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委屈
在知情村民的競相傳告下, 整個關丘漁村還有誰人不知祈將軍便是大恩公俞沐?
這一得知俞沐身份,大夥兒便一改往日對祈將軍的看法,反讚頌起來, 隻覺對祈將軍抱有成見之人都他媽心瞎眼也瞎!
萬惡不赦的祈將軍瞬間變成為民除害的英武大將軍, 當受萬人敬仰才對!
沐哥兒寧受萬人唾罵也要為民起義,真真是好兒郎!
這般好兒郎卻遭萬人唾罵!
世態炎涼, 可悲,可悲啊!
心疼沐哥兒!
百姓們對此義憤填膺, 心疼得厲害。雖惦念沐哥兒,卻知俞進士一家正是團圓時,不忍打擾,這便將心思轉向固守在碼頭上的兵衛,紛紛將自家的好東西扛過去相贈。
哪知兵衛們恍若未見, 不動如山盡忠職守。村民們也是不惱,直接將東西擱置於碼頭邊, 隻想著選個人做代表, 同沐哥兒說一聲, 讓他收下大家的心意。
嗯, 就村長了,他較能說上話。
不多大會兒碼頭邊便已堆積許多品質上成的海貨,都是些易放的幹貨。諸如幹貝、牡蠣、各種魚貝。這些好東西若拖出去賣能賺上不少呢!
可也不見哪一戶人家有心疼之態。
大家心知肚明, 俞進士家怕是要離開關丘漁村了。以後去到皇城, 隻怕再難吃上這般真材實料的上等海貨, 村民們隻擔心自家給的會不會太少。
相比於俞進士家為村人所做的貢獻,自己這點東西簡直難登大雅之堂。
大家爭先恐後送來心意, 生怕落人之後便送不出去。
這種事情便是如此,有人開個頭, 自有無數人接應。
隻是誰也沒想到會突然竄出一艘架勢比祈將軍戰船還要強上百倍的船隻,一看便知這艘船為私人所有,其主人非富即貴。
隻如今沐哥兒便是皇上最為寵信的皇城新貴,能讓沐哥兒的戰船如此禮讓,莫非是宮中的貴人?
是曾聽聞新帝的親妹妹,也就是如今的大長公主鍾情於祈將軍,莫非是……
可俞進士家不是養著一個頂好看的童養媳嗎?沐哥兒打小便最為寵她憐她。
大長公主這是要來橫插一腳?
一出出宮廷大戲現於村民們腦中,精彩之至,直教人深惡痛絕!
至此,百姓們心疼沐哥兒之餘,又生出對皇家‘惡霸’行徑的痛惡之心,一道道不友善的目光便直直盯在剛停靠好的船隻上。
陸續自船上下來一批家仆打扮的壯丁,他們統一著裝,目光炯炯有神,麵帶得體微笑,步伐穩健昂首闊步,不卑不亢。
村民們垂眸看看自己身上的布衣,竟覺無地自容。這群家丁打扮的男子穿著比自己還要得體,看那布料得是錦緞吧?
這主人家該多富貴啊!
自碼頭建成,整個關丘漁村家家戶戶便做起海貨買賣,幾年積攢下來已是小有家業,附近十裏八鄉多少外村人擠破頭想嫁進來。虧得他們長期自我感覺良好……
現在看來他們是井底之蛙才對。
也正因此,村民更堅定自個兒的想法:大長公主送賞賜來了!
瞧那些家丁們兩兩一組,手抬一口紫檀木製的大箱子,沉甸甸的,也不知裝的什麽好物。
長長的家丁隊伍之後伴隨著絡繹不絕的一大群長相秀麗的姑娘,統一的妝容和服飾,規行矩步,儀態端方,紗裙在身,飄飄若仙。
本以為黎家的丫鬟已經夠好命,雖是奴籍,吃穿用度卻比尋常百姓家的姑娘要好得多,且各自分工明確,並無需做粗重活計。
再看看麵前的姑娘們,這一身行頭都能趕上小富戶人家的千金了吧?果然宮裏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正如村民所料,緊隨祈將軍而來的這群人,其目的地正是俞進士家。
見此陣仗,大夥兒生怕這群人會生出什麽幺蛾子,故而緊隨其後。
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好歹這裏是他們的地盤,天高皇帝遠,大長公主又如何?可不能讓她胡作非為!
卻不知,此時俞進士家卻是另一番景致。
俞沐眼見三叔幾次欲言又止,始終不敢道出言語,憋的一張臉越發漲紅。無奈一歎,俞沐主動問道:“三叔有事但說無妨。”
兩世相處下來,自己這些親人是何性子俞沐豈會不知。歸家前他便有所預料,三叔定然更想留在漁村。故而他才會在飯桌上提上一嘴,三叔若想留下看守老宅也是好的。
想來三叔是將阿奶那句‘一家人還是在一起的好’聽近了心裏去。殊不知,他早已為三叔做好了安排。
大侄兒都開口了,俞家老三哪還敢當悶葫蘆,幹脆憋足了氣,一鼓作氣道出心中想法:“我……三叔不想去皇城,三叔……三叔就想守在漁村。”
牟足勁開口,聲音不自覺放大幾倍,卻說的斷斷續續,沒點兒底氣,倒是讓一旁的俞麻等人一字不落聽了去。
俞麻當即跳腳,立刻衝過去擰了三子一把:“說什麽渾話!你個不孝子,敢不去試試!”
瞧瞧這個不孝子說的什麽話?帶頭造反呐!
俞麻一走,二房阿英便悄悄開口問道:“你們咋想的?沐哥兒有了成就還念著咱們,你們咋這麽不知好歹的?”
阿英性子急,嘴快,但沒有壞心思。除後進門的四房媳婦,她們妯娌間一直關係融洽配合默契,三房突然搞這出,她還真沒想到。在她的思想裏,他們幾房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阿淑心虛的垂下頭,心中也覺著他們三房不知好歹。他們自然知曉去到皇城將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沐哥兒定然會護他們安康。
可是……可是……
常言道,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與其去到皇城那種富貴之地夾著尾巴做人,還不如留在漁村,在這兒誰不是對他們家崇敬有加?
畢竟有大造化的是沐哥兒,哪怕皇城裏的貴人們麵上禮遇他們其他幾房,心裏指不定怎麽想呢!萬一自己行差就錯,將給沐哥兒帶來無妄之災。
他們隻是老實巴交的漁農,可沒有那麽多心眼兒,別人若想利用他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另一邊,俞家老三自知理虧,也不敢違逆母親,大塊頭擱那兒坐著一動不動,任由阿娘打罵。
俞禾見狀立刻將嶄新的煙鬥自口中取出,怒目瞪向俞麻:“瞎鬧啥,一邊呆著去!”
老三的想法和他差不離,方才老三一開口他心下便已了然。私心裏,他自己未能留守家鄉本是遺憾,有個兒子替他守著‘根’,他也更安心些。
“啥瞎鬧,你懂啥!”
於此事,俞麻反應著實大了些。可也怨不得她呀!早先家裏是真窮,誰都能往她頭上踩一腳,她是真個兒受過苦的。
後來她牟足勁兒生!就盼能多生幾個兒子。
如今世道,哪怕你家業再大,人丁不旺那也是要招人取笑的。縱是窮的揭不開鍋,隻要男丁興旺,人家斷不敢欺負到你頭上來。
皇城她是沒去過,但世道不過如此,想來也是一樣的。故而俞麻想著,全家一起也能多些底氣。
眼見阿爺阿奶要為此吵起來,俞沐適時開口:“不是什麽大事,阿奶息怒。”
說著,將阿奶扶到父親身邊坐下,免得三叔再遭殃。
俞逞接收到長子的目光,立刻便意會,寬慰的話語隨口即出,道:“母親也知鄰裏鄉裏人情世故往來必不可少,且咱們這一去少說幾年,路途遙遠,類似祭祖等大事自是鞭長莫及。還是三弟顧全大局,一人包攬所有。”說罷,麵向老三,歉疚道:“委屈你了,三弟。”
言下之意便是默認了此事。
老三聽得一愣一愣,大哥三兩言語竟將他說得這般偉大,怪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老三心虛回應:“不……不委屈……”
俞麻始終對自己認定的‘真理’耿耿於懷,可長子已經發話,且話中句句在理,她也不好再說什麽。
唯有人丁興旺才不至受人欺壓,他們怎麽都不懂呢?
於是這事便這麽定了。
正是此時,一位將領前來稟報:“稟將軍,言總管攜家仆在外等候,是否召見。”
“喧。”
冷音一出,將領立刻領命而去。
俞沐抬眸間,威嚴之勢乍現,犀利冷眸再尋不到柔和之色,周身的清冷之氣直教人望而生畏。
這般威武霸氣的模樣看得一大家子心中激**,忍不住感歎:沐哥兒當上了大將軍,回來了!
不多久,一群家仆魚貫而入,領頭的是一位約莫不惑之年的男子,他向俞沐請過安後,便指揮男丁將手上木箱有序排放妥當,而後方才領著眾人給在座的主子們行禮。
“奴才/奴婢們給老太爺、老夫人,老爺、夫人、二爺、三爺、四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請安。”
百餘人異口同聲,聲音整齊劃一,鏗鏘有力。
此番陣仗搞得兩位老人家和其他幾房頗有些局促。突然被喚作‘爺’和‘夫人’,竟有些不安。這些人看著比他們還有氣勢呢,老實了一輩子的人怎麽也不敢應聲。
倒是俞沐,淡掃一眼整齊歸置的木箱,直接吩咐:“先量身。”
總管言隨畢恭畢敬回道:“是。”這便招手示意身後的二十名年輕婦人,婦人們立刻分散開來,兩兩一組,仔細為主子們量身。
隻婦人們稍一近身,幾個大男人瞬間向旁躲去。尤其俞禾,甚至急得跳腳,吼了一句:“你們幹啥!”
“奴為老太爺量身製新衣。”
婦人笑著回應,聲音淺柔,像極了在哄小孩兒。
往常幾個大男人的衣裳全是自家婆娘所製,縱是鎮上的裁縫鋪子他們也不曾進去過,如今這般哪裏能答應。
局促難安之下,隻覺全身哪哪都不對。俞禾這下幹脆撂挑子不幹了,蹲到牆角抽著新煙杆。
“衣裳多的是,有的穿就成了還製什麽新衣,靜浪費。”
囁嚅一句後,愣是誰也不願搭理。
女人那邊也好不到哪兒去,眼見美麗婦人靠近自家男人,她們差點沒跟著跳腳。
場麵登時有些混亂。
“你們先退下,幾位爺的尺碼由夫人們來量,你們記好便是。”
還是黎皖姝反應快些,一句話便止住一院子亂象。她本便富貴出身,使喚起人來氣勢如虹,得心應手。
轉身麵向三房:“阿淑,前些天你不是剛給爹做了一件外衫?尺碼可還記得?”
阿淑點頭如搗蒜:“記得記得!”
黎皖姝略點頭以示明了,聲音拔高幾許,道:“今時不同往昔,既沐哥兒身居高位,身為家眷,自不能落了他的臉麵。衣裳猶如門麵,頗有些講究,大家配合一些,出行在即,莫要誤了行程才好。懷元,你去把各房的少爺和小姐都叫過來。”
俞沐失蹤的幾年裏,懷元仍然留在俞家,轉而侍候起俞逞,這會兒得令立刻向後院走去。
其餘幾位剛榮升主子,正別別扭扭不知如何是好的人,經黎皖姝一番點撥,頓然醒悟。
是了,他們不為自己也得為沐哥兒想想啊!
那些富貴老爺的穿著確實體麵,而他們從今往後便是體麵人了不是?
另一邊,始終在旁觀看的俞沐沒有錯過阿爺和叔叔們的窘迫,他沒有插手的打算,所有一切均需慢慢適應。
如今俞沐大權在握,雖在外聲名掃地,身邊卻不乏有意攀關係的官員和富商,且有意將人手安插進將軍府的人不計其數。
以往他隻身一人,他們無從下手。往後卻再不相同,他這幾個過於老實本分的親人便容易受人利用。
還有,阿奶也是個問題。
得想個法子永絕後患才好。
此時,一個想法正在俞沐腦中逐漸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