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卿晏剛剛看見眼前的景色開始發生變化, 金色的光芒如濃霧遮住了他的視線,還以為成功了。

沒想到下一刻,他就硬生生被丟了出來, 全身上下的靈脈都一陣鑽心的疼,痛得他整個人都控製不住地狠狠顫抖了幾下。

這靈台極為險要, 哪怕是在修士沒有意識之時, 也有保護的本能。不怪薄野楠那日說得那麽鄭重其事,這靈台雙修之法什麽的, 還真不是等閑好做的, 做得好的,如當日在北原薄野津對他做的那樣,能讓他的修為大漲, 而做得不好的, 受點疼是輕的,嚴重的, 走火入魔、神形俱滅都是有可能的。

卿晏緩了下, 沒來由地覺得委屈。

他心道, 你不認識我了麽?

雖然薄野津現在確實認不出人,但是卿晏還是覺得委屈。

“你不讓我進啊?”卿晏低聲嘀咕道, 好聲好氣地跟他打商量, “是我啊。你不讓我進去,我怎麽把你的靈魄還給你?你不是想以後一直躺在這裏吧?”

他不會要折在第一步吧?

這事果然不簡單。

“我當初都讓你進了……”他嘴裏碎碎念著, 但待那陣疼痛過去之後, 還是抵住薄野津的額頭,堅持不懈地再試了一次。

第二次嚐試進入薄野津的靈台, 卿晏在那一瞬抬起了手, 他如同在一扇虛無中的門前徘徊, 伸出手推開,讓自己的手先探入進去。

他是這麽想的,他手腕上的鐲子是津哥用符咒製的,應該會帶有一些他的熟悉氣息,或許能被辨認出來,便不抗拒他這個外人的入侵了。

事實證明,這辦法是有用的。這次他沒再被丟出去,成功叩開了那扇虛無中的門,飄然進入了薄野津的靈台。

心門大開,金色的靈光輕盈地圍繞在他身邊,幾乎是簇擁著、托著他進去了。

成功了!

卿晏剛心下一喜,甫一進去,都還沒站穩,凜冽寒風呼嘯,立刻迎麵吹來,如小刀在割,帶著細小的雪粒冰晶,卿晏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北原,被吹得趔趄了一下,身形搖晃片刻才重新站定。

這裏是……

他抬起手,虛虛用寬大的道袍袖子擋護著頭麵,雙袖被風吹得獵獵滾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目可及處,天地如銀,風雪蒼蒼,山川寂靜。

卿晏的靈台是一片花海,薄野津的靈台是一片雪原。

原來他的靈台是這樣的。卿晏心道。

天大地大,卿晏站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之中,渺小得如同一隻蜉蝣。上一次薄野津進入卿晏的靈魄之時,兩人都是清醒的,是一起進去的,所以靈台之內,兩人也在一起,可是這次情況不同了,薄野津正在沉睡之中,卿晏是一個人進來的,進來之後也是孑然一身。

他不知道薄野津的神識在哪裏,當務之急,就是找到他的神識,才能把靈魄渡給他。

四周皆白,布滿紛紛落雪,沒有方向,也不知道盡頭有多遠,靈台隻是修士內府幻化的虛境,可大可小,既可以是巴掌大的方寸之地,也可以廣闊如九洲,完全隨心。

津哥的神識會在哪裏?會和他本人一樣,正在沉睡麽?

卿晏胡亂想著,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雪白的道袍袍擺已經被細雪浸濕了,他沒有去管,反正用清潔術弄幹淨了待會兒又還是要濕的,隻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撞運氣似的。

好冷啊。還好進來之前加了件衣服,卿晏慶幸,不然他真要被凍成冰雕了,連個步子都邁不開的。

靈台之中與外界不同,雖然並非真實之境,但這寒冷卻是無比地真實,能凍到修士的靈脈裏去。

靈台之中的時間流逝速度也與外界不同,卿晏步履不停,不知踽踽獨行了多久,仍是白晝明亮,未有晨昏變化。

有點累了,歇一會兒。卿晏停了下來,杵著覆地劍,把它當根拐杖,借著一點力讓自己輕鬆一點。

他剛在原地站定,舉目四望,心道這樣盲目找下去不是辦法,盤算著更好的辦法,腳下就是一陣脆響。

嗯?

卿晏的思緒中斷,循聲低頭望去。

隻見他腳下的冰原被覆地劍那麽輕輕一戳,竟裂開了一條口子,碎紋從中心向四麵散開,頓時連成一大片。

卿晏也不知是該感歎名劍威力太過巨大,還是感歎這冰層太禁不住戳了。

他真的隻是輕輕戳了一下啊,這就碎了?這不是碰瓷呢嗎?

他心裏還沒吐槽完,那冰麵真如他所說,碰瓷一般,嘩啦一下全碎了個幹幹淨淨。卿晏未及反應,就掉進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雪原的冰麵下是一片深海。

卿晏大驚失色,手腳並用地想往上遊去,可是那海水如同也被施了靈力,有千鈞之重,簡直像是在拽著他的四肢往下沉去,根本掙脫不得。

情急之下,卿晏不禁嗆了一口鹹腥的海水。

他現在也不是肉身真人,隻是一抹神識,可是神識會死在靈台內嗎?卿晏眼見往上遊無望了,忍不住這麽心想。

這個薄野楠沒跟他說過。

什麽閉水訣閉氣訣,卿晏還沒撚起來,就嗆了太多水,意識也在隨之消失。

昏過去的前一瞬,卿晏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地閃出一個想法——照理說,這片海也是津哥的靈台範圍內的,那麽他的神識會在這裏麽?

這個念頭一出,他好似整個人突然脫了力,安安靜靜地下墜,沉入深海。

再一睜開眼,卿晏竟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靈台之內,並無日月星移,但卿晏覺得自己像是睡了一個世紀那樣久,他翻身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條土路之上,而身上是幹燥整齊的,沒有一點兒被海水浸濕的感覺。

這裏也是津哥的靈台嗎?

他朝四周看了看,目光又是微變。遠處平房連片,炊煙嫋嫋,居然是個小村落。而那土路盡頭,居然有一個挑擔的貨郎正朝著他的方向緩緩行來。

卿晏:“……”

靈台裏,除了神識,還能有別的活人嗎?

不會的,而且在理論上說,也完全不可能。

所以,這個挑擔貨郎也是個靈台中的虛影,是被靈台的擁有者捏出來的。

卿晏有些咋舌,津哥的靈台內容過於豐富了吧?雪原、深海、山村……跟他一比起來,卿晏自己的靈台簡直乏善可陳得不忍直視。

既然有活人了,卿晏就不用無頭蒼蠅地亂轉了,至少可以打聽一下——這虛影本就屬於這裏,是靈台的一部分,肯定知道些什麽。

卿晏拍拍身上的塵土,立刻跟了上去,禮貌叫了聲“老伯”。

貨郎看了眼卿晏,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可卻是個生麵孔,便問道:“郎君,以前從未見過你,你不是我們村的人吧?”

卿晏點了下頭,跟著他往前走:“我是別處周遊而來的,不知這兒是哪?”

貨郎說了個村名。

知道村名又有什麽用,卿晏往村子的方向望去,問:“這個世界裏,隻有這一個村子麽?”

若是如此,那薄野津的神識就肯定在這個村子裏了。若還有別的地方,那他還得一個個找。

貨郎頗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什麽叫這個世界隻有這一個村子?你不是從別處來的麽?九洲之地何等廣大,怎麽會隻有我們這一個村子?你這少年,莫不是傻了?”

卿晏:“……”

沒編好。

等等。他敏銳地捕捉到了貨郎話中的關鍵詞——九洲之地?

“……九洲?”卿晏有些驚疑,為了謹慎起見,還是小心地再次確認道,“是哪九洲?”

貨郎:“……”

他現在確定了,這個漂亮少年真的是個傻子。

他的目光帶著一股詭異的同情,還是耐心跟卿晏一一將九洲的名字說了一遍,跟教家裏的垂髫幼子似的。

卿晏心中卻是一動,這九洲,跟現實世界中的九洲一模一樣。

可是這裏又的的確確不是現實世界。

“沒別的問題了吧?”貨郎擺了擺手,“沒事了我便要去趕集賣貨了,你別跟著我去,那邊人太多了,你還是不要去為好,免得迷路了被人拐走。”

這麽漂亮的傻子,確實容易被人拐走。

卿晏:“……”

他顧不上解釋自己並不是傻子,隻是個入侵進來、有任務在身的神識,立刻道:“等等。”

他還有一個問題,雖然這個問題會讓他顯得更像是個傻子,但卿晏還是問了。

“如今……是哪一年?”

“……”貨郎充滿憐憫地看著他。

聽到貨郎說出的年份,卿晏內心便是一震——果然。

他的猜測是對的,這裏並不是簡簡單單照著現實世界捏出來的虛境。

這裏是千年之前的世界,是薄野津的回憶。

修士的回憶確實是在靈台內的,但一般都藏在角落裏,不容易被發現,卿晏誤打誤撞,居然真的撞了進來,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應該還是幸運的。就算這是回憶內的世界,可還是在靈台內,薄野津肯定也是在的,而且是作為一抹神識存在,那麽他找到這個回憶裏的神識,將靈魄渡給他,效果也是一樣的。

說實話,這個回憶世界倒讓卿晏便於尋找薄野津了,他不用再盲目到處碰運氣,無頭蒼蠅、大海撈針似的地毯式搜尋,而是有了方向,因為薄野津這時候尚且年少,肯定在天刹盟。

就算不在,天刹盟的人也應該知道他在哪才對。

於是卿晏又問貨郎:“老伯,我還有一個問題——請問天刹盟怎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