外道:“是他?”

怎麽會是他?

他記得,他們離開後不久,門中派了幾個弟子去處理東海蛟妖之患,結果無功而返,回去說那蛟妖甚為厲害,須得多派些弟子去才行。卿懷風沒同意,結果倒聽說一個過路的散修出手,將蛟妖殺了。

卿晏就是那個過路的散修?這怎麽可能?

他不隻是個剛剛煉氣的劍修嗎?

他剛想嘲諷出口,忽然,整個演武場都被一陣浩**的靈力淹沒,在場的所有修士都跟著震了一震。

原來方才他們閑話之時,台上的比試已經開始了。

蘇符大大剌剌的,沒把這次比試當回事,他的對手是卿晏,放心得很,這次肯定就是友好的切磋一下。

他沒用太多靈力,留了點餘地,結果沒想到對方沒這麽客氣,金色的靈力順著劍鋒霎時間傾瀉而出,氣勢磅礴,洶湧如一條金燦燦的大河,整個演武場都被籠罩其中。

這股靈力來得太突然也太壓倒性了,蘇符直接從青玉台上摔了下去。

不僅是他,在場所有的修士都要努力穩住身形,才不至於被那股靈力震得飛出去。

這其實不怪卿晏。

他在斬蛟之後,修為忽然大漲,靈力一直都很不穩定,在他身體裏竄動飄浮,如今心神稍微慌了一下,便控製不住地洶湧而出了。

卿晏自己都收不回來,他不是故意的。眼見著蘇符摔下去,他還想去拉他,可是動作不及,他還是摔下去了。

而演武場中的其他修士則完全以為他是在炫耀自己的高超修為,又是傾羨又是震驚又是感歎。

這已經不是元嬰期了,怕是都到大乘期了吧?

大家默默將這個人記下,認定他是日後的強勁對手。

江明潮內心震動,抓住身邊漂浮的一縷金色靈力,察覺到卿晏的氣息,神色怔怔。

而蘇九安則麵色鐵青。

看來這趟北原之行,他不僅沒能鏟除這個賤人,反倒讓他逃出生天,不僅如此,他不知道有了什麽奇遇,修為竟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突飛猛進,漲了這麽多!

尋常修士,若是要從煉氣期修到元嬰期,有天資靈根的人,至少也要十餘年。

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薄野雲致也在望著高台上的人,他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除了對卿晏的修為的震驚,更讓他不可置信的是,卿晏方才使出的劍招……

那分明是天刹盟的前輩傳下來的獨門招式。

……

其他人是怎麽想的,卿晏完全不知道,他努力收著自己的靈力,好半天也沒能全收幹淨。這場比試的結果一目了然,主持者判了輸贏,卿晏收劍入鞘,去台下把蘇符扶起來。

他忍不住往遙遠的高台之上看了一眼,那麽遠的距離,他看不清薄野津的神色,隻能模糊地瞥見那人永遠平靜不驚的淡漠眉眼,也不知道他對自己剛才的反應是否滿意,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給他丟臉。

卿晏周身還漫著一層淺淺的、沒收幹淨的靈力,蘇符不敢讓他扶,自己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揉著屁股道:“晏兄,你、你下手也太黑了吧?這場又不淘汰人,有必要這麽認真麽?”

“抱歉,抱歉。”卿晏連連道歉。

比完的修士就可以先行離開了,卿晏跟著蘇符離開了演武場。

蘇符猶在抱怨:“早知道我就不找你了,嘶,屁股疼……”

高台之上。

薄野楠點評道:“這個散修,倒是個可造之才。隻是,他方才使的好像是我天刹盟的招式?也不知是從哪裏偷學的,練得還挺好。”

他吩咐旁邊的弟子:“多留意些。”

弟子道:“是。”

耳畔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薄野楠立刻轉頭去搭話:“怎麽,小叔你不如此認為?我也知道,這點程度在小叔你這裏完全看不上,不過後輩嘛,也要一點點培養的,不可操之過急。”

薄野津又是“嗤”地輕笑了一聲。修長手指握住案上的白瓷杯,喝了口茶水,他道:“我沒有如此說。”

“他的確很有慧根。”

-

卿晏陪著蘇符回到了住處,再三確認他沒問題才離開了。

雖然方才卿晏沒控製住靈力,但它們隻是亂竄著,並未帶上淩厲殺氣,蘇符身上隻是皮肉傷,並不重。隻是他年紀小,經曆得少,受了點痛就護疼得不得了。

卿晏回到自己的房間,立刻把劍扔下了,方才強撐著走回來的從容淡定全沒有了,他捂住了胸口,感覺渾身上下靈力湧動,五內如焚。

渡靈燈剛醒,打著哈欠飄過來,說:“你回來了,比賽怎麽樣,那一萬靈石有希望嗎?”

卿晏沒回答他,渡靈燈睜開眼睛,看清了卿晏周身逸散的金色靈力,才嚇了一跳:“我的天,你、你又受什麽刺激了?”

上次她見過這陣勢,嚇得不輕,可不是都控製住了麽?怎麽如今這些靈力又都不聽話了起來?

想來想去,還是卿晏受了什麽刺激的緣故。

修士們修行,在表象上看,修的是靈力,可在本質上,修的是道心。道心不穩,靈力也會跟著不穩,人也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卿晏把覆地劍往桌上一擱,沒空也沒有力氣跟渡靈燈說什麽,在床沿上坐下,開始打坐閉目調息。

冷汗涔涔順著他的鬢角蜿蜒而下,那些靈力湧動著,像是要爆體而亡似的,他的腺體也開始發熱,整個人如同在鍋上煎熬。

他已經沒法分別這股熱是Omega的情熱期造成的,還是混亂的靈力造成的。

本來上次情熱期時,他臨時變卦,從花樓裏跑了出來,本就處理得十分潦草敷衍,沒能完全解決,現在得到報應了,來得比之前還要厲害。

卿晏默念佛經,許久,那些靈力才稍微安靜了一些,不再劇烈翻湧,隻是還是小幅度地在他的身體裏流動。

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卿晏撫了下後頸,聞到了濃醇的巧克力香,剛喘了口氣,忽然聽到門被輕叩了一下。

他擦著汗去開門,本以為是蘇符,推開門時卻忽然一頓。

那道素白修長的身影,立在他門外。卿晏微怔,薄野津掀起薄薄的眼皮,漆黑的眼眸安靜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