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覺得,我已經完全好了。”卿晏抱著一個湯婆,盤腿席地坐在爐火前,語氣苦惱又期待,“我什麽時候才能學劍啊?”
他又乖乖待在屋子裏休養了幾日,每天一顆寒金果,卿晏覺得那珠簾快被他吃禿了。屋內天天燃著爐火,津哥猶嫌不夠,又弄了個什麽陣法罩在屋子上,竟然能取暖,觸地生溫,就好像這屋子突然安了地暖一般。
看得卿晏大開眼界,對仙術的興趣更濃鬱了。
被這麽精心嗬護著,寒疾自然是沒有再犯過,卿晏這幾日幾乎感覺不到寒疾的存在了,他百無聊賴,可津哥又根本不提學劍這回事兒,像根本沒想起來似的。
卿晏心裏有點著急,抬眼看向坐在對麵椅子上的人,忍不住出言提醒,有點催促的意思。
他又問了一遍:“津哥,我可以開始學劍了嗎?”
津哥送的那把名劍,他都已經擦了好幾遍了。
“你已大好了?”聞言,津哥將手中捏的那冊書卷擱在了案上,淡淡問道。
卿晏用力點頭,眨了眨眼:“嗯嗯。”
再好不過了。自從他穿到這裏來,還沒有經曆過這麽長一段這副身體沒跟他鬧過任何別扭的時間,跟原來相比,現在真是非常健康了。
津哥似乎是很淺地笑了一下,他抬袖,衝卿晏的方向招了下手,佛珠磕在他修長的腕骨上。
“你過來。”
“啊?”卿晏一頭霧水,但還是放下了湯婆,聽話起身往津哥的方向慢吞吞走了兩步,他問,“怎麽了?”
他沒湊近,在三兩步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
寒疾是暫時不發作了,可卿晏擔心情熱又發作,津哥身上的那股白檀香味太讓他無法忽視太折磨人了,他不敢靠得太近,最近成天都小心翼翼地隔著安全距離。
津哥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眸猶如一池寒潭,冷冷淡淡的,沒什麽情緒,也沒問他為什麽站得那樣遠,隻是傾身將他拉到了跟前來。
“我……”卿晏微驚,那隻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看上去沒使什麽力氣,但以卿晏這具虛弱的身體絕對掙不開。
他不情不願地被津哥扯近了,發現那雙微涼的手沒移開,仍然摸著他的腕。
手指往下移了幾分,點在他的腕口不動。
卿晏看出了他在幹什麽,是在摸他的脈象。
過了片刻,津哥才鬆開手:“脈象沉細,血虛體寒,你的病明顯還未好全。”
言下之意,就是卿晏現在還不能學劍。
卿晏抿了抿唇。寒疾當然是沒有痊愈的,隻是最近未曾發作而已,隻要還沒找到神前花,卿晏身上的寒疾便不可能完全消失。
還要等多久?況且他一直待在這裏,神前花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你還會看病啊?”卿晏問道,“之前沒聽你說,你懂醫術啊?”
寒疾以及需以寒金果入藥這回事,也是從卿晏嘴裏方才聽說的。若是他會醫術,怎麽沒有一早看出來?
“原先確實不懂。”津哥將手邊的那本書翻到封頁,舉起來在卿晏麵前晃了一晃。
那書封上的字有些模糊,且是古體字,卿晏眯著眼辨認了片刻,勉強認出上麵寫著《雜病通論》四個字。
津哥道:“最近翻了幾本藥書,略懂一二。”
卿晏:“……”
幾天之內翻了幾本藥書,就能幫人看病了嗎?臨時抱佛腳,都沒有這麽快,這麽速成的。這是什麽學習速度?
而且……卿晏有些詫異,心道,他這是因為自己的病,才去專門找了藥書來看麽?
雖然津哥這麽說了,可是卿晏不死心,軟磨硬泡。見他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津哥才終於鬆了口,淡聲道:“那便從明日開始吧。”
卿晏大喜過望。次日清晨,他睜開眼睛,立刻翻身下榻,繞到屏風外,果然見津哥已不在房中,推開窗一看,那道修長的身影果然在不遠處,一身素雪般的長衫,獨立在寒風之中,掌中長劍閃著銀光。
“津哥!”卿晏喊了一聲。
津哥便轉過身來,遙遙地衝他點了下頭。
卿晏在這裏待了那麽多日,大概已熟悉了津哥每日的作息。他每日晨起都會在屋外雪林中練劍,不論晴雨,極為自律,而後便是出去打獵,將獵物帶回來,午時和晚間大多待在房中,在爐火上煮一壺清茶,挑一本劍譜或是道書安靜翻閱。
山中無別事,這樣的日子,寧靜悠閑,也實在是神仙。
那點頭在卿晏看起來就是默許的意思,他立刻將那柄名為覆地的名劍背上,興衝衝就往外跑。
“穿上外衫再出來。”津哥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囑咐一句。
“知道了!”卿晏的心情雀躍,跟小學第一次春遊時差不多。
外頭地上還覆著經年不化的霜雪,卿晏蹬上靴子,手上還在係衣帶,紮得亂七八糟,差點沒給自己打個死結,就跑了出來。
冬意漸深,地上滑得能當溜冰場了,卿晏一個不穩,差點沒直接出溜出去。
津哥沒拿劍的那隻手抬了一下,卿晏就仰麵栽倒在他懷裏,被他衣上的白檀香撲了個滿懷。
“穿得太少。”津哥垂眸看著他,點評了一句,“要不要先教你如何走路?”
卿晏:“……”
他鬆開手,噔噔噔往回退了好幾步,和那危險的白檀香保持距離,才說:“……不用。”
津哥道:“回去再多穿兩件衣服再出來。”
“……別讓我穿那麽多了吧。”卿晏很無奈,之前天天都被津哥包成個粽子,最近屋內溫暖如春,才被允許隻穿一件單衣,誰知現在又一夜回到解放前。
卿晏認真跟他講道理:“我穿那麽多,根本施展不開,怎麽練劍啊?而且,我真的不冷了。”
津哥很輕地挑了下眉頭,像是不相信的樣子,抬手觸了下卿晏頸側的皮膚,的確溫溫熱熱的,才點頭答允。
“跟我來。”
津哥轉身走了,卿晏忙跟了上去。
他帶著卿晏在雪林中穿行許久,繞到了後山的一處平地上,隻見那平地上立著幾個白色的雪樁,比一個人略高,大約是兩三人合抱的寬度。
卿晏好奇極了,打量著那些雪樁,隻聽津哥道:“今日,你將這些雪樁砍斷便可。”
“……?”
卿晏本來還以為這些雪樁是什麽了不得的道具,就像他初次看到津哥練劍時天上下的雨,那些雨珠看著平平無奇,卻猶如鋼釘飛鏢一般,可到了他這裏,這些雪樁難道就隻是不能移動、平平無奇的樁子嗎?
砍斷這些雪樁……卿晏沒做過,但覺得這不難。不是教他練劍麽,怎麽讓他來幹像劈柴一眼的活兒?
看出卿晏的猶豫不滿,津哥側了側頭:“怎麽?”
好不容易得來的學劍機會,卿晏哪敢說不。但他覺得,津哥大概是那種天賦型學神,看兩本醫術便能幫人看診號脈了,自己學什麽都很快,但不太會教人。
“……沒什麽。”卿晏搖了搖頭,心說,不就是砍柴麽?我砍就是。
誰知這“砍柴”卻真的不簡單。
卿晏雙手握了覆地劍,雙腳微分,與肩齊平,氣沉丹田,深吸了一口氣,用了十分的力,往麵前的雪樁上用力一劈。
……毫無動靜。
這雪樁那麽粗,卿晏也沒覺得自己能一劍便將它劈斷,可是他也沒想到的是,這一劍刺出去,沒在雪樁上留下任何痕跡。
雪樁嶄新如初,連道輕微的劃痕都沒留下。
卿晏:“……”
是他小看了這些雪樁。
身後傳來極輕的一聲笑,雖然輕,但是卿晏聽到了。還是那種忍俊不禁的笑法,是真的被他逗笑了。
“很好笑嗎?”他扭過頭,木著臉問,不太開心。
初學者不都是這樣的嗎?
津哥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饒有興致,淡聲問:“你拿劍的姿勢怎麽這樣別扭?好歹你的修為也過了築基,身為劍修,怎麽對劍如此生疏?”
卿晏說不出話來,他這個穿越來的,套進了原主這副身軀裏,那一點點修為有是有,可根本不會用。
“……我以前,有些不學無術。”他摸了摸鼻子,有一種被老師當麵點名回答問題的感覺,這樣解釋道。
說完這句話,他就覺得身後一暗,傳來輕輕的觸感。一隻手從後伸了出來,帶著他握住了覆地劍。
“這樣握劍,會省力許多。”津哥耐心告訴他。
說話時,有氣息若有似無地落下來,纏在他耳邊。卿晏脊背一僵,覺得這姿勢不太妥當,津哥比他高上許多,又從他背後伸手,就像卿晏整個人都被他攬在懷中一樣。哪怕實際上並沒有碰到,卿晏的後背並沒有貼上那片胸膛,保持了一點距離,但他仍然渾身上下都緊張極了。
“……哦哦。”卿晏重新握住劍,不自在地晃了晃頭,趕緊說,“我知道了,我學會了。”
津哥於是便又鬆開手,讓他自己來。
卿晏糾正了姿勢,確實趕緊輕便了不少,他又一連砍了七八劍,才看到雪樁上出現了一條細紋。
極細的一條裂紋,細到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卿晏大受鼓舞,剛才使的力氣好像一下子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他更加努力認真地劈著雪樁。
……
津哥負劍袖手站在一邊,除了最初指點了卿晏握劍的姿勢之後,便一直沒再開口,如同一位監督學生做作業、鼓勵學生獨立思考的老師。
又過了很久,雪樁上出現了一個很淺的口子,津哥看了眼時辰,道:“你繼續吧,就待在這裏,不要亂走,我去打獵。”
卿晏點了點頭:“快點回來哦。”
記得快點回來檢查作業。
津哥點了下頭,眼下要離開片刻,卿晏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想起多日之前的那個偷窺的身影,他有些不放心,回手往卿晏身上丟了道護身符,才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雪林深處。
卿晏繼續勤勤懇懇地“劈柴”,他每次都砍同一個地方,終於有了點成果。他一直吭哧吭哧,動作不停,今日的運動量嚴重超標,他有點累,不僅不覺得冷,脊背反而出了點薄汗。
卿晏撐著劍,低下頭喘了幾口氣,扯了扯自己的領口。
中場休息。
卿晏看了看,伸出手指比了一下長度,他大概砍到了五分之一的深度,也就是說,再花上四次剛才的工夫,他就能將這個雪樁砍斷了。
卿晏突然間覺得勝利在望,可他一轉眼,就看到周圍還立著好幾個完好的雪樁。
“……”
這得砍到什麽時候去?
他直接在地上坐下了,靠著雪樁休息了片刻,忽然聽見林間一聲長嘯,地動山搖,林中的葉片全都簌簌飛舞,卿晏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吼!——”
是某種野獸的聲音。單聽這聲音,就讓人覺得那野獸一定體型巨大無比。
會不會津哥遇到了?卿晏的心登時懸了起來,他知道津哥修為極高,但是這森森雪原之上,到處都是未知,也許也藏著什麽特別難對付的凶獸。
但是他答應了,乖乖待在原地不亂跑,卿晏不認識路,一離開,恐怕沒找到津哥,反而回不來了。
他隻好懸著心等在原地。
須臾,看見津哥拎著獵物從雪林深處踱步而出的時候,卿晏才鬆了一口氣。
“剛才那個動靜是什麽?”卿晏問,“津哥,你遇到什麽凶獸了嗎?”
他看見津哥掌心托著一塊用枯葉包裹的生肉,看不出是什麽動物的,覺得有些詫異,以前津哥每次打獵回來,帶的都是一整隻動物的屍體。
“嗯。”津哥不甚在意的樣子,問他,“斬斷了?”
“……還沒有。”卿晏慚愧道。
“不急。”津哥生了堆火,開始烤肉,“先吃東西吧。”
這位老師倒不是那種不寫完作業不準吃飯的嚴格老師。
卿晏與他隔了點距離坐下,火堆讓他更熱了,生怕津哥又跟他來“你媽覺得你冷”那一套,悄悄又將衣領敞開幾分。
津哥卻沒有注意到他,垂著眼睫,像是在專心烤肉。
就在這時,卿晏注意到他側臉有一道極為細小的紅痕,他眯了下眼,確定那是血。
之前津哥打獵時偶爾身上手上也會沾到血,但那都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動物們的。可是現下卿晏看著他的側臉,直覺這不是動物血。
“津哥,”他小聲地問道,“你受傷了嗎?”
津哥抬起眼,卿晏指了下自己臉側,給他示意那道紅痕的位置。
“不礙事。”被他這麽一提醒,津哥也抬手抹了一下臉側,果然看見一點血跡,極淡,他皺了下眉,但是口吻還是很不在意。
倒是卿晏覺得非常抱歉——津哥辟穀,又不用吃東西,每天打獵隻是為了他,所以受傷也是為了他。
“對不起。”他語氣鄭重道。
津哥偏了下頭,一縷漆黑的發從肩上滑落到胸前,像是不太明白卿晏為何道歉,可也並未開口詢問,隻把烤好的肉遞了過去,道:“吃東西吧。”
卿晏就低頭咬住肉,吃的時候心裏還是很抱歉。
填飽肚子,卿晏又開始砍那些雪樁。因為心裏揣著那一兩分歉疚,他這下更賣力了,畢竟報答一個老師最好的方式就是成績。
但是越砍到深處,那些雪樁便越難砍,裂口每深一寸,卿晏都耗費了大量的力氣。
以及時間。
一整個下午,卿晏都在這裏專心對付雪樁。大約津哥也沒料到他一個過了築基期的劍修,實力居然這麽菜,卿晏看到津哥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掏了本書卷,安然坐在一邊,邊看邊等他。
後來,又變出了桌椅,茶杯和茶壺。
……
黃昏時分,日落西沉,卿晏終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那條裂縫攔腰而過,卿晏再補了一劍,便到了盡頭。被砍斷的雪樁搖搖晃晃,失去支撐,砰地一聲作勢便要迎頭砸下。
卿晏沒來得及跑,眼見這龐然大物砸下來,趕緊抬手護住頭臉。
但是意想之中的重量並未來臨。那雪樁落下來時,在半空裏就散開了。
以卿晏為圓心,小範圍地下了一場雪,紛紛揚揚,密密麻麻。
卿晏被散雪撲了一身,整個人倒進了雪堆裏,被雪生生埋了起來。
“唔!”他發出虛弱的聲音。
一隻手撥開他臉跟前的白雪,帶著凜冽而清淡的白檀香味,又摸到他的手腕,將他拉了出來。
“謝謝。”卿晏很有禮貌地說,“津哥,我砍斷一個雪樁了。”
他猶如在跟師長報喜。
卿晏從雪堆裏出來了,可是頭頂發間衣上袖口還是有很多細雪殘留。他就像是剛洗完澡的貓貓狗狗,猛地甩了甩腦袋,試圖把那些濕漉漉的雪花甩掉。
但是他沒能成功,身上還是沾著一些雪。
“嗯。”津哥垂著眼伸手替他拍掉身上的雪,“看到了,做得很好。”
隻是被淡淡誇了那麽一句,卿晏卻覺得無比開心。
那修長如玉的手指過處,雪就自己融化了。卿晏感覺那隻手從自己的發頂、頸側、腰間一一掠過,渾身緊繃,動也不敢動。
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連呼吸都自動屏住了。
還是太近了。卿晏苦惱地想。明明剛從冰涼的雪堆裏爬出來,但他卻覺得莫名地熱。
熱意從耳根開始,蔓延開來。
可是偏偏津哥此時注意到了他偷偷敞開的領口,不讚同地蹙了下眉,拍完那些雪花,抬手替他把衣領拉了拉,一絲不苟地攏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