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縱容
惜悅不敢直視祈將軍的眼睛, 又總忍不住好奇,偷偷抬眼看上一眼,又一眼。躲躲閃閃的模樣好似迷失方向的小鹿一般, 看得一旁的男人心頭發癢。
麵對久別重逢的至親, 俞沐盡量收起這幾年養成的戾氣,始終淺淺淡淡笑著回應, 待到臨近午時方才起身,道:“時候不早, 我已多年不曾吃過姥爺做的飯食,很是想念,大家不妨移步至瓏悅客棧。”
說著,大手自然伸向惜悅,哪知小丫頭見形勢大好, 貓著腰溜了。
惜悅好眼力,俞沐起身時, 其他人自然跟著起身, 她便趁此機會溜向後頭去找幾位姐姐。
嘻!果然機智如她, 見縫插針這招使得多妙呀!
看著那道做賊似的身影於眼前消失, 俞沐刹那愣怔,隨後在眾目睽睽下淡定自若收回手,笑眸中的寵溺不曾隱藏。有人卻還在因自以為是的小機智而沾沾自喜, 殊不知能夠得逞多虧有心之人的縱容。
旁觀者倒是看得門兒清, 紛紛會心一笑。
姐妹幾人跟隨在長輩之後走出宅子, 步伐輕盈得仿若林間雀躍的鳥兒,一個個麵露歡喜之色。
幾位姑娘被禁止外出, 今日是時隔幾年首次以女裝外出示人,能不開心嘛?
還好今日的她們穿戴並無錯漏之處, 依然美得很,開心!
是的,姐妹們曾多次背著黎皖姝女扮男裝外出遊玩。
村長不欲打擾俞進士一家團聚,出了俞進士家便請辭:“那你們先去用膳,得空我再來叨擾。”
卻是被俞沐留下: “一起吧,這幾年多虧田伯照應,晚輩理當敬田伯幾杯。”
俞沐向村長比出‘請’的手勢,語調淡淡,輕緩的一句話卻有讓人不敢違逆之勢。
如今的漁村便是俞沐一手打造,這點村長從未忘卻,且三不五時要對村人們點撥一番,故而俞進士家在漁村相當吃的開。村長認為,這是俞進士家應得的待遇,他從未想過邀功。
且不說旁的,今沐哥兒已然有了大成就,卻仍念及自己的那點小恩小惠,無視他一介平民的身份,尚待他禮遇有加。
可與沐哥兒比起來,自己的那些作為真真上不得台麵。
誰說祈將軍冷麵無情?他們沐哥兒分明最重情義!
今後再讓他聽見這般閑言碎語,他定要為沐哥兒辯駁!
村長在心中義憤填膺。因著午膳推脫不得,也並不想推脫,這便隨俞進士家同去。
一行人浩浩****向瓏悅客棧客棧行去,為首男子俊如謫仙,一身戰袍於身,威武不凡。這身戰袍村民們方才見過,他們知道此人正是祈將軍。奇的是村長竟同祈將軍並行,且有說有笑?
這也太驚悚了!
村長他怎麽敢?!
再細看,俞進士家的女眷們跟隨在後,一個個笑靨如花,其中笑的最開心的當屬麻婆子。
這又是為何?
自沐哥兒海難後,俞進士家的女眷們便鮮少展露笑靨,今日這般可是稀奇!
後麵那幾位天仙一般的妙齡女子便是俞進士家的幾個丫頭吧?上一次見她們時,幾位還是小丫頭呢,如今竟都長成了國色天香的美人兒!
說起來俞進士家的公子們他們倒是常見,幾年下來也都長成俊朗小夥子。
嘶!也隻有俞進士和黎娘子這般人物才生的出此等姿容的子女呀!
村人好奇之餘,又擔心衝撞了祈將軍,在旁躲躲閃閃,隻偶爾悄悄探頭望一眼,活像鬼鬼祟祟的宵小之輩。
村長見他們這般沒出息的模樣兒,不由笑道:“怎麽,才幾年不見便認不出來了?祈將軍便是咱們沐哥兒啊!”
爽朗的聲音不自覺拔高幾分,顯得異常洪亮。
在村民們的驚愕中,村長笑得十分自豪,他昂著頭,與有榮焉。
村民們瞠目結舌,麵麵相覷,傻頭傻腦……
祈將軍是……沐哥兒?
嘶!
沐哥兒沒死?!
沐哥兒便是祈將軍呀?!!
啊呀!!!
沐哥兒他們熟悉呀!是個鼎好的少年郎!雖沉默寡言,但待人最為親厚!
這會子村民終於敢正眼去瞧祈將軍,見祈將軍臉上帶笑,依稀有當年溫潤的影子,大家臉上也跟著漸露喜色,踟躕著不知道能不能上前問候。
隻不一會兒又想到一件事:
呃……那,斬殺先皇的真是沐哥兒?
阿這……有點嚇人了吧……先皇誒!沐哥兒怎麽敢做此大逆不……
不對不對,先皇不作為,沐哥兒是乃為民除害!
看吧,沐哥兒還是當年那個一心為民的好兒郎!沒有沐哥兒哪裏有今日的太平盛世?可人們卻讓沐哥兒背負罵名,當真可惡至極!
能夠為民造福的沐哥兒怎可能是狠厲殘暴之人?都他媽放的什麽狗屁!
村民們心中百轉千回,想起那個曾經不辭辛勞,每日兢兢業業辛苦勞作,為民謀福的小夥子。又看看眼前這位英氣勃發的大將軍,他周身氣勢淩人,麵上卻一片平和,哪似傳聞那般凶狠殘暴。
是了,是他們的沐哥兒!
他們關丘漁村出大將軍啦!!!
“沐哥兒回來啦!”
不知是誰吼了一嗓子,接著這句話便接二連三傳出去。
將大家雀躍的模樣看在眼中,俞沐的唇角不知何時悄然揚起。
漁村,還是那個漁村。
他知道的。
*
瓏悅客棧有專為大家族開設的特大雅間,俞進士家人口簡單,不似鎮上的大戶人家有一溜的庶子庶女,滿打滿算攏共也就二十餘口人,故而去了一間可容納三十人的雅間。
進到雅間,村長說什麽也不願坐於主位。而俞沐雖位居高位,現今卻是回家省親,身為晚輩,哪有坐主位的道理?最後隻得將主位留給尚未下山歸來的俞禾。
女眷們圍坐於一旁的圓木桌旁,安安靜靜的坐著。
是乃正襟危坐,很安靜。
細看,一個個正豎著耳朵認真聽主桌上的對話。男人們尚未歸來,那一桌卻並不冷清。俞麻高興俞沐的歸來,快稀罕死這個長孫,哪裏還肯顧及什麽禮製?
她就要和長孫坐一塊兒,就要多看看他!於是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心疼他幾年來獨自在外沒個人照應。
“我的乖孫,這麽些年受了不少苦吧?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應著,哎喲,想想我都心疼!”
說罷小心翼翼向長孫看去,就盼他能道出個令自己驚喜的消息,好比:他已同皇城哪位高官家結成姻親,育有幾個孩兒等。再不濟……再不濟定了親也成啊!
哎喲喂!她終於要當上官家老太太了,威風!
然,俞沐僅淡淡回應:“不苦。”
淡定自若,再無後話,看得俞麻一陣失望。
俞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突然抬頭向惜悅瞪過去,眼中警告味濃重。
可惜悅已今非昔比,再不是那個會回瞪的奶娃娃,麵對阿奶的無端瞪視,她回以一抹甜笑。
笑靨甜滋滋,很是醉人。
惜悅不忘再挑挑眉頭,喲嘿,盡管瞪,她不在意,你說氣人不?
麵對這般挑釁,俞麻恨得牙癢癢,卻是不敢發作。
俞麻的小心思大家又豈會看不出?黎皖姝見狀當即拉下臉。婆母這才安生幾個年頭,沐哥兒一回來便又現出原形。她可得看緊點,莫要讓幾個孩子的終身大事被婆母攪黃咯!
抬眸向七姐兒的方向看去,卻見姐妹幾人三不五時便抬眸偷偷向長兄看去,隻看上一眼又立刻垂眸。明知長兄不會於此時回頭,卻仍忍不住驚慌,像極了無措的小鹿。
黎皖姝搖頭失笑,頗有些無奈。倒是不難理解姐妹們的行為,往年最為疼寵她們,她們最為敬重的長兄突然以大將軍的身份歸來,許多年不見,心中自有雀躍和不安。
姐妹們心中惴惴,總有不真實感。也不知如今的阿兄是否還是當年的阿兄?是否還會像往年那般教導她們?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山上的俞逞終於領著父親及孩子們急衝衝下山。
方才共有兩波人去尋他,一夥說祈將軍殺到家裏去了,嚇得他二話不說便要衝下山。方才踏出私塾便見另一夥人,他們身穿盔甲,畢恭畢敬向他請安,並道出沐哥兒身份。得知此事,他哪裏還等得了,隻想著快些下山。
俞禾上了歲數,又走的山路,腳程自是快不得,俞逞則因得知心心念念的長子歸來,開心激動之餘又忍不住緊張心慌,這使得他一陣陣腿軟,好幾次險些摔下,幸得小輩們的攙扶,真真狼狽至極,這一趟著實費了不少時間。
當得見俞沐,幾個大男子即刻便紅了眼眶,俞禾直接老淚縱橫。
俞沐親身上前攙扶,將俞禾迎上主位,而後恭敬的給兩位遲來的長輩行晚輩禮。
待俞沐禮畢,老三俞脩迫不及待上前高喊一聲:“大哥!”
激動得顫抖,連聲音也拔高幾分。如今俞脩已是大小夥子了,看起來卻同幾年前一樣爽朗愛笑。他萬萬沒想到長兄還活著,且還當上了大將軍!
他的大哥,好生威風!
俞沐拍拍三弟的臂膀:“過些時候考教你。”
俞脩再不像小時候那般,聽聞長兄說起考教便要想方設法躲起來。他雙目放著光,神采奕奕自信滿滿的點頭:“行,大哥盡管放馬過來!”
俞沐免不了要對小輩們一番關切,因著兩位叔叔出海尚未歸來,也並不著急開膳。
俞逞一家因建有私塾,幾年下來著實攢下不少銀錢,已然成為整個沿淮鎮出了名的富戶。
早幾年瓏悅客棧剛開業時,在俞麻的授意下,二房三房的阿英阿淑不得不在瓏悅客棧打下手賺銀錢。後來還是俞逞覺查不妥,做主讓女眷們專心持家。俞麻不敢違逆長子的意思,隻得不情不願允下。
然,家境雖好,老二老三仍然堅持每日出海捕撈,老四早年有秀才之名,但幾年下來仍未考中進士,如今便在私塾擔任夫子。
至於俞逞次子俞申則在幾年前考上進士,因著戰亂,直待新帝上位後宣布恢複科舉,這才上皇都趕考。如今俞申正在皇城中備考,再過三日便是考期。
又過了一刻鍾老二老三方才傻愣愣出現,他們突然被人喊回來,說是家裏出了大事,可把他們嚇壞了。直待回村,聽聞村人的恭賀聲方才後知後覺發生何事。
猛的得見位居高位的侄兒,他們一時間竟有些畏懼,畏畏縮縮的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
大侄兒看上去氣勢凜然,威嚴之勢不容忽視,好在待他們仍然和氣,兩個大男人這才悄悄放下那顆焦灼不安的心。
一餐下來其樂融融,除了中途俞沐親自剝好一碟蝦,眾目睽睽下命人送給惜悅享用,故而惜悅再次收到來自阿奶的憤怒之眼。
惜悅也不讓阿奶失望,當既吃得美滋滋,感覺仿佛在吃絕世美味,你說氣人不?
待到接近尾聲時,俞沐方才不疾不徐說道:“我此行是為省親,五日後啟程回皇都,幾位叔叔可願一同前去?”
言罷,目光淡淡掃過幾位叔叔。其他人不在問候之列,自然是要隨他同去的,但幾位叔叔若另有打算,他自然尊重。
“去!當然一道兒去,一家人自然是在一起要好些。”
回答的是俞麻,在她的思想裏,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俞沐再次掃過幾位叔叔,見三叔麵上現有為難之色,便道:“不急,慢慢考慮。若想留下照看祖宅也無妨,待到日後我們也會衣錦還鄉榮歸故裏。”
橫豎哪種情況他皆已有所準備。
卻不知,開口反對的反是俞禾,他擰眉長歎一聲,放下筷子,頗有些語重心長,道:“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