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你看啊, 我的修為已入大乘,真的沒必要做找什麽稀有血脈煉丹這種事情。”卿晏跟一臉戒備的男人耐心解釋,“我真的是想救他。剛才那麽說, 隻是想知道你知道些什麽,怕直接問你不告訴我。”
“救他?”男人抽了口氣, “你為何要救他?又怎麽會知道這裏有個人需要救?非親非故的, 就算知道了,救他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
卿晏:“……”
這個我沒法跟你解釋。
因為他是我男朋友, 因為我願意。
他想了想, 實在是口說無憑,從袖子裏掏出一枚雪白的符咒,遞了過去:“就是他向我求救的。”
那符咒上刻著一個“津”字, 是卿晏之前在天刹盟後山上拾到的、薄野津製的傳音符。
如今卻能拿來當個憑證。
男人反反複複地看了那傳音符好幾遍, 還是懷疑:“這孩子傳音給你求救?可為什麽會是你?”
“我也不知道啊。”卿晏胡說八道,“也許是廣撒網, 剛好傳到我手裏了。”
就跟在地上畫SOS一樣, 誰看到誰就去救唄。
男人:“……”
他一臉複雜:“剛好傳給你, 你就連什麽底細都不知道,跑過來救他?萬一是詐呢?再說, 救了他, 你又有什麽好處?”
他的表情很明白地寫著“你缺心眼嗎”。
“兄台啊,人生在世, 不是非得有點什麽好處, 才去做一件事的。”卿晏說,“有些事情, 做了全沒什麽好處, 還費時費力, 可是應該去做,那就總有人會去做的。再說,我這不是遇上你了麽?”
男人把符咒還給了卿晏,道:“聽你這話,像是什麽普渡眾生的神仙似的。”
聽起來有點陰陽怪氣,但男人心裏是真的這麽想的,卿晏剛才說這話的神情語氣,都仿佛帶上了神性。
卿晏笑了笑。
真正神如今還在等著他去救呢。千年之後,薄野津作為唯一的神祇,普渡眾生,而卿晏能做的,就隻是渡他一人。
男人終於相信了卿晏,在卿晏準備進入山門的時候,再次叫住了他:“你想找那孩子,就從正門大搖大擺地進去?這找不到人的,我知道一條路,你跟我走。”
卿晏轉身看著他,點了下頭。
男人帶著他七繞八繞,在群山中的小路裏穿梭,花了大半天時間,在層林叢翠之中,卿晏看到了一層清淺的靈瘴。
在這一路上,男人將他知道的所有東西簡單跟卿晏說了下。
天刹盟如今的盟主名叫薄野非,而盟主夫人是天山靈仙,在外人以及所有門內的弟子看來,盟主和夫人都感情甚篤,一連生了三四個孩子。
可隻有男人知道,並非如此。
他是意外撞見這件事的。
據他所說,所有天刹盟的弟子都不知道薄野津的存在,因為薄野非娶那尾東海雌蛟都是悄悄進行的,沒驚動任何人。雌蛟和她所產下的孩子都養在後山禁地,那一日,他迷了路,不幸撞進山裏,恰好看見了一切,他躲在暗處聽到了薄野非與雌蛟說話的聲音,才得知了全部的事情。
怪不得他剛才聽說卿晏要找的人是薄野津會那般驚訝,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就算是天刹盟中,也沒第四人知道他的存在。
卿晏問了一件事:“為何要這麽做?蛟族的血脈,有什麽用?”
男人看了他一眼。
“你真是大乘修士麽?怎麽連這個也不知道?”男人頓了頓,才道,“蛟族雖然低賤卑劣,可到底也是天生地長的靈物,普通人生下的孩子有沒有靈脈,能不能修仙問道,這還得看天意,跟賭博似的,但若是有了這縷血脈,就不成問題了,那孩子肯定是個有靈脈的。”
“老頭子自己不行,之前跟天山的仙女生的孩子都病歪歪的,沒什麽出息,隻好想出了這種惡心的手段,借這一縷蛟族血脈,來旺本門運勢。”
“不過蛟族近些年確實挺能耐的,這麽低劣的生靈,居然有修出半神的——薄野非擄回來那尾雌蛟、那孩子的母親,就是半神之身。這生出來的孩子靈脈肯定是上好啊!”
卿晏聽了,心中覺得荒謬。都說蛟族卑賤,可這雌蛟是憑借自己的能力成了半神,千年之後的薄野津,也是靠自己成了神。
人又比他們高貴在哪裏了?
若其他蛟族不像那侵擾村莊的蛟妖一樣興風作浪,那麽,生而如此,是無法選擇的事,又有什麽錯呢?
而人類一邊看不起,一邊還要“物盡其用”地利用他們,這才是真正的低劣。
他沉默片刻,問:“那你知道了他的醜事,他居然沒有殺你滅口麽?就這麽放你出山了,不怕你出去傳揚?”
男人一聲嗤笑,道:“他倒是想,我不會跑麽?老子又不是待宰的小羊羔。”
“到了。”他指了指前麵那座布滿靈瘴的山,“雌蛟和那孩子都在這座山裏,這靈瘴對你這個大乘期修士來說,應該不算什麽難事吧?你要是大搖大擺從前門進去,直接說要找那孩子,且不說沒有一個弟子知道的,讓薄野非知道了,他也不可能放過你。”
卿晏點點頭:“多謝。”
這層靈瘴不算什麽,但他怕動靜太大打草驚蛇,隻敢一點點地鑿,半天才破開一個半人高的口子,他彎腰鑽了進去。
他轉身看著男人,男人跟他說:“祝你好運,若是不小心被薄野非逮住了,可千萬別說這些東西是我告訴你的啊。”
卿晏承諾道:“我明白,我不會將兄台供出來的。”
男人轉身走了。
卿晏在山林間亂轉。雖說都是天刹盟的後山,但景色布置和千年之後也大不相同,入目俱是蒼翠草木,辨不出方向,卿晏也沒著急,在山裏慢慢悠悠地走,反正人就在這兒了,近在眼前,不用再那麽著急了。
複行數十步,他忽然聽見前方有異樣的響動。
風聲,風擦過層層山林,卷起海浪般的鬆濤,沁人耳目。可不僅是自然的風聲,那是劍氣帶起的風聲。
怕有不妥,還是小心為上,卿晏隱了身形,往聲音來源處走去。
前方的確是有人在習劍。
隻是那劍氣尚且稚嫩,隻暈開了清淺淡薄的一層,未曾聚為實體,能看得出使劍的人應該入門不久。
卿晏足尖輕輕一點,躍上一棵高大古木的枝頭,借著高度優勢,居高臨下地將眼前景色盡收眼底。
山坡之間,僻出了一方水晶玉台,台上一高一矮二人交鋒,劍影如飛。
卿晏眸光一動。
那矮小孩童穿著一襲雪白道袍,衣帶係得端端正正,領口攏得一絲不苟,雖然個子不高,但是神情倒是小大人似的嚴肅,眉目初成,隻有細細辨認,才能找到千年之後的一點影子。
找到了?
卿晏扶著樹枝,垂目凝視下麵的人,目光有些奇異地,試圖找到他與千年之後的薄野津的共同點。
如果說卿晏收的那個小徒弟放在普通人堆裏,已經是很漂亮的孩子了,而眼前這個孩子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像是雪堆玉砌出來的,如同一個嫩生生、清淩淩的雪團子,那臉頰的嬰兒肥還未消,可憐可愛的樣子,揮劍之時,更是身形靈動,就是漂亮,一目了然的漂亮,讓人移不開眼。
雖然這劍氣很稚嫩,但他才不過十歲,能到如此地步已經是很了不起了。大部分孩童十歲的時候都在幹什麽?玩泥巴吧?
可不是說他父親把他的存在捂得死緊麽?那這和他比劍的弟子是誰?卿晏看著那個高個子,這才發現那人表情空洞,眼中無神——原來並不是個人,隻是一道靈力凝成的傀儡。
孩童與傀儡過了十招,手中的劍被挑落,他本人也身形一歪,摔在地上。
卿晏忍不住伸了下手,又訕訕收了回來。
傀儡麵無表情地等著他把劍撿回來,繼續練。
如此反複好幾次,孩童不幹了,他拖著那柄跟他半個人差不多高的長劍,坐到了劍台一邊,有點沮喪的樣子,悶聲道:“不打了。”
傀儡的聲音如同機械般冰冷:“盟主說,要練到亥時。現在,還不到。”
孩童低聲道:“我打不過你,到亥時也是一樣。”
傀儡並不理他,又機械地重複了一遍:“盟主說,要練到亥時。現在,還不到。”
孩童鬧起脾氣來:“我就不練。”他把手裏的劍哐當一聲扔在了一邊,一臉“你奈我何”的倔強任性。
卿晏一愣,覺得看著這孩子,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倒不是和千年之後的薄野津有什麽相似之處,讓他覺得熟悉……
而是——
記憶悠悠往前推送,卿晏覺得和從前見過的什麽人有點像。
他偏了下頭,忖度半晌,想起來了,他竟是覺得這孩童和在北原時陪他練劍的那個雪人像極了。
卿晏的神思恍惚了片刻,憶起當時當日,隻覺得恍如隔世,越想越覺得更像了。
都說靈力衍化出來之物會帶有主人的特征,卿晏當時完全看不出來,雪人和津哥有哪裏相像,還覺得疑惑,如今方才得知。
原來是像他十歲的樣子。卿晏心道。
他垂目注視著劍台上的那個孩童,良久無言。他本可以現在一躍而下,將那片靈魄還給他,此事便可立即了結了。
可是卿晏突然不想這麽做。
他發現其實自己並不了解薄野津,他的過去、身世,全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隻言片語,道史中的寥寥幾筆史書記載。
可是不夠,一兩句閑言碎語,三四堆故紙,完全不足以讓他了解他的過去。
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可以讓他親自看一看從前的他是什麽樣的,他怎麽可能就這樣立刻從他靈台出去?
卿晏將那片藍色的靈魄握緊了,重新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