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知津哥拿的是什麽藥膏, 次日晨起的時候,卿晏發現自己身上的淤青全都消失了,皮膚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猶如初生嬰兒般細嫩。

見效速度飛快,簡直神了。

但是轉念一想, 卿晏就覺得, 津哥這人處處都透著神奇,名姓晦澀不詳, 他不曾吐露姓氏, 隻說了自己單名一個“津”字,可也不知真假。他的修為深不可測,用的劍也是當世絕品, 可卻孤身藏於深山, 過往來曆,一概成謎。

他說自己從前殺孽過重, 可是卿晏跟他相處了這麽多日, 覺得他的性子沉定淡然, 簡直像是出世高僧——除了劍譜道書,他平時看得最多的, 也確實是佛經。

卿晏實在想象不出他滿手血腥的樣子。

用了這神藥, 卿晏滿血複活,昨日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又能活蹦亂跳了。他背上覆地劍, 再次跟著津哥下山去。

渡靈燈挽留道:“怎麽今天也要去啊?休息一天不成嗎?我真的好——無聊啊。”

卿晏無奈地彎起眼睛:“當然要去啊。”

他蹲下身跟哄孩子似的:“禁製不是已經解了嗎?你自己出去玩好嗎?”

渡靈燈一臉沮喪,卿晏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覺得像是帶了個還沒上幼兒園大班的小孩, 一離開父母就哭的那種。

“你連我那麽久沒回來都沒發現!你都不找我!”渡靈燈哭喪著臉, 大聲控訴道,“你是個不合格的主人!”

“……對不起。”卿晏沒跟鬧脾氣的燈靈分辯,全盤接下罪名,“但是我最近真的沒空。”

渡靈燈語氣幽怨:“你沒空陪我玩,卻有空跟那個人膩膩歪歪的。”

“……”這句話哐當一下砸在卿晏腦袋上,他驚得差點咬到舌頭,“什麽膩歪!你、你別亂說啊,我隻是跟津哥學劍而已。”

卿晏甚至結巴了一下。

這小姑娘怎麽空口無憑地造謠啊?

燈靈不是人。卿晏心想,燈靈肯定沒係統地上過語文課,對人類的語言掌握程度不夠,才會把一些詞的意思理解錯了。

“昨天晚上,我都看見了!”渡靈燈目光炯炯,猶如偵探一般,“我雖然進不去,但是在窗邊都看見了!你們偷偷摸摸幹什麽呢?燈也不點,還脫了衣服!”

卿晏:“……”

你聽我解釋。

渡靈燈嚴肅而沉痛:“不行不行!我絕不接受你找他當道侶!不行!”

她是認真的。

在修真界,道侶關係就和夫妻關係是一樣的,甚至比尋常的夫妻關係更為緊密。成為道侶需要結契,就像是領結婚證一樣,同心契猶如一道鎖,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道侶雙方的所有物,也是共有的,大到祖產,小到佩劍,俱是同享的。當然,刀劍神器之類的東西會認主,但主人的道侶就像老板娘一樣,是半個主人,器靈當然得聽命。

因此,渡靈燈這麽緊張,不無道理。

卿晏失笑。她這說辭,這語氣,好像他給她找了個黑心後媽似的。

“不是的。”卿晏解釋,“他隻是幫我塗藥而已,你別瞎操心啦。去玩吧。”

他再三保證,渡靈燈才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卿晏鬆一口氣,如完成了一項艱巨任務,起身往外走。

一道雪色身影等在門口,長身玉立,津哥見他出來,淡淡問道:“哄好了?”

“嗯?”卿晏看見他,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渡靈燈方才說的“膩膩歪歪”幾個字,他握緊了劍,猛地回過神,點點頭,“嗯。”

“走吧!”他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不著邊際的思緒甩出去,踏出一步,率先沿著山路往下跑去。

-

他們下了山,遠遠地,見山下的那塊空地裏,雪人已經站在那裏靜靜地等著了,它分明沒有五官,也做不出表情,但是卿晏看著它麵朝自己的樣子,就覺得自己被緊盯著。

不需要太多的準備,對戰便開始了。卿晏持劍在手,津哥已在觀戰席,遠遠衝他拋來一句:“不準再用昨日那法子。”

卿晏:“……”

考試還沒開始,監考老師就先定下規矩,禁止他耍手段。

卿晏也不想的,他自己也知道他那法子是誤打誤撞,下下之策。就好像明明有更好的解題思路,但他偏偏要死算。

“……哦。”他有點心虛,剛應了一聲,雪人已經衝了過來。

雪人昨天當了手下敗將,不服得很,急不可耐要一雪前恥,這一掌用了十二分的力。

卿晏雖然將那些劍訣背熟了,但是之前隻是死記硬背、紙上談兵,這還是第一次用到實戰裏,他剛剛選擇了一個最基礎的聚氣訣,剛低聲念著,還沒念完,雪人的掌風已至。

卿晏手中的三尺青鋒剛剛凝出一點銀色的光華,劍氣未完全成形,便被雪人一掌打散了。

卿晏:“……”

這劍訣怎麽這麽長!卿晏覺得完全怪不到自己,這敵人攻來了,他還沒念完,就被殺掉了怎麽辦?

這編劍訣的人當初怎麽想的?大敵當前,誰有工夫念這麽一長串字啊?

卿晏不理解。

出師不利,劍訣沒使出來,他又開始被雪人追著跑了。

“……”

卿晏沒從容一會兒,又開始變狼狽了。在格擋躲閃之中,他又忍不住分了下神,操心地想:要是有修士口吃,那不是麵對這麽長的劍訣更災難?

餘光之中,他瞥見津哥坐在仙術所化的一方矮榻上,支頤淡淡看著他,閑閑地抿了一口茶。

“你是來練劍的,還是來練逃命的?”見卿晏看他,津哥擱了茶盞,聲音冷冷淡淡的,切換到了嚴師的模式。

“我……”卿晏覺得有點委屈,不是他不努力啊,他大聲辯白,“我根本來不及念完劍訣!它太快了!”

他說話的時候沒留神,躲閃時慌不擇路,回過神來時眼前已是一塊佇立的巨石。

這麽撞一下,和摔在雪地裏,完全不一樣。

卿晏驚了下,但已完全刹不住車,身後的雪人也疾追而來,他無路可退,閉了閉眼,心想:希望津哥那裏還有別的神藥……

“小心。”

意料之中的劇痛沒有來臨,他的腰被帶了一下,帶著白檀香的廣袖被橫掃的寒風吹到了卿晏麵上,他像個小物件一樣,極為容易便被人帶進懷裏。

上一瞬還坐在遠處悠閑喝茶的人已出現在他身後,輕輕一攏,便將他帶到一旁,卿晏驚魂未定,就聽耳邊響起一句:“怎麽這樣冒失。”

卿晏還未接上話,津哥又道:“看好了。”

他的手抬起,握住覆地劍的同時也握住了卿晏的手,帶著微涼的溫度,穩穩的,極為篤定,就這麽帶著卿晏的動作,親身引導演示似的,旋身之際順勢將長劍掃出。

那句卿晏背得滾瓜爛熟的劍訣在他耳邊響起,津哥的聲音淡然,又帶著幾分低冷之意。

砰!

雪人被劍擋了一下,順勢踩著覆地劍的劍尖往上一躍,跳到了那塊巨石上,高明地占據了高處的有利地形,又俯衝而下。

卿晏的手被津哥握著,生出了些細汗,背部完全貼向他的胸膛,嚴絲合縫,過度親密讓他瞬間漲紅了臉,胸腔裏的心髒不安分地跳動一下。

雖然他心不在焉,但是動作完全由津哥掌控著,伴隨著那句劍訣,覆地劍光芒大盛,劍光雪亮如白波,霎時一湧而出,如同穿刺般勇往直前。

好快!

卿晏驚歎,他剛才就覺得雪人很快,但是津哥比他快多了。

津哥帶著他動作,又快又輕盈,每一個劍招都那麽流暢,行雲流水,瀟灑恣意,就像他晨間自己練劍時那般遊刃有餘,氣定神閑,懷裏多出卿晏這麽大個人也完全沒影響到他,反而讓卿晏也體會了一把神仙的感覺。

奇怪。卿晏回想了下,覺得他念劍訣的速度也並不快,反倒慢條斯理的,每一個字都咬得緩慢而清晰,可是卻仍舊這麽快。

卿晏有了津哥助陣,雪人當然不敵。但津哥沒著急一下就將他打敗,畢竟他要是用全力,一百個雪人也不是他的對手,他的動作流暢卻又緩慢,特意留了餘地,放慢了演示給卿晏看。

覆地劍疾刺過去,招招淩厲,卻又給了對方破綻和生路可尋,像是胸有成竹的獵人在逗可憐的獵物玩。雪人步履蹣跚,狼狽的逐漸變成了他,被劍光和靈力所逼,退了好幾步。

演示得差不多了,劍氣才一擁而上,把雪人震出了老遠——雪人作自由落體狀,摔在了不遠處。

臉著地。

“……”

還好雪人沒有五官。卿晏擔心地想,不然他的臉肯定就被拍扁了。

跟昨天卿晏把雪人“五馬分屍”的做法不同,這才是真正的擊敗。雪人像是個無限循環的遊戲NPC,並不會死也不會痛。很快,它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往回走。

“看明白了麽?”津哥鬆開了手。

為了親身演示給他看,方才卿晏是被他一直攬在懷裏行動的,陡然分離,卿晏便感覺一陣空落落的。後背沒了依靠,寒風橫掃過來,他覺得有些冷,又有些熱。

“哦……哦。”卿晏無法忽視耳邊漫上來的熱意,仍然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

雪人走了回來,這次沒了之前的衝勁,它的腦袋朝津哥的方向扭了扭,有點畏畏縮縮的。

卿晏覺得它有點可憐,跟雪人打了這麽久,也算是切磋出一點感情了,剛才這一次它被摔成這樣,雖然是還了卿晏昨日的傷,但完全不是卿晏的實力,他像作弊了一樣。

津哥“嗯”了一聲,讓開了幾步,把主場留給卿晏和雪人,意思很明確——都親身演示過一次了,他該舉一反三,自己上了。

正在這時,他們腳下的雪地開始劇烈地晃動。

吼!吼!吼!——

又是那熟悉的獸類嘯聲,山間的雪都因為這怒吼的餘波而簌簌顫抖,紛紛揚揚地落下。

地動山搖,簡直像是地震一般,卿晏重心不穩,一個不慎便滑了幾步,撞回津哥懷裏,而雪人則一頭磕在了旁邊的石頭上,自己碎了,化成一堆雪。

“……”

第二次了。

但是這一次,這吼聲更為劇烈,又隱隱夾雜著憤怒之意,那凶獸仿佛比之前焦躁了很多,猶如發狂一般。

卿晏往後退了幾步,離開津哥的懷抱,生怕津哥再調侃一句“是不是要教他走路”,他垂下頭,鼻間皺了皺,覺得今天接觸太多,他的衣袍上都染上了那白檀香的味道。

每次聞到這味道,他就忍不住臉紅耳熱——這幾乎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所以他對這縷白檀香,又是喜歡,又是避之不及,簡直是愛恨交加。

“津哥,這是什麽野獸發出的聲音麽?”卿晏岔開話題,問道。

津哥看著山林的方向,目光沉了幾分,那眉眼本是溫和淡然的,現在卻露出了一點鋒利的味道。他一直垂眉斂目,平心靜氣,讓人覺得他平易近人,可現在卿晏才發現,他的五官原本就長得極為鋒利,狹長眼尾眯起的時候如同出鞘的薄刃。

他沒回答卿晏的問題,等到那吼聲完全平息下去,隻道:“回去吧。”

“啊?”卿晏茫然,現在就回去嗎,這麽早?今天才練到哪兒跟哪兒啊?

“明日再練。”津哥一錘定音,語氣裏有種不容拒絕的強勢,“回去吧。”

老師這麽說了,對手也碎掉了,卿晏隻得跟著津哥乖乖回去。

卿晏走在山路上,聞到自己衣上散發出的淡淡白檀香,心想:我要換一件衣服。

預鹽示 回去就換!

他們今日從下山到回去花了不到半天時間,比之前實在短很多。回去的時候渡靈燈居然還在屋裏,沒跑出去玩,她遠遠看見了人,眼睛一亮,朝卿晏飛過來:“你終於回來了!”

“你剛剛聽見那個聲音了嗎?像是天要塌了一樣,好可怕啊……”她嘟噥著,湊近了看清了卿晏的臉,驚呼一聲,“咦?”

“你的臉好紅哦!”

渡靈燈心直口快,疑惑道:“今天很熱嗎?”

像是被提醒了一樣,津哥走在前麵,聞言也側過頭,目光淡淡落在他臉上,不動聲色地從他的臉頰掠過,又移向他的耳垂和脖頸。

無聲地端詳著,有那麽一點饒有興致。

“……”

雖然津哥什麽也沒說,但那目光如有實質,不知為什麽,比衣上的白檀香還要讓他難以麵對,在這樣的目光裏燒得更厲害了,他飛快地垂下眼,躲避對視。

始作俑者並未發覺他的微妙,還在說:“既然你今天這麽早就回來了,可以陪我玩——啊喂!”

卿晏一把將渡靈燈揣進懷裏,忽視她的吱哇抗議,拎雞崽似的把她拎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