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惜悅,過來。

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富有幾許熟悉感, 大家疑惑的向黎皖姝看去,隻見她微微點頭,笑著介紹:“是沐哥兒。”

話落, 一大家子女眷皆震驚得瞠目結舌, 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俞沐緩緩向人群走去,大家便自覺讓出一條道, 彼時惜悅仍抱著臉頰蹲在角落,目光些許空洞, 不知在想什麽。

惜悅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像極了記憶深處那道越漸模糊的聲音,是到如今隻有偶爾夢起時才能想起來的聲音,是她多少次想要抓住卻又被溜走的聲音。

一句輕換帶起一陣顫栗,輕易便讓惜悅回憶起往昔。

那些彌足珍貴的記憶, 那些想忘記又害怕真的忘記的回憶瞬間縈繞於腦海。

惜悅失神的目視前方。

俞沐站在距離惜悅五步遠的地方,再一次輕聲喚道:“惜悅。”

小丫頭睜著迷離的眼睛向俞沐看來, 她已經分不出現實與虛幻, 正擺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這幅仿若被拋棄後的小可憐模樣看得俞沐一陣心疼, 抿了抿唇,聲音更柔了幾分,道:“過來。”

惜悅憨憨的盯著那張過於俊朗的麵龐, 當腦中那道身影與之重疊時, 方才抽口氣回過神來。

眼前這人是祈將軍。

他喊她過去。

過去?

可是她不認識祈將軍呀!

麵前男人已向自己展開雙臂, 惜悅看得一愣一愣,小身子向角落縮進去一些, 心頭不斷在呐喊:我不要,我不敢, 我害怕!

這麽想著,腦袋跟著搖起來。隻聽一道幾不可查的輕歎聲起,惜悅的身子突然騰空,身子輕飄飄的,忽然便落入一個結實的胸膛。惜悅小臉發白,頭頂隨之傳來一道輕笑聲:“怕什麽?”

話中帶笑,甚是寵溺。

惜悅昂起發白的小臉,立刻便迎上那雙深邃的眸子,過分熾熱的視線看得她臉頰發燙。

似乎嫌她的臉紅得不夠徹底,男人複又張開薄唇,對她喚了一句:“娘子。”

一聲輕喚,讓得惜悅僵了身子,腦子暈乎乎的,被抱著走出地窖扔不自知。

惜悅不自覺想起八歲那年,阿兄消失前曾一而再再而三提醒過自己,切莫忘記他,待到下次相見,她將是他的娘子。

惜悅後知後覺想著,此人會是阿兄嗎?

可阿兄從不會用這般吃人的眼神看她,就好似她是一道人間美食,可她不是。

方才她正處於神遊狀態,阿娘的介紹並未被聽進去,如今便隻得自個兒猜測。

繡眉微微擰起,惜悅掙紮著要下地。俞沐並未為難她,縱然心有不舍,還是將她放了下來。

小丫頭嬌嬌怯怯,她終於長成了記憶中的模樣,然而她的眸子過於清澈,再也不見藏於眼中的對他的那份濃濃的愛意。

將其放下後,俞沐抿著唇,轉而牽著她的小手並行,無論惜悅如何發力也抽不開小手。

俞沐垂眸看著那張小臉一會兒羞怯,一會兒惱怒,一會兒又委屈巴巴噘著嘴兒。偶爾偷偷抬眸瞪他一眼,又立刻垂下。最後確定隻能這麽被牽著的時候,方才不情不願的邁著小步伐,步伐小小的,一下便落在俞沐身後,像極了被硬牽著走的軟骨頭。

俞沐按捏手中軟肉,滑滑嫩嫩的,觸感好極了,同前生一樣,讓人愛不釋手,可她臉上卻毫無喜意。

明明前生但凡能偷偷牽一回手,便足夠她高興好幾日,而今倒將他當成燙手山芋。

心下一沉,暗自長歎一聲,俞沐苦笑。

自己離開了七年,七年的時間足夠忘記一個人,且她並沒有前生記憶。

明知不可操之過急,俞沐心中仍有些失落,隻得告誡自己慢慢來吧。

他的小丫頭啊,何時才能像以往那般,滿心滿眼都是他。

既然小丫頭不願配合,俞沐便放慢腳步,隨她緩緩行至正廳。一大家子女眷跟在身後,哪怕已然知曉俞沐的身份,卻都不敢上前去問候。

正廳裏,村長正急得團團轉。他得知消息後便火速趕來,然而卻被祈將軍的護衛們阻攔,不由分說將他請至正廳侯著。

也不知俞進士家如何招惹到祈將軍,今日這般陣仗可是太嚇人。俞進士家是關丘漁村的大恩人,萬萬不能有丁點閃失啊!

否則,他怎對得起沐哥兒的在天之靈……

隻稍這麽一想,村長便紅了眼眶。

抬袖胡亂抹一下眼睛,抬頭遠遠便見一位英姿勃發的男子手中牽著一位嬌美得像天仙的女子緩步走來,而俞進士家的女眷們跟隨在後。待看清黎娘子臉上的笑意時,村長這才鬆口氣。

無礙便好。

想必為首之人便是祈將軍了。

俞家長房的丫頭們被保護的極好,自從俞沐失蹤後便鮮不曾讓人見得,故而村長並未認出惜悅。

隻在心中嘀咕:怪哉,不曾聽聞祈將軍已有家室啊。那這女子又是……

村長微躬身退至一旁,眼睜睜看著祈將軍手牽嬌美人落座。眼見祈將軍落座的位置,村長心中隻覺驚奇,他們二人坐於右邊主位下首的位置。

該將其行為稱之為不拘小節嗎?

短暫愣怔後,村長便上前行禮,顫抖著問安:“草、草民、參見……”

正欲跪下行磕頭禮,卻在這時被護衛一把架住,未完的話便被梗在喉中。正不知所措發顫時,便聽一句熟悉的叫喚:“田伯無需多禮。”

村長驚愕的程度不亞於俞家其它女眷得知消息時的震驚程度,張著的嘴巴久久合不攏。回過神後,幾次張口欲言,卻是不知從何說起,下巴上發白的胡須跟著一抖一抖。

對上那雙略略帶笑的眸子,村長的眼眶慢慢泛紅,不多久滾燙的淚珠竟當著大夥兒的麵滑落。伸手用衣袖擦掉淚水,心頭那股強烈的熟悉感讓村長顧不得許多,再張口便是哽咽的一聲:“沐哥兒啊……”

他哪裏想得到,當年突然不知所蹤,一度被認為遇了海難的少年郎會在幾年後,以大將軍的身份出現。

可無論如何,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

“田伯坐下說。”

俞沐僅眼神示意便立刻有人將村長請至對麵椅子坐下。

既知曉祈將軍便是沐哥兒,村長終於敢抬頭向他看去,由上到下仔仔細細看過一遍才點頭稱讚:“好,好!”

小夥子長得好,作為也好,他就該有這般大成就!

二人尚未開始敘舊,正廳又迎來一位老婦人,她頭戴護額,一邊哭嚎著嗓子喊冤枉,一邊往正廳裏頭衝,隨著她的到來,整個正廳便散出幾許藥味。

俞麻進到正廳見主位尚空著,哭聲有片刻停歇,待見著右邊下首的位置上坐著一位陌生男子,氣勢逼人,這便不管不顧衝過去跪下。

好在護衛眼疾手快,以同樣的方式阻止老婦人行禮。

俞麻瑟瑟發抖,垂著腦袋再不敢作聲,一雙老眼卻是轉了又轉。

她近些時日臥病在床,今日若不是久不見媳婦們前去侍候,她也不會下地。誰曾想,當她走出屋子見著滿院子士兵,心頭一陣發慌,隻以為是家中哪個人得罪了哪個高官,故而才有大喊冤枉一事。

然而,被護衛架住後她立刻就慫了,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俞麻麵相憔悴,頭發皆已斑白,一看便是垂垂老者。雖說性子未有多大變化,整個人卻是失了光彩。不得不說,七年前長孫的失蹤於她是個不小的打擊。

後來她好不容易自悲傷中走出,想著給可憐的長孫立一塊墓碑,可長子和長媳說什麽也不肯。為此,她又氣病了好一段時間。

自那之後,身子骨便再硬朗不起來,甚至隔三差五要病一回。

俞沐看著這般模樣的阿奶,心中自不能好過,阿奶到底是受他所累。這便起身,輕喚:“阿奶。”

或許俞沐在戰場上叱吒風雲,外人麵前也從來說一不二,但歸至家中,心中那片柔軟便自然而然回歸。對於這個真心疼愛自己的阿奶,終究還是心疼的。

隨著俞沐的一聲叫喚,垂頭喪氣的老人家猛地抬頭,癡癡的向麵前意氣風發的男子看去,隻稍一會眼淚便落下來。這會兒她倒是不再哭鬧,略微渾濁的老眼裏淚水不住往下流,她就這樣任它靜靜流淌。

俞麻踟躕著上前一小步,很快又向後退去,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

“阿奶請上座。”

見阿奶如此,俞沐便站親自扶著阿奶去到主位落座。

俞麻這才急急反手抓緊長孫的大手,生怕他會消失似的。另一隻手顫顫巍巍的撫上長孫俊郎的麵龐,張開顫抖的雙唇,哽咽的說著:“我的乖孫……”

說罷,已然泣不成聲。

“是孫兒不孝。”

俞沐大掌撫在阿奶白發蒼蒼的頭上輕言安撫。

一經安撫,俞麻反而哭得像受了委屈的孩童。俞沐便為她緩緩順著氣,一室無言。幾個妯娌雖沒少受婆母苛待,可見著這般景象也忍不住動容,各個兒紅了眼眶。

一直到黎尚夫婦前來求見,俞沐方才轉首麵向久違的兩位外祖,用溫潤的聲音淺淺喚著:“姥姥,姥爺。”

滿腹憂心趕來的兩位老人家,怎麽也想不到迎接他們的是‘死而複生’的外長孫,黎尚當即不爭氣的紅了眼眶,像被釘住似的,站在原地不動。

倒是陳紅玉,心中百感交集仍力持鎮定,她紅著眼眶踉踉蹌蹌靠近她的外長孫,那個每每想起來總會令她熱淚盈眶的少年。

邊上的惜悅睜著大眼睛靜靜觀看一幕幕認親畫麵,這時候的阿兄還是她記憶中溫潤的模樣。

可是,又有哪裏不太一樣。

惜悅盯著阿兄出神,回想阿兄出現後的點滴。哪裏都不奇怪,隻有看她時的眼神不太一樣,深邃的目光裏隱藏著的火熱足以燒遍全身,但凡想想便要發顫。

不知不覺間,惜悅麵頰燒紅,她垂著頭繳著手指兒,顯得有些無助。

心兒怦怦跳,那種奇怪的感覺怎麽趕也趕不走。

這是從未有過的。

啊,可惡,她突然好緊張!

小丫頭慌亂不已,卻不知,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最細微的表情變化都已納入那雙沉黑的眸中。

那頭還在認親寒暄,各自了解近況。緊張到絞著手指頭的惜悅,手指兒認真絞著絞著,倒真玩了起來。

她不緊張了,她向來如此,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惜悅垂著腦袋豎著耳朵認真聽他們的對話,然而,無論是誰想了解阿兄的近況,為此發出關切的問候,他都能巧妙避開,絕口不提。

倒是這邊的近況,他好似了如指掌。無論這邊同他說了什麽新奇事件,他總淡笑回應:“嗯。”

了然於心,並無半點訝異。或許是聽者有心,惜悅心中自有疑惑。

再者,不過是問候罷了,為什麽要躲避?是過得不好嗎?自然是不好的吧,畢竟親身參與戰亂。

思及此,心兒猛的一震揪疼,腦中現出阿兄年少時的模樣。那樣的阿兄參與戰亂,讓人既不舍又心疼。

強行自那股愁思中抽回神,惜悅專心玩起手指兒,偏生她所坐位置過分惹眼,身旁又有一個時不時瞅她一眼的祈將軍,這讓她如坐針氈。

唔!阿兄明知於理不合,還非得讓她坐於此處。這是叔叔嬸嬸們的位置呀!好想溜到後頭找姐姐們。

可每當她起了心思想要挪一挪位子,那個正應付著各方問候的阿兄均能第一時間發現,眸子掃過來,惜悅便蔫蔫的不敢動彈。

為何會如此?

明明祈將軍眸中帶笑,卻讓她感覺有股莫名的壓迫感,那眼神不似警告,卻更勝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