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親
議事堂裏, 俞禾坐於首位,偶爾抽一口煙杆,全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待大家就坐後, 俞沐方才不疾不徐將昨夜同阿爺和父親商討的事宣之於眾。
“托祖上福德, 我今得以功成名就。但若想家族百世興旺世代昌盛,需得大家訥言敏行步步為營。需知越是位居高位, 越容易招惹禍端。”
言罷,向諸位看去。但見各位皆麵容肅穆, 豎著耳朵聽得仔細。尤其俞麻,頻頻點頭,嘴裏重複著:“對,對對,對!”
“人心難測, 表裏不一陽奉陰違之人比比皆是。為以絕後患,昨夜我已同阿爺和父親商量過, 咱們需要加一條家規。”
向阿爺看去, 隻見他吐出一口煙霧, 略點頭, 但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一說增加家規,所有人麵麵相覷,最終目光回到俞沐身上, 隻等他告知一二。
“即日起乃至往後世世代代, 家中男兒均不得納妾, 不得收通房,不得養外室, 否則從此自族譜中除名,並逐出家門, 家族榮辱均與之再無關聯。”
一席話說的鄭重其事鏗鏘有力,尤其出自俞沐之口,更顯威儀,叫人聽之生畏不敢違逆。事實上大家循規蹈矩一輩子,哪怕此時境況大不相同,仍不曾有過越軌想法。
沐哥兒飛黃騰達不忘至親,連帶著大家皆能過上好日子,此乃大喜之事。
然,事有利弊。
不可否認,幾個妯娌自認村婦出身,外頭花花世界迷人眼,實是擔心自家男人失了本心,心中不免忐忑。
不說旁的,哪怕男人們並無花花腸子,婆母也不是省油的燈。以她們對婆母的了解,指不定給自家男人塞進來多少女人。男人們雖各有主意,卻也都是孝順的,順勢而為也不無可能。
如今家規一出,所有擔心化為烏有,女人們一個個臉上皆顯露喜色。
唯有俞麻和俞花不同。
此家規直接打散俞花的歪心思。而俞麻那邊,她確實早有打算,心想著其他幾房總不能一直依賴大房過活,人丁興旺一些才是硬道理。
她心中有千百個不認同,可她畢竟一屆女流,隻管後宅之事,這等大事是非她能左右的。
俞麻憋著一口氣,隻覺心口發疼。想鬧一番,可對上長孫的視線後,竟是一字也說不出。
“此家規大家需得謹記,切莫觸犯。”
說白了,此次僅做新家規宣告,板上釘釘的事,縱然有意見,那也不予采納。
俞沐家規宣告結束便遣散眾人,他要趁日頭毒辣前帶惜悅出海。誰承想,倒是被母親留了下來。
同樣被留下的還有惜悅,她被阿娘喚到身旁,隱約能感覺到阿娘欲說何事。
僅留下她和阿兄,還能說什麽呢?
惜悅垂下腦袋玩手指兒,裝作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耳朵卻豎的直直的。
黎皖姝眉眼含笑看向俞沐,欣慰地點頭:“新增的家規極好。”
確實許多富貴人家會娶妻納妾,為此內宅爭鬥不休,爾虞我詐一團煩亂。以至最後夫妻離心,兒女疏離,家不成家。
她自不希望步人後塵。
日後她執掌中饋,有此家規自能避免諸多麻煩,若婆母有意從中作梗也有由頭拒絕。
唯有沐哥兒和惜悅的親事她尚存不安。婆母一直看不上惜悅,就怕婆母會為阻止二人親事而使出渾招。
而今,家裏便有一個威脅。哪怕此事不成,難保再有下一個。
“都說先成家再立業,可你如今豐功偉績在身卻未成家,實屬本末倒置。”黎皖姝雖開明,可有的事情不想還好,一想便有操不完的心。
心中雖明白沐哥兒的心思,可畢竟闊別七年之久。
七年要改變一個人不無可能。
“你年歲也不小了,惜悅也已及笄,親事得抓緊才好。”想了一想,接口道:“你遲遲不提親事,可是顧慮幾位妹妹?”
似乎覺得自己的想法便是正確答案,黎皖姝了然點頭。
沐哥兒雖是長子,可惜悅在家中最是年幼,上頭尚有三個待嫁的姐姐,若她先行出嫁,無論對她亦或三位姐姐都不好。
“這樣吧,你倆先定親。”
隻要親事定下,二人關係名正言順,又何懼婆母胡攪蠻纏?
黎皖姝覺得這辦法實在兩全其美,巴不得明日便舉辦定親禮。誰知俞沐卻是淡笑著搖頭:“此事先不急。”
不止黎皖姝,惜悅也在聽聞此話後頓住攪弄手指兒的動作。錯愕不過刹那間,很快又恢複如初,不細看倒也瞧不出異常。
黎皖姝瞠目結舌,未曾想沐哥兒會出言拒絕。想起沐哥兒早些時候細看楊燕茹一事,心中不免惴惴:“你……”
“惜悅值得最高規格的定親儀式,此時定親怕會委屈了她,孩兒不忍。”
他想為惜悅尋一條靠譜的後路,想給她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能令她抬頭挺胸的新身份,然後給予最隆重的定親和成親儀式。
隻合適的人家尚未尋到,不方便說罷了。
未免麵前兩位自己最為愛重的女子誤會,俞沐鄭重其事說道:“一切我自有打算,母親信我。”
兒子的為人黎皖姝自是清楚,尤其對上他認真的神色,今日心裏升出的那點不安瞬間被打散。
罷了,她既身為母親自當首當其衝,在前為孩子們掃去所有阻力。
母親已然明了,俞沐便轉向惜悅,輕喚:“惜悅。”待到她抬頭向自己看來,俞沐方才接口:“信我。”
他暫時無法給出承諾,可卻不能因此讓惜悅有任何一點產生誤解的可能。
話頭突然轉向自己,惜悅愣呆呆回道:“噢!”垂頭間小聲驕哼:“我還小呢。”
雖如是說,唇角卻不再下拉,反勾成好看的弧度。
她不太明白自己對阿兄的感情算什麽。重逢自是喜悅,可過去幾年她一直視阿兄為兄長,從未往男女之情上想過。
然而,或許是阿兄失蹤前留下的話語過於根深蒂固,惜悅心裏牢牢記著:她要嫁給阿兄。
也正是這樣的矛盾,讓惜悅頗有些無措。現在的阿兄不似年少時的溫潤,身上濃烈的侵略氣息讓人無所適從。
加之這兩日做的那個詭異的夢,每次夢醒便迫切想見阿兄。這種感情來的突然,不知所以,卻也讓她更想靠近阿兄。
惜悅能明顯感覺阿兄對自己的喜愛,可當他關注其他女子時,還是忍不住氣悶。
三妻四妾的男子尤其多,七年的時間,誰知阿兄是不是養成濫情的壞毛病,意圖給自己相幾位侍妾。
哼,是她還不夠美嗎!沒眼光。
分明前一刻還氣悶著,可一聽阿兄不算清楚的解釋後,她竟一下便釋懷。
廢物。
惜悅正自我唾棄的時候,一隻麥色大掌忽而包住她白嫩的小手,還不知羞恥的輕輕按捏幾下。隻聽一句:“走了。”惜悅便被拉著向前行去。
撇撇嘴,惜悅不屑囁嚅:“動腳就行了,動手幹嘛呀。”
如果忽略她勾起的唇角,真的能信了她的不耐。
當然,小人兒的嬌嗔喚來的是大掌越發有力的按捏和揉搓。
真嫩。
俞沐換上討海衫,英武不凡的大將軍化身漁農,但那渾然天成的威嚴之勢豈是區區一件討海衫藏得住的?
曾經為關丘漁村忙裏忙外的少年郎已長成挺拔如鬆的俊哥兒,再次出現於海岸邊。
村人得見傳說中的大將軍俞沐,免不了多看幾眼。有那膽大的忍不住問候出聲:“沐哥兒,出海呢!”
“嗯。”
俞沐回以淡笑,並無上位者的架子,親民得很。
有人打頭陣便接二連三出現問候聲,俞沐邊回應邊檢查漁船。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竟能一邊怡然自得的與村民閑話家常,一邊做好出海準備。
惜悅出海次數少得可憐,又是女兒家,哪懂得那許多,故隻得在旁觀看。久未接觸,一切在她眼中皆顯新奇。因看的認真,也便忽略周旁時不時掃過來的那些驚豔的眼神。
惜悅正看的津津有味的時候,小腦袋突然被笠帽罩住。過大的笠帽在腦袋上晃晃悠悠,惜悅出於本能反應伸出小手扶住帽沿,不滿的‘唔’了一聲。
自遠處看來,惜悅整張小臉藏於笠帽中,隔絕一切外來視線。正想取下笠帽,隻覺身子一輕,再回神人已立於船板之上。船身隨之晃動,驚的惜悅下意識抓緊身旁硬實的胳膊。一隻鐵臂於此時繞過後背,緊緊圈在腰上。
惜悅瞬間被抱了個滿懷。
緊緊的。
眾目睽睽的。
俞沐低頭靠在惜悅脖頸間,打商量似的輕問:“去裏麵坐好,嗯?”
吐納間帶出熱氣,吹得惜悅心間一陣發癢,忍不住一躲再躲。
俞沐話雖如此,手臂上的力道可不曾放鬆,抬頭同村人點頭示意後便驅船離去。
直待漁船離去,看得一愣一愣的村民這才回過神:“那姑娘是俞進士家的七姐兒嗎?”
“是吧?生的這般模樣,難怪黎娘子要藏起來!”
“看見了嗎?!沐哥兒好生柔情!”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自小看著長大的兩個孩子,挨一塊兒莫名般配,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滿滿全是看好。隻他們這輩子怕是吃不上二人的喜酒了!
祈將軍的親事自不可能在小小的漁村舉辦。
另一邊,俞沐已將漁船使向遠處。
碧海藍天,一望無際的海麵波光粼粼,映出朵朵白雲。惜悅坐在竹椅上大口呼吸,空氣中帶著些許海腥味,並不那麽好聞,可惜悅卻喜歡得緊,因為是阿兄的氣味。
尋常時候的阿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可每每出海打魚歸家便會染上海腥味。二者相互混雜,說不出的怪,但不討人厭。
現在想想,會不會是因為氣味在阿兄身上才不覺討厭呢?像幾位叔叔她就從不敢靠近。
原來她打小就喜好美色啊!
膚淺!
認清自己的本性,惜悅忍不住咯咯笑起來。璀璨的笑靨比海麵的波光還要閃耀,劃船的俞沐隻覺心口充實,說不出來的滿足。挑眉,投去疑問:“嗯?”
惜悅笑開花兒,默契回道:“笑阿兄俊!”
嬌嫩清脆的聲音已不見羞怯,反多了幾分頑皮,狡黠的美目直勾勾盯著阿兄看,多想看一看他局促的樣子呀!
可惜,阿兄就是阿兄,永遠淡定自若,甚至還臭不要臉反問:“喜歡嗎?”
聲音低沉悅耳,誘供她說出想要的答案。
惜悅歪歪腦袋,看著阿兄笑眯了眼睛。繡眉一挑,像在說:“你猜?”
就是不願正麵回答。自以為扳回一城,嘻嘻笑著好不得意。
二人臉上笑意沉沉,氛圍輕鬆自然了許多。
待到滿意的地界,俞沐終於停下手上動作,回身叮囑那個不聽勸一味守在他身旁的小丫頭:“外頭曬,乖乖去裏麵等著,餓了裏頭有茶水和點心,我下去找找看有沒有珍珠蚌。”
聽聞阿兄欲下水,惜悅似乎想到什麽,突然拽住阿兄的胳膊,使勁兒搖頭:“不行,不可以!”
惜悅腦中不斷盤旋村人們惋惜的聲音,諸如海難,淹死之類的詞語一個接一個殺過來。
看出惜悅的不安,俞沐捧住不停搖晃的腦袋,迫使她抬頭與自己對視,緩緩將額頭抵住她的:“放心,阿兄很快回來。”
鼻尖靠上去抵住,來回輕輕磨蹭,鼻息相互糾纏,微涼的薄唇幾乎相貼。一再壓低的沉潤之音仿若魔音,蠱惑惜悅不堪一擊的神智。
惜悅傻呆呆的由阿兄捧著臉兒。
看著她呆呆傻傻可愛得不行的模樣兒,俞沐終究還是沒忍住,低頭在她紅潤誘人的唇上啄了一口。
很輕,很軟。
心頭更癢了。
不夠,還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