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人的身體在片片雪花的填補中逐漸成型,身量個頭與常人沒什麽不同,隻是沒有五官,腦袋就是雪攢成的一個球體,身上的四肢亦是如此,是大小各不相同的柱體。

看上去活像是那種經常在電視機裏的少兒頻道出現的卡通人物。

拚湊完成,雪人像是第一次運行的機器人,關節機械地動了幾下,適應了之後抖了抖身上的浮雪,就徑直朝卿晏的方向走過來。

雖然它沒有眼睛,但還是精準地鎖定了卿晏的方位。

卿晏怔了一下。

這雪人竟是活的。

他驚詫於眼前這神奇的一幕,還未反應過來,雪人就已經邁到了他跟前,抬臂朝卿晏的方向襲來,快速發動了攻擊。

卿晏忙抬劍格擋。

鏘!——

雪人看著胖乎乎軟綿綿的,可愛極了,可動作卻毫不可愛。它的手臂竟如同最堅硬的鋼鐵,相擊的時候發出巨大的金玉之聲,拖拽時擦出一串火花。

這新手引導期也太短了!卿晏咬牙勉力維持,雪人卻力大無窮,步步緊逼,卿晏手上使力,但腳下卻被它逼得連連退了好幾步。

新雪被他踏成了一片髒汙的泥水,卿晏有些狼狽。

一擊未中,雪人反應敏捷,立刻發動了下一次攻擊。卿晏左支右絀,連連閃避。

津哥在一邊氣定神閑地觀戰,見卿晏慌亂的動作,淡淡道:“別隻顧著躲,這能又何進益?”

“你背的那些劍訣呢?不準備用麽?”津哥化出了一方矮榻,悠然坐下,像是坐在觀眾席裏似的,淡淡道,“你這麽躲,得打到什麽時候去?”

卿晏連連抬劍擋住雪人的攻擊,可是長劍沒有在雪人身上留下任何劃痕,雪人像是無堅不摧的,連當世名劍也無法傷害。

可是名劍再如何厲害,在卿晏手裏,也隻不過是一塊凡鐵而已。

今日專門下山,就是因為在小須彌山內,常人不能使用靈力,才特地下山才練習劍訣的。之前津哥讓他劈砍雪樁,隻不過是最最基礎的練習,很多修士剛拜入山門,都不用從這個開始了,但卿晏是個築基不穩的病秧子,對著雪樁練了這麽多天,好歹現在是把劍握穩了。

他知道津哥說的是對的。他學劍也當然不是為了學習防守的技巧。他不能一直躲,得主動出擊。

可道理是這個道理,到了實戰之中卻是另一回事。

卿晏捏著劍柄,冷汗涔涔,衝津哥喊道:“我做不到!”

說話間,雪人已經一躍而起,在空中變換姿勢,從上而下乘俯衝之勢,抬腳便要踹向卿晏的胸口。

卿晏一矮身,從下麵出溜下去,躲過了這一腳,氣喘籲籲。

他幾乎是被雪人滿地追著跑,毫無反擊之力。

津哥又支著下頜,目光淡淡地落在卿晏身上,提點了一句:“你不要將它看作一個活人,試試看,將它看作幾個雪樁的拚接,隻不過這些雪樁會動而已。”

卿晏胸口劇烈地起伏,聽見這話抬了一下眉,朝津哥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我做什麽?”津哥衝他抬了抬下巴,“看你的劍。”

這一愣神的工夫,雪人又已追了上來,卿晏趕緊提劍擋在頭麵前,但是卻沒能來得及,被雪人一掌打倒。

哐當一聲,覆地劍脫了手,掉在雪地上,他本人不比劍好多少,衣衫的下擺都被雪地上的枯枝刮破了。

卿晏的後背生疼。

這一下不輕不重的,雖然不是刀劍劃破皮肉立刻見血的那種劇痛,但原主這副身軀太弱,被這麽摔一下,卿晏覺得全身有種要散架的感覺。

他的後背上一定起了一大片淤青。卿晏心想。

這隻是練習切磋,雪人當然不會要卿晏的命,再說了,雪人手裏也沒有任何武器,不會殺人。

見卿晏倒地,它便驕矜地停了下來,雖然沒有表情,但站在那裏的姿態,十分優雅,像是等待被掛上金牌的冠軍選手。

卿晏有些脫力,躺在雪地裏沒立刻起身,緩了緩,望著蒼茫的天空喘了幾口氣。

空氣寒冷,半空中似乎都夾著細小的冰晶,卿晏嗬出一口白氣,覺得皮膚上俱是涼意,但是肺腑內仍然溫暖。

這麽多天的寒金果不是白吃的。若是放在從前,怎麽也想象不到,他能拿劍跟別人對戰。

想到這,卿晏的那一點沮喪很快就像春陽下的晨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還好麽?”見他一直躺在那裏不動,津哥也起身過來了,他垂著眼睫,衝卿晏伸出了手。

卿晏拉住他,借力站起身,眉宇間的煩悶一掃而空,他點了下頭:“我沒事。”

津哥便放開了他的手,語氣平淡:“再來。”

這下他又變成一位嚴厲的老師了。

卿晏甚至沒稍作休息,就立刻投入了下一場對戰練習。

雪人卷土重來,剛贏了一場,它更是鬥誌昂揚,招招淩厲。卿晏在閃避時,開始思考津哥剛才的話。

把它當成會動的雪樁嗎?

雪樁不會動,站在那裏任人宰割,卿晏想砍哪兒就砍哪兒,可雪人不一樣。

“仔細瞧瞧。”津哥的聲音又不緊不慢地傳了過來,點撥他,“它身上的破綻不少。”

雪人速度很快,動作時挾著一陣疾風而來,架勢很足,它本就是由無數雪粒組成的,風擦過它身邊,便掀起一陣白色的霧,風裏也帶上了細小的雪片。

卿晏抬劍劈向它,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

若不是拚湊在一起,雪人的身體部分單看也不過是雪堆成的圓柱體,除了高度粗細不一,和雪樁沒有分別。正如津哥所說的,它隻是雪樁的拚接物,特別之處僅僅在於會動而已。

那麽……卿晏心想,若是將它的各個身體部分擊散呢?

這麽想著,卿晏的目光就落在了雪人身體上的各個關節處。

他之前麵對粗壯的雪樁時,每次隻找準一點砍劈,現在換了個場景,道理同樣適用。卿晏迅速轉換了策略,之前他的動作都是跟著雪人走的,它怎麽衝自己來,自己就怎麽擋下它的攻擊,但是現在不同了。

不論雪人怎麽發動攻擊,他隻是避開,覆地劍不接雪人的招,卻永遠直擊關節聯結處。

頸。肩。腕。腰。膝。踝。

他還是沒有用劍訣,完全是靠重複性的機械動作在支撐,這不失為一種方法,但對體力是種巨大的消耗。

雪人的身體開始緩慢地分裂,各個部位都搖搖欲墜,動作也不穩了,有些失去平衡,它掛著一條將掉不掉的胳膊向卿晏衝來,可是還沒能舉起那條胳膊直衝卿晏麵門,那條胳膊就忽悠一下,先被甩飛了,脫離了它的身體。

雪人的動作極其輕微地頓了頓,像是不可置信。它的動作快而流暢,但是智力卻並不高,是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的類型。

它不明白卿晏是怎麽做到的,不過它很快再次蓄勢待發,用自己碩果僅存的另一隻胳膊攻向卿晏。

卿晏以不變應萬變,依葫蘆畫瓢,很快,雪人便又依次失去了它的另一種胳膊和雙腿。

最後是腦袋。

那顆圓滾滾的腦袋跟身體分離,本來是極為慘烈的一幕,但放在不會流血的雪人身上,僅僅是掉了下來,重新變成了一個雪球。

頭和四肢都沒了,隻剩下身子,雪人就像斷了電的機器人一般,動作停了下來,重新變成了一個死物。

名劍不愧是名劍,隻要找對了路子,便很好用,事半功倍。

卿晏累極了,膝蓋都是軟的,撐著劍才沒能直接跪倒在地上。

他大口呼吸著周圍冰冷的空氣。

“這不是做到了麽?”津哥緩步走到卿晏跟前,伸手將他托了起來,墨色眼眸裏有一絲趣味,平和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人不用劍訣就解決了雪人的。”

卿晏“啊”了一聲。

他忘了。

他像是找到了一種格外新奇的解題方法,老師教的不學,非要自己另辟蹊徑。

“明天,明天我一定用。”卿晏拖著劍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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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們回到小屋內,卿晏簡直精疲力竭,剛才回來那麽長的山路,他幾乎都走不動,可又不敢說,怕津哥又提出抱他的建議。

他可不要抱。這個動作,實在安全距離超標了。

卿晏拖著疲憊的身軀,勉力跟在津哥身後,差不多是爬回來的。晚飯時,他咬著噴香冒油的肉,眼皮幾乎都要合上了,隻是憑借本能咀嚼著。

又被灌了一碗寒金果藥汁,卿晏立刻就進屋滾上了床。

在雪地裏摸爬滾打一天,還拿著那麽重的劍,運動量完全超標,卿晏現在體力為負,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

他躺在**,渾身酸痛難當。白天摔的那一下開始起作用了,他後背開始一陣一陣地疼。這副身軀本就纖瘦,薄薄的一層皮肉勉強將骨頭覆蓋住,沒有一層肉盾擋著,磕著碰著便立刻傷筋動骨。

好疼。

可卿晏現在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還是第一次受這樣的傷,穿越前當然沒有過,即便是穿越之後也沒這麽疼過——寒疾發作時,也不似這樣渾身骨頭要散了的痛。

睡意上湧,卿晏覺得,睡著了應該就不疼了。他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胡亂一扯,吹了燈閉上眼睛。

大腦一直放空,突然之間,卿晏迷迷糊糊地想起,今天津哥沒有誇他做得好。

大概是被誇習慣了,今天沒有聽到,就感覺哪裏空落落的。

正在卿晏半夢半醒間,一隻微涼的手貼了下他的頸側,輕得猶如一片落雪,而後,掀開了他的衣領。

卿晏的睡意瞬間飛到九霄雲外,散得一幹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