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燈方才被卿晏吹滅了, 現在室內一片昏暗,隻有外間煮茶的爐火發出微弱的光亮,讓人勉強可以視物。
但是卿晏根本不敢睜開眼睛。
如果他是一隻刺蝟, 現在全身的刺大概都已經高高地豎起來了。
白檀香的味道彌漫開來,如有實質地在靜室內悠悠飄**, 卿晏不自覺出了點汗, 除了那清淡熟悉的白檀香味,又聞到了一絲甜味。
巧克力味。
他的信息素在外溢。
這些日子他一直控製得很好, 修真界沒有抑製劑, 所以就全靠自己調節忍耐。卿晏發現,隻要自己不靠津哥太近,就可以相安無事。
——主要是和那縷白檀香保持距離。
可是現在那安全距離卻被打破了。
卿晏覺得熱, 連身體的疲憊和疼痛都暫時排到後麵去了。他恨不得現在就跑出屋子, 把自己埋到北原的大雪裏冷靜一下。
他全身僵硬,雖然沒睜開眼, 但裝睡裝得卻極為拙劣, 尋常人一眼便能看破, 也不知道那人是沒有看出來,還是看出來了也毫不在意, 那隻手不僅沒收回去, 反倒還更往下走了幾寸,將他的領口扯得更低了。
堪稱囂張。
卿晏:“……”
他想起津哥把他裹成一個球、以及看到他鬆垮的領口就立刻幫他扯緊的樣子, 心想, 他被奪舍了嗎?
他現在是要做什麽?
那隻手一路向下,扯開了他係著的衣帶, 卿晏終於沒法繼續裝死下去了, 他睜開眼, 低聲叫了一聲:“津哥。”
“嗯。”對方掀起薄薄的眼皮來,看了他一眼,目光沒什麽溫度,淡淡應了他一聲,又垂下了眼,繼續解他的衣帶。
卿晏:“……”
太肆無忌憚了吧,他都醒了,眼睜睜看著呢!
他伸手一把將那兩根可憐的繩子扯了過來,握進自己的掌心,瑟縮著往後退去,後背一下子抵住了床頭,一雙眼睛在黑暗裏瞪圓了。
“你做什麽?”手裏一空,衣帶被奪走了,津哥也沒太大的反應,隻是偏了偏頭,淡聲問他。
外間的爐火搖曳了一下,將他眸中的困惑照得鮮明。
“?”卿晏心道,這是他的台詞吧?他清了清嗓子,反問道,“你在幹什麽?”
還趁著他睡覺的時候。
但是,津哥怎麽看也不像是個沒有禮數、不知分寸的臭流氓啊,卿晏雖然心下警覺,但是依照之前津哥給他留下的良好印象,沒有立刻給他扣上這項罪名。
跟津哥相處了這麽久,卿晏覺得他很不一樣。他和千鶴門那群拜高踩低的修士不一樣,和冷嘲熱諷的馬隊成員不一樣,跟拜金又花心的江明潮不一樣,也跟單純而友好的薄野雲致不一樣。
神秘,清冷,強大,溫柔,他就像是北原群山上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
因此,即便是看到他這麽做,他也願意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津哥坐在床沿,抬手將床頭小幾上的一個白玉瓷瓶拿了過來,道:“給你塗藥。白天摔得那麽重,不痛麽?”
他抬眼見卿晏縮在床頭,雙頰微紅,捂著自己衣襟的樣子十足的警惕,反應了過來。
“你覺得我是想輕薄你?”
那墨色的眼眸眼尾細長淩厲,此刻微微彎了起來,津哥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卿晏就知道,他該相信津哥的人品的,怎麽會產生這種誤會?他沉默一會兒,為自己找補道,“那你怎麽不趁我醒著的時候給我塗藥,而且,而且,白天也沒見你多關心我的傷……連休息的時間都沒給我就來第二場了。”
他越說到後麵聲音越小,如同蚊訥。
但是津哥聽清楚了。他揚了揚眉,有些意外道:“你不是著急學會劍術麽?既然如此,明天就待在屋內休息吧,別去山下練劍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卿晏忙道。
他一個男人,摔兩下也沒什麽,隻不過他大腦宕機,麵對剛才那誤會,想趕緊把這個話題揭過去,才隨便胡亂找了些理由。
“而且,”津哥修長的手指握著藥瓶,慢條斯理道,“我倒是想在你清醒的時候給你塗藥,誰知你今日睡得這麽早,我隻出去了一盞茶的工夫,你就躺下了。”
卿晏啞口無言。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明日不去山下練劍之語隻是隨口逗他的,掠過這一茬,津哥淡淡道:“既然醒了,便自己解開衣帶吧。”
卿晏:“……”
“我……”卿晏有點為難,推拒道,“我不疼,不用塗藥了。”
他的淤青大多都在後背上,塗藥肯定得脫衣服,卿晏不想跟津哥“坦誠相見”,怕這過近的接觸,更怕被他發現什麽端倪。
要是被他發現自己饞他身子,那就完蛋了——準確地來說,他也不是饞他身子,隻是饞那縷白檀香味。欲望本來就是身體的本能,他無法控製,但已經在極力控製了。
“不疼?”津哥抬手點了點自己脖頸處,卿晏垂眼去看,隻見自己被扯開的衣領露出來的半截鎖骨邊一片烏青,不知道當時硌到哪了。
津哥道:“雖未正式行過拜師禮,但我好歹也算你半個老師,在我麵前,你還逞強麽?”
卿晏硬著頭皮道:“那你把藥給我吧,我自己塗。”
津哥挑了挑眉:“後背的位置你夠得到麽?”
卿晏:“……”
他當然夠不到。卿晏絞盡腦汁,找不到什麽別的推拒的理由了。
“你是介意要脫衣麽?”津哥想起他剛才的樣子,合理猜測道,“若你介意,我可以將眼睛蒙上。”
“……不用了。”卿晏咬了咬牙,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架勢。一直糾結這點事,在他看來讓人覺得太矯情了,他說,“直接塗吧。”
他解開了衣襟,動作幾乎是悲壯的。
一小片雪白的胸膛沉在昏暗裏,腰肢纖瘦,不堪一握,但相比於卿晏剛穿越來的時候,這副身軀已經沒那麽骨瘦如柴了,這些日子天天被津哥養在屋子裏,身上多了幾兩肉,但仍然還是很瘦。
之前的瘦,是貧瘠的幹瘦,現在的瘦,卻是柔韌的,恰到好處的。
津哥抬指沾了藥膏,觸在卿晏的縮骨處,他的動作不急不慢,將藥膏塗上去還不算,還要將藥膏慢慢地揉開。
傷處被這麽按壓著,當然會覺得痛,卿晏很輕地皺著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抽了口氣,嘶聲從他唇邊溢出。
津哥的動作便停了。
“很痛?”他問。
“還好。”卿晏略微咬著牙,“沒事,你塗吧。”
長痛不如短痛,卿晏氣沉丹田,隻想把這個過程趕快熬過去,塗完了就不痛了。
塗完了胸口和手臂上的傷處,便到了後背,津哥道:“轉過去。”
卿晏聽話地扭過身,伏在了枕上,像是一隻任人宰割的鹹魚,由著津哥動作。他的上衣被扔在床尾的被麵上,放得很隨意,衣帶和床簾邊垂下的穗子混在一處。
那雙手將卿晏腦後的長發柔柔拂開,讓脊背完全露出來。指尖輕落在卿晏的後背上,帶著冰涼的藥膏,不斷遊走。這下又與剛才不同,卿晏完全看不見,隻能感覺到很輕微的觸覺,這讓他全身緊繃。
津哥湊近了一些,低了低身子,垂在胸前的一縷長發落到了卿晏的手腕上,一掃一掃,弄得他有些癢。
津哥全身都縈繞著那股揮散不去的白檀香味,流雲般的廣袖上有,漆黑的發絲上也有。清淺而悠遠,又帶著禪意。
這種味道,天然讓人覺得該屬於寺院古刹內,沒有一點紅塵煙火氣,對別人來說,是清心醒神,讓人安寧,可對卿晏來說,卻像一團火似的撲來。
他還是熱,更熱了。
不知道後背有沒有生出汗水,要是出汗太多,方才那藥就白塗了。這麽想著,卿晏看不到津哥的臉,隻能看到眼前的牆壁。
以及爐火映照下,投在牆壁上的、他們二人的剪影。
火光輕微搖晃,影子也輕微搖晃。一人伏在枕上,另一人挨著他低眉垂首。這姿勢讓人浮想聯翩,卿晏當然知道他們在幹什麽,可光看這影子,又像是有另一種解讀。
於是,他便聞到,巧克力味更濃鬱了。
津哥仍在有條不紊地幫他塗藥,不知道有沒有聞到這突如其來的甜膩味道,他對此毫無反應,但卿晏覺得他不可能沒聞到,這味道濃到嗆人了。
他正心虛著,突然聽到外間傳來“砰!”的一聲,頓時嚇了一跳,撐起身子往聲音處看去:“怎麽了?”
津哥伸手按住他的肩,不讓他亂動,慢條斯理地將那最後一個傷處塗上了藥,才收回手。
這個動作花了須臾,在這期間,外麵還不時傳來“砰砰砰”的聲音。
就像是什麽東西從外麵撞擊著這屋子的牆。
“不會是什麽野獸吧?”卿晏想起了之前練劍時,山林中傳來的獸類吼聲。
“我去看看。”津哥把白玉藥瓶收回袖中,“你且躺著。”
他攏袖起身,繞過屏風往外走,卿晏這下怎麽可能聽他的話在**躺著,他極為好奇,又有點擔心,抓起床尾的衣衫,一邊往身上套,一邊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那“砰砰砰”的聲音來源於門口,從木門外傳來,可又不似在叩門,更像是在撞門。
津哥伸手開了門,一陣雪片被夜風裹挾著,霎時劈門而入。
門外並無凶獸,也無人影,卿晏好奇地看過去,隻見一個小小的女孩浮在半空中,身上穿著熟悉的毛毛衣服,長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一張姣好漂亮的小臉皺成了包子,完全沒了小仙女的模樣。
是渡靈燈。
卿晏十分吃驚,隻見渡靈燈見門開了,又試著往裏麵飛,可又是“砰”的一聲,她像是被什麽無形的力量擋了回去。
渡靈燈幾乎要哭了,她一嗓子嗷了出來:“卿晏,你不要我了嗎!我走了這麽久,你居然也不著急,不來找我!臭主人!壞主人!你不要我了,我去找一個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的新主人!”
卿晏:“……”
他將衣帶胡亂係上,走到了門前,伸出手,什麽也沒有觸到,可以很自如地將手伸出門外,他納悶:“你為什麽不能進來?”
渡靈燈隻顧著哭,沒搭理他。
“你認識?”津哥問,“這是你的器靈麽?”
他一眼便認出這不是人,是器物生出的精靈。
卿晏看著渡靈燈的樣子,覺得自己好像熊孩子的家長,他點了下頭:“……嗯。”
“她是燈靈。”卿晏介紹道,“是渡靈燈。”
津哥伸出手,將渡靈燈撈進了室內,渡靈燈還沒反應過來,門已重新關上了,她已在屋內。
她懵了一瞬,察覺到自己被誰抓著,立刻掙開,蹭地一下鑽進了卿晏的袖子裏,隻從袖口露出半張臉。
“這麽長時間,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個燈靈。”津哥並不生氣,倒覺得很有趣。
渡靈燈有些害怕他,每次都找個角落躲著,沒有跟他碰過麵,他當然是第一次見。卿晏給渡靈燈順了兩下毛,解釋道:“她有些怕生。”
津哥隨意點了下頭。
“所以她剛剛為何進不來?”卿晏又問。
“我下了禁製。”津哥道,“除了我與你,外人不得擅入。”他輕飄飄地瞥了卿晏的袖口一眼,“包括器靈。”
渡靈燈氣得咬卿晏的袖子。
卿晏這才想起,津哥之前確實是施過術,給這間屋子下過禁製,但那已過去好些時日了,因為這禁製並未給卿晏的出行造成任何阻礙,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忘了。
“為什麽要設禁製呢?”卿晏當時就沒有明白,他摸著渡靈燈的腦袋安撫她,跟津哥商量,“解開好不好?這附近也沒有什麽危險啊。我最近日日都要練劍,不能陪她,她嫌待在屋裏悶,要出去玩。”
卿晏像是在幫貪玩孩子爭取門禁卡的倒黴家長。
津哥側眸看了他片刻,像在斟酌思索。
之前那個可疑的人影這麽多日都沒再出現過。他垂眸看了眼那日丟在卿晏身上的護身符,還甚為牢固,再則,卿晏日日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麽岔子。
片刻,他淡淡“嗯”了一聲,抬袖間靈光一落,解了禁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