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貨郎現在的表情, 就是篤定了卿晏是個傻子的樣子,非要把這帽子扣他頭上了。
貨郎心道這是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搖搖頭道:“天刹盟?什麽東西?沒聽說過。”
卿晏:“……”
卿晏一臉驚訝, 擔心是不是這貨郎孤陋寡聞了:“怎麽會呢?天刹盟可是仙門第一大——”
他忽然頓住了,卿晏想起來了, 在道史課上, 老師提到過,天刹盟成為如今的第一仙門, 是因為如今世上唯一一位神君是天刹盟出身的, 所以回憶中這個時間點,天刹盟還沒有那般聲名遠揚,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麽?
卿晏於是換了個問題:“您知道京洲往哪個方向走麽?”
這聽上去還像句人話。貨郎給他指了方向, 說:“你要去京洲?那可遠得很啊, 你得走多久才能到……”
卿晏衝他笑了下,抬袖召出了覆地劍, 劍氣如蒼白冷霧掃過, 卿晏剛從南華劍尊那裏學的禦劍之術終於派上了用場, 縱身衝入雲霄。
貨郎被那陣劍氣掃得眯了下眼,再定睛一看, 那人隻剩下一片衣袖從眼前一閃而過, 乘劍不見了。
原來不是傻子,是個道士啊。貨郎收回目光, 心道現在的道士都修道修傻了, 靈力高超有什麽用?在生活上卻是個一問三不知的白癡。
他搖了搖頭,挑著擔去集市上賣他的貨了。
劍氣挾風掃開蒼雲白霧, 長劍作舟, 穩穩地載著卿晏一路東行, 他在高空之上,一身道袍被吹得獵獵翻滾,白雲從他腳下悠悠流過,如同千萬載的時光歲月,卿晏一低頭,能遙遙看見地麵上的情狀。
神州大地,秀麗山河,百姓們安居樂業,修士們潛心向道。煙火人間,俗事日常平淡如水,又井然有序。
這千年之前的九洲世界,看上去也不比如今的差。
須臾,便到京洲。
卿晏收了覆地劍,落在京洲城前,望著這座千年之前的城。他如今隻是一抹神識,在這個世界裏,想讓別人看見自己,別人才能看見。若不想,別人就看不見,全隨他的心意而定。
千年之前管得好像比現在還嚴,入城需要符傳,卿晏沒有,所以隻好隱了身混了進去。
入城他才重新現形,隨便抓了個路邊的行人問:“請問天刹盟往哪兒走?”
時移世易,卿晏雖然去過千年之後的天刹盟,但這千年之前的京洲城位置和布置都與之前不同了,天刹盟當然也不同了。
路人搖頭表示不知道。
不光是這位路人不知道,奇怪的是,卿晏一連問了好幾個人,沒一個知道的。
不會吧?卿晏很是意外,就算天刹盟此時沒什麽名氣,還未成為九洲第一大仙門,但本地的仙門,本地的百姓應該不至於沒聽過啊。
他微微蹙眉,走在京洲城的街道上,心中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麽辦。
京洲城內,隨處便可見許多廟宇與神殿,高高低低,金碧輝煌,與卿晏在東海那小村子裏看到的破廟完全不同。千年之前的人們極為崇神,此時的神明還未像末法時代一樣凋零得隻剩下薄野津一個,諸神守護人間,百姓們享受他們帶來的太平,也為他們修建各種神廟,虔誠供奉,香火鼎盛。
微風吹過,簷下銅鈴輕響,清越入耳,梵音陣陣,令人心安神定。
卿晏頓住了步子,他正好路過一座金燦燦的廟宇,廟門口支著一個茶攤,香客往來不絕,小二上了清茶,客人們就著茶水點心談天說地。
“要我說啊,拜神也不能瞎拜,這求子得去東邊那座神尼廟。”卿晏一踏入茶攤,就看見一個男人正舉著茶高聲道。
這座廟前來往的都是女子,不是求姻緣,就是求子,他這話很應景。果然,茶攤內許多人都扭頭看了過去。
“怎麽說?”
那男人穿著一身被洗得發白的破衣,袖口漏了好一個大洞,神態倒是拽得很,見有人搭理,他更是來了勁:“這不是廢話麽?”
他指了下旁邊這座廟的門,唾沫橫飛道:“這裏頭供的是百年前鎮殺邪魂的那位殺神,這位神是男的,生孩子的事,他怎麽會管?想管也有心無力啊!這種事當然得拜個女神仙,知根知底嘛!”
眾人見他言語輕浮,隻當他是在滿口胡謅,女子們啐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理他了。
“你們不信啊?”男人顛三倒四地笑道,“你們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個修仙的呢,這種事,我最懂了。”
有人道:“就你這樣,還修仙?”
男人當下茶碗:“什麽意思,看不起我?”
有人看他好玩,逗趣地搭話道:“那你是哪個仙門的?我也聽聽,若是以後我兒子有靈根,能拜仙人為師,我可不能叫他去你這門派,窮得連件像模像樣的弟子服都發不出來了!”
男人還沒說話,茶攤小二端著茶點上來了,插話道:“他啊,以前是天刹盟的弟子,不過如今已經不是了。”
卿晏倏地一頓。
小二把茶水放在卿晏麵前,走過去搭著那男人的肩,笑道:“我說李老二,都被逐出師門了,就別天天掛在嘴上提了。丟不丟人哪?”
眾人哄笑一團,有說“這仙門果然是個小破落戶,聽都沒聽說過”的,還有說“拜這麽個仙門,還被趕出來了,真行”的,七嘴八舌。
那男人氣道:“你們懂什麽?你們連這種小破仙門都進不去,還好意思說我?”
眾人拿他當小醜,隻顧著自己笑,並不理他,見他生氣,倒笑得更開心了。
男人舉著茶碗,剛想喝,卻發現茶碗空了,想叫小二再上一碗,可摸摸口袋,裏頭空著,他沒錢了。
“給。”卿晏坐到他麵前,把茶碗推過去,“這碗我沒喝過的。”
男人毫不客氣,接過來就牛飲,喝完舔舔嘴:“喝過也沒什麽,都是男的,還講究什麽。”
卿晏笑了。
男人把空茶碗一扔,才看向卿晏,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見這人生得五官端正秀麗,唇紅齒白的,模樣很好,看了便叫人心生親近之感。他身上那件白袍雖樣式普通,可袖口有兩道如流水般的道紋,別人看不出,他可看得明白。
別人都笑他,避著他,隻有這人坐到了自己麵前。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男人問:“這位道友,有何貴幹?”
卿晏笑了,他果然看出自己是修士,不過也沒什麽好遮掩的,他禮貌道:“想跟您打聽點事。”
“跟我?”男人一邊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你確定我知道?”
卿晏點頭。
“什麽事?”
“你從前是天刹盟的弟子?”卿晏問,“我想去天刹盟,能請兄台帶個路麽?”
“你想去天刹盟?”男人那條眉毛挑得更高了,“拜師麽?”
卿晏笑了,沒解釋那麽多,他掏出袖子裏的靈石,擱在男人麵前:“不讓兄台白幫忙,這點路費,可還夠?”
男人見了實打實的靈石,頓時道:“走,我領你去。”
“多謝兄台。”
他們一路出了城,行了百裏地,才看到天刹盟的大門,那石門遠不如千年之後的氣派,隻有一個小道童守在門口,還不時打著哈欠。
“謝了。”卿晏又掏出塊靈石塞給男人,轉身就要往裏走,“你回去吧。”
“你等會兒。”男人拉住他。
卿晏耐著性子扭頭看他:“怎麽?”
還嫌靈石不夠?卿晏又開始掏袖子,所幸之前仙門大比贏來的靈石挺多,不然他還真沒條件打點。
男人驚了,饒是他貪財,也不好意思拿這麽多,擺擺手:“不是,你快自己拿著吧。我是想告訴你,茶攤裏那些人說得沒錯,天刹盟隻是個小破門派,沒前途的,你這資質、家世、樣貌,都不至於去那兒拜師啊,我作為過來人,得提醒你一句,別往火坑裏跳。喏,旁邊山上就有一個道觀,觀主是北邊一個什麽神的嫡傳弟子,你去那兒更好些。”
他好心提醒,卿晏笑著搖了搖頭,跟他解釋:“我不拜師,我找人。”
“找人?”男人回過味來,又道,“你要找什麽人啊?我之前也是這兒的弟子,說不定我聽過呢?”
“我找……”卿晏道,“薄野津,你知道麽?”
男人:“……”
看著他的表情像是裂開了,卿晏奇道:“怎麽了?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知道。”男人一言難盡道,“盟主的小兒子嘛……你找他做什麽?”
“有點私事。”
“私事?”男人的神情更扭曲了,“他一個十歲小孩,跟你能有什麽私事?”
十歲小孩?卿晏心道,原來此時,津哥才十歲。
他還真的想見一見。
這個不好解釋,卿晏“唔”了一聲,道:“說來話長。”
“你不是聽到了什麽,想把他捉了拿去煉丹吧?不管怎麽樣,小孩可是無辜的啊!”
“……”卿晏意識到,這人可能知道點什麽,他於是沒直接問,開始不動聲色地套話,道,“那又如何?”
這句話等於變相承認了。
男人立刻跳了起來:“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你了!去去去,你的靈石我還給你,這髒錢我可不能賺,幹什麽不好,對一個小孩下手?你跟天刹盟那盟主一樣黑心!”
什麽意思?如今的盟主不是薄野津的父親麽?他為何這樣說?
卿晏想了想,說:“兄台,你被逐出師門,是不是因為知道了點什麽不該知道的?跟此事有關?”
男人:“……”
他狠狠瞪了卿晏一眼:“對。”
“他那些醜事,我清楚得不得了!”男人大聲道,“打著什麽振興門派的名頭,將什麽東海的蛟納回來做小,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麽?真惡心。”
“稚子無辜,你不也是跟盟主一樣,看中了那半身蛟族血脈,想將這血脈煉成丹好增長修為麽?我不知道你是從什麽地方得知這些的,可是沒本事對成年的蛟下手,就對個孩子下手!你也真惡心!”
他居然還是個嫉惡如仇的正義之士。
卿晏:“……”
原來他知道的內幕是這個。
可惜啊,到底捂不住,千年之後的野史,還在傳薄野津是蛟妖之子,禁絕不斷。
卿晏按著男人的肩,讓他稍安勿躁:“兄台慢著,我沒有要抓人煉丹的意思,你看我像個邪修麽?我連怎麽煉都不知道。”
男人仍然一臉不信任地瞪著他。
“我是真找他有事……”卿晏覺得如果說自己是從千年之後穿越來的,說這裏並非真實之境,而是薄野津的靈台記憶,這人肯定覺得他在扯淡,“你說的我其實都知道,稚子無辜,我真沒想做什麽壞事,我——”
他想了想,說:“我是來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