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0

◎“我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

“我的錯我的錯, ”

保姆奶奶連忙站起來,看也沒看跪在那裏的男人,“小沈今天中午不回來吃飯了, 我們兩個吃吧。”

沈呦呦乖乖地點點頭, 主動承擔了裝飯的任務,給奶奶裝了滿滿一碗白米飯。

她捧著自己的小黃鴨碗坐回到桌前,假裝沒看到突兀地跪在那裏的男人。

自從經曆過Y國的貧民窟,呦呦現在吃飯可認真了!每一粒都要吃得幹幹淨淨,才沒空搭理傷害過奶奶的人呢。

要是之前的呦呦,看到這個濕噠噠髒兮兮的男人, 說不定還會問兩句, 或者幫忙說兩句話。

但現在的呦呦,可早不是當初單純無知的呦呦啦!

她是鈕祜祿·呦呦!

什麽知人知麵不知心,什麽不要慨他人之康, 什麽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她都可知道啦。

於是沈呦呦繼續心安理得地幹飯, 另一邊, 男人有些憋不住了,又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媽……”

保姆奶奶純當他是背景音,將呦呦最喜歡吃的魚往她麵前推了推, 繼續吃飯。

待到吃飽喝足,沈呦呦站在小凳子上,主動幫保姆奶奶洗碗。

她主要負責將洗幹淨的碗擦好放回櫥櫃裏, 忙得不亦樂乎。

等把一切能幹的活全都幹完,保姆奶奶才終於不得已地看向跪著的男人,神情冷漠。

沈呦呦感受到氛圍不對, 主動站了起來, “奶奶, 我去書房看會書。”

保姆奶奶點點頭,表情重新變得慈和,囑咐道:“看半個小時要站起來活動一會,別坐太久了。”

“Yes,sir!”

沈呦呦俏皮地敬了個軍禮,她想了想,湊到保姆奶奶身邊,在那張已有老態的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奶奶別難過,呦呦在呢!”

她說完,還朝那個讓奶奶難過的男人揮了揮小拳頭,“你,不許欺負奶奶!”

保姆奶奶又好笑又感動,她眨了眨眼,把眼底的淚意壓了下去,拍拍小姑娘的肩,“放心吧,奶奶自己能處理。”

沈呦呦一步三回頭地走進了書房,門被關上,保姆奶奶的表情重新變得冰冷。

她低頭,看著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他跪在那裏,一雙早已被苦難浸透的眼睛顯得滄桑且灰暗,頭上臉上全是水珠,乍一看,比她還老上幾分。

保姆奶奶忍不住又有點心軟,她狠狠地將指甲掐進肉裏,才勉強壓住湧上心頭的難受,佯裝平靜,“說吧,找我什麽事。”

男人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突然被這樣詢問,他反而變得有些不知該怎麽回答。

“媽,”最終,他想起了來這的目標,急切道:“跟我回去吧。”

“我現在靠著力氣也能賺點錢,村裏也給我分了塊地……您回來,我們兩母子一起生活,不比在這當保姆好?”

他自認自己這番話動之以理曉之以情,卻沒料到,母親看自己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

“回去?回哪去?那個村子裏嗎?!”

保姆奶奶的聲音變得冷冽,看著男人的眼底藏著滿當當的失望,“李行武,我當年帶著你跑出來的那一刻就發誓過,絕不再踏入那個村子裏一步!”

男人又變得支支吾吾,他試圖說服母親,“媽!爸……他都已經去世這麽多年了,現在村子裏都換了一波人了,您也該放下了……”

“這麽多年了?”保姆奶奶直接打斷,她急急地喘了兩口氣,“你給我出去!我當初就說過了,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李行武臉色一白,保姆奶奶直接站起身,拿起一旁放著的掃把,指著這個讓自己失望太多太多次的兒子,“你自己滾,我不想動手趕你。”

他還想說話,然而眼看著掃把就到了麵前,隻能狼狽地躲開,一邊往外走,一邊倔強地道:“媽!我就在外麵跪著,跪到您回心轉意為止!”

“跪!”保姆奶奶冷笑,“就算你跪到天荒地老,我也不可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李行武還真就像狗皮膏藥一樣牢牢地跪在了雨中,遠遠看過來,簡直像一尊雕塑。

等到沈年下班回來,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院子裏多出來的東西。

他納悶地多看了兩眼,拿鑰匙開門,“李媽,外麵這是?”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保姆奶奶冷漠地回完,又關切道:“來,把這碗薑湯喝了,這麽大雨,別著涼了。”

沈年笑著接過碗,“謝謝李媽!”

薑湯一入肚,整個人頓時暖洋洋的,他又看了院子裏兩眼,還沒說話,倒是院子裏那個人先開口了。

“這位少爺,”他喊道:“我知道您是大明星,但是我媽也不是能被隨便使喚的。”

“您放我媽跟我走,我可以補償您點錢,怎麽樣?”

他的聲音再也沒了之前的唯唯諾諾,反倒像是在示威一般,就連在二樓書房裏、沉浸在書海中的沈呦呦都聽到了。

她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氣憤地連書都顧不得看了,三兩下跑到窗戶前,衝著外麵大喊,“你胡說!奶奶是我的奶奶,你休想搶走她!”

童言童語在耳畔炸開,但李行武並不以為意,他甚至沒有搭理沈呦呦,而是自顧自地看向他以為的主事人,“我是來接我媽回去享福的,求您了。”

說著,他還就地給沈年磕了個頭。

這自以為是的行為可把沈呦呦氣壞了!

“大壞蛋!”她大罵,“你這跟綁架有什麽區別?你有問過奶奶的想法嗎?”

被他的舉動氣得夠嗆的保姆奶奶正想接兩句,卻看到沈年慢條斯理地走到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李行武,“我現在給李媽一個月一萬,包吃包住包養老,你呢?”

李行武呆了一瞬間,抬起頭,“……您是說賠償嗎?我、我可以賠五千給你!等你們找到新的保姆再帶我媽走。”

“不,”沈年平靜地搖搖頭,“我是說,你打算給李媽一個月多少錢?”

這個問題一下子把李行武問懵了,他傻傻地重複,“一個月多少錢?”

看到他這幅樣子,沈年訝異地挑眉,“怎麽?你準備白嫖啊?一分錢不給,就想把我的金牌保姆搶走?你怎麽不去做夢呢?”

“這,”他隻能吞吞吐吐道:“哪有母親跟兒子住,兒子還要給錢的……”

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怎麽沒有,”沈年理直氣壯道:“我跟李媽就是母子啊,我早認了李媽當幹媽的,對吧媽?”

這聲“媽”喊得無比自然,讓李媽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生怕自己一說話就在這個孽障麵前哭了出來,隻能連連點頭。

“看到了吧?”沈年像是一隻獲勝的火雞,昂首挺胸地看向李行武,驕傲道:“怎樣,價高者得。”

他這話說得無比爽快,畢竟他最近可是憑著新專輯賺了一大筆錢,大寫的財大氣粗。

這下李行武徹底傻眼了,比財力,他哪比得過沈年啊。

事實上,他現在卡裏攏共就隻有六千多,這還是來之前跟工頭提前預支的工資,至於上個月的工資……早被他花的七七八八了。

再說了,就算沒怎麽花,他一個月也沒有一萬塊工資啊!

“沒錢還來搶人?”沈年毫不留情地懟道:“想拉李媽一起過去跟你吃苦呢?”

李行武不敢說話了,他畢竟還是要點臉麵,現在臉上燒得通紅,也不再堅持跪著了,悶聲朝保姆奶奶鞠了一躬,“媽,我明天再來看你。”

很顯然,扮可憐這招沒有半點用,保姆奶奶看都沒看他,於是他也隻能灰溜溜地走了。

沈呦呦早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就跑下了樓,看到這一幕,連連鼓掌,崇拜地看著沈年,毫不吝惜地誇讚道:“爸爸,你太太太厲害了!”

竟然三言兩語就把壞人趕跑了!

沈年驕傲地哼了聲,自得地吹噓:“你也不看你爸,好歹也在娛樂圈混了這麽多年。”

沈呦呦深知爸爸一被誇尾巴就要上天的秉性,沒再繼續誇讚,而是主動上前拉住保姆奶奶的手,軟糯糯道:“奶奶,不要難過啦。”

她印象中隻有保姆奶奶平時威風凜凜的樣子,哪見過這麽脆弱的奶奶?

像是一層薄薄的紙片,都不需要風,隨便走兩步,就要散了。

保姆奶奶壓下喉間的哽咽,又是感動又是滿足,隨著沈呦呦的力道坐到沙發上,握著她的手,注意到小姑娘眼中藏著的一點點好奇,主動開口道:“你剛剛應該也聽到了,那個孽障,是我的兒子。”

這話頭一開,那些原本以為早就忘記的晦澀記憶頓時紛至遝來,保姆奶奶飽經滄桑的眼中含著淚,緩緩地,仿佛回到了那個黑白底片的年代。

“我出生於城鎮,爸爸媽媽都是職工,我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孩子。”

保姆奶奶——李嘉婷的聲音舒緩,帶著點江南地區的儂語,一下子就將人拉回到了那個年代。

“老來得女,嬌慣是難免的。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我卻能一直喝麥乳精,時不時就能吃到肉。”

她笑著,眼角的皺紋似乎都消失了一瞬,有些自豪,有點驕傲,“哥哥姐姐們也寵著我,我的衣服沒有一個補丁,都是攢新的呢!”

沈年也捧場地露出個笑,手卻不自覺握緊。

果然,下一秒,保姆奶奶話鋒一轉,重新歸於死寂。

“但在我五歲那年,紅.衛.兵闖入家中,擄走了我的父親。”

“然後他再也沒有回來。”

她語氣格外平和,沈呦呦握著她的手卻不自覺地攥緊,似乎能從這些話語中,隱約窺探到那個年代隱藏在平靜假麵下的狂風驟雨。

“二姐三姐被草草嫁了出去。”

“直到有一天,大哥也不見了。”

她閉上眼睛,輕輕歎息一句,“母親哭著把我和四哥托付給了鄉下的親戚,她沒想到,回村途中,四哥會為了多給我省下一口口糧,活活餓死在了車上。”

“我沒發現他生病了,隻知道一覺醒來,身邊靠著的人已經沒氣了。”

沈呦呦聽到這裏,震撼地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保姆奶奶。

那是一個怎麽樣的表情呢?

帶著悵然、懊惱,像是在笑,卻分明在哭。

沈呦呦隻能把自己往保姆奶奶懷裏又塞了幾分,更緊地靠著她,試圖用自己去溫暖那雙有些冰冷的手。

“再後來啊,我終於到了村裏,跌跌撞撞地活到了十六歲。”

“我當時一心想著回去,我想回去看看我的姐姐,看看我的媽媽,如果有可能,再看看我的爸爸。”

“但我沒保護好自己啊,我沒防住啊……”

她終於開始顫抖,深吸了好幾口氣,沈呦呦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老人的背,輕輕道:“沒事了,沒事了奶奶,我們都在這呢。”

沈年幾乎已經猜到了後麵發生的一切,他的拳頭青筋繃起,幾乎不忍再聽下去。

但他又知道,堵不如疏,心裏的刺必須要狠狠心拔出來,才有可能徹底痊愈。

隻要將這件事完完全全地說出來,李媽才能徹底地擺脫過去的束縛,再不為曾經的人和事傷神。

因此他隻能強忍著想打人的欲望,聽李媽發著抖繼續說道:“嚴格來說,我要叫他表叔。”

“我沒讓他得手的……但他進了我的屋子,他們都看到了,”她似哭似笑,“在那個年代啊,名聲就是刺向女人的一把刀。”

“我想告他,但他背後站著整個村子裏的人。”

“養過我的姑母跪下來,求我嫁給他。”

“教我學醫的姑父抽著煙,說‘家醜不可外揚’。”

“而我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家人全都生死未卜。”

她哪怕忍了再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說話帶著顫,聲音帶著悲,“我隻能嫁給他。”

作者有話說:

為了劇情發展,縮短了一部分時間……就當奶奶的父母是在那十年過後,被餘波掃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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