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真的要喘不過氣了……”在皚皚雪地裏,卿晏艱難地往前走著,忍不住抱怨道,“津哥,你給我穿得也太多了……”
雖然被允許出門了,但代價是被裹成了個球——比之前穿得還多。
卿晏提出想來看當日雪崩的地方,津哥當然是要跟著的。一則卿晏自己在山裏根本辨不清方向,更不知道那日雪崩的位置在哪裏,二則以卿晏這副柔弱的小身板,現在一個人去哪兒,都不能令人放心。
“多麽?”津哥並不覺得,道,“才十件衣服而已。”
“才……?”卿晏無力吐槽,隻能接受了自己圓滾滾的命運,看津哥的做派,像是原來在網上看到的那種“你媽覺得你冷”。
可是你不是我媽。卿晏在心裏嚴肅地糾正。
從山間小屋到雪崩的地方,距離並不遠,二人便選擇了步行。
津哥不時提醒卿晏注意路上的山石,不要磕到絆到,卿晏嗯嗯答應著,但還是會不小心踩到,津哥索性牽了他走。
卿晏抬頭看了眼自己和對方的身高差,又看了下自己和對方現在的動作。
真的很像家長帶小孩……
卿晏甩了甩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問:“還有多久到啊?”
他走得有些累了。
津哥垂眸看了他一眼:“就在前麵。”
“累了?”
卿晏點了點頭。
“要我抱你麽?”
卿晏被嚇了一跳,趕快搖頭。
這是什麽危險發言。
“不用!”他大聲說。
倒是津哥略微抬了抬眉,有些詫異他反應這麽大:“之前又不是沒抱過你。”
“救你回來的那日,我不是也抱過你麽?”那時可沒見他反應如此強烈,津哥淡淡道,“你還抓著我的外袍不放……”
“停!”卿晏趕緊叫停打住,免得他又提起自己抓著他外袍不放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會那樣,但他真的再也不想聽見這麽羞恥的事了。
津哥從善如流地閉了嘴。
靜靜被牽著走了一會兒,卿晏發現津哥的手並不是冰涼的,隻是沒有什麽溫度,並不暖,也並不涼,就像是一塊溫玉,握著很舒服。
他垂眸看他赤著的足和踝骨,看起來好冷,可是他手上的溫度摸起來確實不冷。
自從有了這副身帶寒疾的病弱身體,卿晏便很羨慕津哥這種不怕冷的體質。
很快,他們就走到了那日雪崩的地方,津哥在雪地上站定,鬆開卿晏的手,道:“就是這裏。”
這裏嗎?卿晏分明是來過的,走過這條山路的,但現在已完全不認得了。那日的山路被前方的馬隊成員開辟過,是一條窄道,而如今道路已被雪淹沒。
北原最不缺的就是雪,白雪已經將這片山全數覆蓋,哪裏都是潔白,看不出東南西北,辨不出四周有何不同。
“就是這裏嗎?”卿晏蹲下身,打量眼前的雪地。
“你想來看什麽?”津哥也在他身邊蹲下,極有耐心地詢問。
“我想來看一看,那日和我一起上山的其他人。”卿晏低聲道,突然伸手開始在雪地挖坑。
他突然發現旁邊已經有好幾個坑了,是別人挖的嗎?不對,這北原根本沒什麽人,那麽是山石砸出來的坑嗎?
津哥了然道:“你是想找到他們的屍首?”
冷風橫掃而過,將津哥的大袖拂開,露出修長的腕骨,那一顆顆檀木佛珠圓潤光滑,也露了出來。
“嗯。”卿晏點點頭。
“找到了,然後呢?”津哥看著他挖坑,指縫裏俱是冰雪,“人死不能複生。”
卿晏很努力地在挖:“雖然人死不能複生,但是要入土為安啊。”
雖然那些隊員對他並不能算友善,甚至有些十分針對他,但是人都死了,便隨風散了,卿晏沒必要再記仇,把那些事揪著不放。
還有他的那匹靈馬,載了他好幾日,雖然不是人,但是極通人性,卿晏也想安葬了它。
“入土為安?”津哥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般,薄唇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聲音低冷,帶著些嘲弄的意味,“真是奇怪的風俗。”
“人死都死了,入土又有何用?死者也不知道,也不能因此得到任何便宜。”
卿晏還是第一次聽到津哥這樣跟他表述自己的看法,有些意外,思索片刻,抬眸認真跟他分享自己的看法:“我覺得,雖然逝者已矣,入土為安不能讓他們死而複生,但也不是沒有必要的。”
“你看啊,這些儀式不光是為了死人而做的,也是為了活人而做的,為了讓想念死者的人有地方憑吊懷念,有東西可以寄托。”卿晏神情鄭重地說,“雖然人死了,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不是麽?”
兩對眼睛靜靜地對上了,卿晏沒有移開目光,很安靜認真地看著津哥。
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話,津哥的神色有些怔然,片刻之後,變得若有所思,側著頭的模樣像是在認真地思索這些話的含義。
“你說得對。”半晌,津哥開口道,“隻不過,你這麽挖,要挖到什麽時候?”
卿晏也不想,他蹲在地上仰著臉問:“那怎麽辦?你有什麽好辦法麽?”
津哥伸手將他拉了起來,輕輕一展袖,這片山上所有的霜雪都被風吹開了,露出了山體原來的形貌。
那些散落在各處的馬隊成員的屍身也因此清晰可見。
對了,卿晏想起,他是那個“例外”。
津哥又是一展袖,那些屍身便次第歸攏,自動排列組合一般,落到平地上,整齊地排成了一排。
卿晏看了看,不乏他熟悉的麵孔。
他看見了那個老是來為難他的修士,他的臉被凍得青紫,毫無人色,一隻手臂斷了,許是下落的時候被山石砸到,斷口處的血已幹涸了。
當初他招呼了一幫人來審問卿晏的時候,卿晏說要將他的手砍下來,但那並非認真之語。如今他的手真的斷了,真是天意弄人。
他也看到了他那匹靈馬的屍身,雪白的鬃毛在寒風中輕輕飄散飛舞著,雪花落在它濃密的睫毛上,已凝成了厚厚的冰霜,它看上去仿佛隻是安然地睡去了。
卿晏輕輕歎了口氣。
津哥又是一展袖,轟然一聲巨響,山體便崩塌了一塊,壓了下來,完全蓋住了這一排屍體,黃泥凍土,埋葬一切。
津哥問:“你還要給他們立個碑麽?”
卿晏想了想,就以平地旁邊的那塊大石塊為碑,用樹枝劃拉著寫了幾個字——“千鶴門北行修士之墓”。
便算是了了此事。
津哥看著他寫,半晌出聲問道:“你寫的是什麽字?”
“?”卿晏問,“認不出來嗎?”
津哥輕輕搖了搖頭。
卿晏:“……”
好像,他們這裏用的都是古體字,他不會寫。
不是他字醜的原因。
他在心裏給自己找補了原因,又站在那塊石碑前默默良久,沒有香,也沒有酒,他隻能在這裏默哀片刻,聊表哀思了。
津哥沒詢問他在幹什麽,隻是在旁邊靜靜地等著他。
天地寂靜,一時之間隻聞風聲。
忽然,津哥扭頭朝不遠處喝問了一句:“什麽人在那裏?”
“怎麽了?”卿晏不明所以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方才在不遠處的石塊後隱約可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此時再定睛一看,那塊石頭背後已無人了。
“沒事。”津哥皺了皺眉,收回目光,輕輕攬了一下卿晏的肩膀,道,“時辰不早了,回去吧。”
二人回了小屋,卿晏見津哥又在小屋上添了一道禁製,忍不住說:“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還要整天待在屋裏不能出去嗎?”
這也太過了吧。
他知道津哥是關心他,但是,也不用這麽如臨大敵、嚴防死守地關著他吧。
這麽怕他死掉嗎?卿晏很是無奈。
津哥專心捏訣,靈光道道落在這山間小屋上,層層加固,他淡淡偏了下頭道:“不是衝你。”
這道禁製並不是禁止屋內之人出去的,而是禁止屋外之人進來的。
方才瞥見的那抹人影總讓他很在意。北原本來就荒無人煙,極少有人踏足,來者必有所圖,且多年打架鬥毆的經驗和直覺告訴他,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