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卿晏將渡靈燈拖進屋內, 手動禁言之後,才發現一個事實——

他沒有衣服可以換。

離開千鶴門的時候,卿晏兩袖清風, 除了歸塵劍、渡靈燈和那本修真界草藥大全,什麽也沒帶, 在進入北原之前, 額外買了一身加絨大毛的衣服,除此之外, 行囊裏沒有多餘的衣物了。

雖然津哥一向大方, 之前跟卿晏說他衣箱裏的衣服隨便挑,但是卿晏不可能穿他的。

津哥衣箱裏俱是一水兒的白衣,全是一模一樣簡之又簡的款式, 衣上皆是那素淡的白檀香, 不知是衣上香染到了人身上,還是人身上的香味浸到了衣上。

卿晏現在對這味道避如蛇蠍。

而他的毛毛衣服也不能用, 卿晏現在本就很熱了, 還把自己裹成個熊, 豈不是更雪上加霜?

他有些煩躁,自己跟自己生氣較勁似的, 把渡靈燈隨手放在桌上, 一陣風似的又衝到屋外去了,他逡巡四周, 看見不遠處有個雪堆, 像是一座小小矮矮的銀山,直奔目標而去。

“你在做什麽?”津哥的聲音遠遠淡淡地傳來。

“我太熱了。”卿晏說, “我要冷靜一下。”

說著, 他蹲下身, 把自己埋進了雪裏,物理降溫。

“……”

卿晏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隱隱也能感覺到對方的無語。但他沒法解釋,難道說實話,說我是Omega有情/熱期我不想打你的主意隻能自己克製自己嗎?

他還想繼續跟津哥學劍呢。這話萬萬不能說。

“這些日子不疼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寒疾?”津哥冷靜地提醒他。

卿晏不接話。

碎雪滾進他的衣領裏,觸到他溫熱的皮膚便輕輕融化了,但卿晏還是覺得胸口有團火,一路往下燒去,他的信息素仍在胡亂逸散,散進眼前的雪裏,把這堆雪變成了巧克力味的冰激淩。

他還沒完全冷靜下來,就感覺一雙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從雪堆裏拉了出來。

津哥注視他發頂的雪,皺了下眉,道:“回屋裏去。”

他抬手想幫他拍掉,卿晏顫了一下,往後躲開了。眼前這個人就是他躲避的源頭,卿晏立刻跟他拉開距離。

津哥便握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要把他往屋裏帶。

那一縷白檀香又不識時務地衝他靠近,卿晏掙開了他的手,大聲說:“不要碰我。”

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壞得厲害,沒辦法,他現在一團糟,被體內那股上躥下跳的情/熱弄得心煩氣躁,一不小心這火就泄出來,朝無辜人士發了。

“我……”卿晏咬了咬唇,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

“對不起。”卿晏道了歉。

津哥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有些尷尬,那墨色的眼眸無波無瀾,落下來的時候也看不出喜怒,他看了卿晏一眼,什麽也沒說,收回手攏袖轉身往回走。

“……”卿晏自認理虧,再繼續下去他就成了無理取鬧了,更何況津哥的確是好心,他明白……所以,他隻好悶頭跟了上去,跟著津哥回到了屋裏。

津哥兀自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隨手翻開桌上的一本藥書,仍舊並不與他講話。

卿晏坐在爐火邊,拎起一根枯木,沒事找事幹地撥弄著火堆,小心地掀起眼皮,朝津哥那裏看了一眼。

對方麵色沉靜,不言不語,專心執卷,根本沒注意他的小動作。

卿晏苦惱地撐著腦袋,心想,他好像搞砸了。

津哥生氣了嗎?

在他看來,他的確莫名其妙,卿晏是有苦說不出。

可是他道過歉了啊。卿晏垂頭喪氣,就不能原諒他無心之失嗎?

他又想,這麽生氣,津哥會不會不教他劍術了啊?

……

卿晏內心打鼓,坐在那裏大氣也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畢竟他現在還“寄人籬下”,津哥要是一個不高興,直接將他掃地出門,也不是不可能。

一整個下午,他們便待在屋內,這樣安靜地遙遙相對。黃昏之際,霞光漫天時,津哥擱了卷起身,卿晏也立刻跟著站起身,結果他目不斜視地從他麵前走過,徑直出了屋子。

須臾,那抹雪色身影又重新進了屋子,將手裏的東西放在卿晏麵前。

那是一塊被葉子包裹的肉,已經處理過了,是熟的。

好不容易他肯看自己一眼,卿晏拿著這塊肉,想說點什麽,可是還沒措好解釋的說辭,遲疑地開口:“你……”

津哥垂眼安靜地看著他,等了片刻,卿晏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便又轉身走了。

卿晏:“……”

真的生氣了。

他懊惱極了。

這次津哥離開,到入夜都沒有回來,卿晏困得支撐不住,才去**睡了。他下午沒陪渡靈燈,她也跑出去玩了,現在偌大屋子就隻剩他一個人。

入睡了不知多久,他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隆隆震動,聲音巨響,雪林卷起波濤,像是某種從遠古時代傳來的神秘召喚。

吼——

凶獸的吼聲響起,並且那聲音越來越大,吼聲的餘波幾乎是撞擊著小屋,能感覺到,它離這山間小屋不遠,而且還在不斷地靠近。

卿晏被震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朝外一看,隻見隔著那道屏風,依稀可見一個身形修長的人影,被昏暗爐火描得極淡。

顯然,他也聽到這熟悉的獸嘯,拂袖起身便往門邊走。

卿晏睡著了,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還未碰麵,他便又要離開了。

是要去找那個凶獸嗎?

卿晏想叫住他,還沒出聲,那抹身影便已極快地消失在門口。

風雪在開門的一霎頃刻飛絮般大量湧入,刹那津哥踏入風雪中,木門又飛快地在他身後緊閉,室內恢複溫暖如春。

卿晏強打精神,坐了起來,擁著被子,靠在床頭,想等一等他。

過了片刻,他有些口渴,起身走到爐邊,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熱茶滾下肚,卿晏擱了杯盞剛想回去,就看見一旁的架子上,兩把極為相似的銀劍懸於其上。

卿晏的瞌睡一下醒了。

津哥沒帶劍?如果他沒猜錯,他該是出去找那凶獸的吧,這麽凶險的事,他居然不帶劍?

這太危險了。卿晏走過去將翻天劍取下,又猶豫了。

他是想給他送過去,但是根本不知道津哥在哪裏,北原萬山載雪,上下皆白,此時又夜色昏黑,他出去了,隻怕不僅找不到津哥,自己也回不來。

他還是待在屋內保險,別沒幫上忙,反倒讓人操心。

津哥的修為那麽高深,應該沒事的。卿晏這麽想著,心裏仍然擔心,越發不敢睡了。他握著翻天劍,感受到那劍身冰冷,劍端垂著一個劍穗,那素白劍穗不知用了多少年了,已嚴重磨損。

卻仍舊散發著津哥特有的白檀香味,跟主人的氣質如出一轍,清冷出塵。

卿晏麵上微熱,像抓了什麽燙手山芋,趕緊把翻天劍歸回原位。

他揉著鼻子回到**,繼續等津哥,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像在躲避什麽。

造孽。處於情/熱期的Omega太敏感了。卿晏赧著臉,感覺那股熱意又湧上來了。

這種感覺像是發燒,可又與發燒很不相同,身體深處有一股左衝右突的渴望,海浪般席卷著他,一陣一陣。卿晏感到煎熬,合上了眼。

意識像是被煮沸的水,架在鍋上小火慢烤,不知不覺間,卿晏又迷糊了過去,半夢半醒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吱呀一聲輕響,可他陷在自己的混亂裏,無暇睜開眼,又感到自己的脖頸邊被什麽冰冷的東西碰了一下。

“津哥?”他驚疑不定地叫了一聲。

回答他的是一聲冷笑。

這聲音涼颼颼的,卿晏本能感到了危險,猝然睜開眼。

果然,他看見自己頸邊並不是津哥的手,而是一柄長劍。順著劍柄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執劍人是個陌生男人,麵容沉在黑暗裏,隻有唇邊笑意陰鷙不善。

“卿晏。”他陰惻惻道,“你讓我好找啊。”

暗衛在周邊埋伏多日,見卿晏身邊多了個高人日日保護,不敢靠近,他們住的屋子又被下了禁製,他根本無計可施。

可是蘇九安交代的任務不能失敗,不然,喂狗的就是他了。暗衛耐心潛伏,暗中觀察,發現前日那高人居然解了禁製,想必是已放鬆警惕,他才生出些心思來。可那人跟卿晏天天形影不離,暗衛想了半天,使了手段讓極北凶獸將人引開,才有機會下手。

他沒有多少時間,凶獸拖不了那人太久,暗衛沒有多話,那劍已抵在卿晏喉間,狠狠一刺!

暗衛將這麽多天的怨氣都撒在卿晏身上,喊道:“冒牌貨,見鬼去吧!”

卿晏閉了閉眼,無從掙脫。他這些日子習劍也學了不少東西,若是平時,還能垂死掙紮一下,將他這些日子學的東西用上。

但是現在,特別是今夜,他的情/熱來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厲害,他手軟腰軟,無法動彈,更別提抗衡。

但那柄劍砍向卿晏,卿晏卻毫發無傷。他驚奇地抬眸,看到自己身上金光乍現,如同質地堅硬的果殼被敲開般,碎了。

是津哥之前在他身上放的那道護身符,替他擋了這一下。

護身符皆是一次性的,隻能應急一下,不能長久,修為再高的人捏出的護身符也不外如是。

暗衛愣了愣,抬劍再砍。

嗡——劍鳴清越,翻天劍霎時出鞘,銀光一閃,輕而易舉地彈開了那柄粗製濫造的鐵劍。木門在此時砰地一聲被人推開,翻天劍疾衝而去,被來人擒在手中。

津哥回來了。卿晏心髒砰砰直跳,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還好,他及時回來了。

暗衛一看不妙,便想逃跑,他眼珠轉了轉,飛快地權衡了一下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突然破罐子破摔地撲向卿晏。

卿晏手腳無力,體型纖瘦,被他如同拖抱洋娃娃似的,困在雙臂之間。

那柄劍再次抵上他的喉間,輕輕一壓,卿晏聞到了血腥味,頸邊出現一條血線。

“別動!”暗衛威脅道,“你過來我就殺了他!”

津哥注視著卿晏的頸側。

“那你要如何?”他倒是沒動,站在原地淡淡問。

這情急之下,暗衛也顧不得任務完沒完成了,道:“讓我下山!我安全下山後便將他交還給你!”

“好啊。”津哥居然真的點了頭。

卿晏喉間劇痛,說不出話。

暗衛得到了肯定答複,剛要拖著卿晏起身,眼前突然白光一現。

津哥是劍修,但除了劍訣,使別的仙訣也是順手熟練,暗衛霎時如同被凍結,周身皆不能動了,震驚地瞪著眼。

在小須彌山上,不是不能使用仙術嗎?!

他不可置信,為什麽這個人可以?!

津哥走過來,雙指屈起,輕彈一下暗衛手裏的劍,那劍便哐當掉在了地上。津哥俯身將卿晏抱起來,離開了暗衛的桎梏,目光淡淡掃過,扔下句評價:“想得倒是挺美。”

卿晏陷在津哥的懷抱裏,被那抹白檀香味包圍。津哥方才從外麵歸來,衣上袖上俱是風雪冷意,白檀香味也越發清冷幽微,可是抱著卿晏,又被他過高的體溫蒸熱了。

冷意淡下去,幽香彌漫,沁人心脾。

津哥沉默地將卿晏重新安置在榻上,又冷眼看著暗衛。

他握住了翻天劍。

“……別殺他。”卿晏終於艱難地從喉嚨間擠出一句,“先別殺他。”

他還不知道這人為何要來殺他,得問個明白,這人至少現在還不能死。

津哥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像是心照不宣地領會了他的意思。他擱了劍,抬手拎著那人的領子出去了,片刻又隻身歸來。

“……那人呢?”卿晏問。

“關在側屋,明日再做打算。”津哥替他拉了下被子,又抹了下他的脖頸,替他包紮了下那道很淺的傷口,道,“今夜太晚了,快睡吧。”

那潔白的廣袖一掠而過,冷香拂開。卿晏愣了一下,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神差鬼使地拉住了津哥的袖子。

津哥便停步,淡聲道:“怎麽。”

“我……”卿晏有些想說的,可現在又不知道說什麽。

剛才一派混亂,可是卿晏的情/熱並不會因一次突兀奇怪的刺殺而中止。

他想道歉,說自己白天不該亂發脾氣凶他,又好像是想說點別的什麽。

卿晏看著麵前的人,那麵容又近又遠,外頭的雪光透進來一些,照亮了那俊美冷淡的麵容。

又或許,他剛才不是鬼使神差,他隻是順從了本能,順從了自己內心的想法而已。

卿晏克製了那麽多天,一朝破功。

他現在不能再衝到屋外去,把自己扔進雪堆裏清醒了。他已軟成一灘水,根本做不到。

在這片刻的沉默裏,津哥沒等到卿晏的話,那廣袖輕輕從他指間抽走了,卿晏以為他又要像白日一樣轉身離去。

可是沒有。

津哥在他麵前俯下身,蹙眉注視了他片刻,忽然道:“他是給你下藥了?”

不必卿晏開口,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現在的狀態不對勁。

他麵色潮紅,眼神微微迷離,原本那雙如同漾著秋水的眸子裏此刻是真的遍布水光,在緩慢的眨眼時輕輕閃爍著,鬢邊細汗連連,長發都被打濕,黏在了頸側。

他整個人像陷在一片泥濘裏,潮濕得厲害。

看出他熱,津哥撥開他的長發,又伸手掀開了他的被子。

卿晏的衣衫也很薄,任何身體反應都極為明顯。津哥便注視著他,又沉默下來,像是束手無策。

那隻手貼了下卿晏的額頭,卿晏已顧不上羞恥,那清涼的感覺讓他很舒服,難受且難耐間,他已經扭著臉,輕蹭了下那隻手。

就像是小狗小貓在人腿邊蹭來蹭去。津哥的眼眸微沉。

“……幫幫我。”他很小聲地說,聲音幾乎是在請求了,尾音帶著鼻音,像是要哭一樣。

他看上去很柔軟,也很脆弱。

靜默。

這片刻的靜默像是淩遲,對於卿晏來說比情/熱還難忍受,津哥沉吟的模樣像在斟酌思量,卿晏覺得他是想拒絕,但是片刻,他淡聲應下:“我幫你。”

卿晏一怔。

“卿晏。”平淡低沉的聲音響起,卿晏怔了一下,才突然發覺,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自從兩人初見相識到現在,津哥還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卿晏覺得太糟糕了。不僅是津哥身上的白檀香味,他的聲音也讓他更糟糕了。

可是,除了信息素,Omega還會對好聽的聲音**嗎?聞所未聞。

卿晏突然感到一股天大的委屈,但隻能抬起手指勾住了津哥的手指。

津哥任他勾著,沒有躲開,衝他微微傾身,道:“你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