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祈將軍
祈將軍是何人隻怕無人不知。
聽聞此人凶狠殘暴, 先帝頭顱便是被他一刀斬斷,新帝能夠登基全因有他相助。
有傳言稱祈將軍天生反骨相,必然要舉兵造反的。如今他已反過一次, 難道就不會有第二次嗎?
祈將軍手握兵權, 又是個狠厲之人,也不知新帝能否坐穩皇位。
目前看來, 這位新帝是位好的,隻願他能久坐龍位才好。
不止百官, 就是百姓們也很為這位新登基的,有仁愛之心的皇上操碎了心。
偏偏皇上有惜才之心,又因祈將軍於他有繼位之恩,故而對其百般縱容。這才多長時間,祈將軍已然是皇城中最大的新貴。
而這會兒他正帶兵靠近碼頭, 那陣仗,可比幾年前外敵入侵還要可怖許多!
聲勢如此浩大, 誰見了不瑟瑟發抖……
早有人跑去找村長通報, 其餘人等則悄悄尋地兒躲起來, 生怕躲得晚了要遭殃。
戰船行進速度十分迅速, 不出片刻功夫已然近在眼前。有護衛打扮的男子自戰船一躍而下,眨眼間已立於平地上,動作熟練的將攬繩拴好。
於此時, 船隻甲板緩慢落下, 幾千名身穿盔甲的戰士手持佩劍, 整齊有序的下船排列至兩旁。
片刻後,一名頭戴雲紋鷹形麵具的魁梧男子在眾多將領的簇擁下現於船板之上, 海風將他盔甲上的玄色鬥篷吹得獵獵作響。
他立於船板之上不動如山,麵具下那雙清冷的眸子緩緩環視碼頭, 最終看向瓏悅客棧。
碼頭上的行人早已不見蹤跡,餘下一些來不及收拾攤子的漁農跪趴於地麵,將頭磕在石板上瑟瑟發抖。有不知事的小娃兒不甘被按壓著跪下,大眼睛總要好奇的向戰船看去。這一看,不由被船板上高大的男子吸去主意。
好威風啊!
像大將軍一樣!
當大將軍下了船板,冷厲的眸子掃過兩邊的百姓,包括幾個正呆呆看向他的小娃娃,那不怒自威的架勢直接嚇哭幾個孩童。
大人們嚇得發抖,急急將孩子拽於身旁,垂著頭捂住孩子們的嘴巴,生怕哭聲會惱了祈將軍,以至命喪於此。
好在祈將軍並未多做停留,下了戰船便直直向俞進士家的方向行去。
見祈將軍遠去,紛紛有人至兩邊的店鋪中探出頭來,這時才敢悄悄瞅上一眼。
不瞅還好,這一瞅……
“這這、祈將軍這是要去俞進士家?!”
“這下咋辦?等知府大人過來也來不及了呀!”
“快,誰腳程比較快,速速上鏨山喊俞進士下山!”
周旁百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忽然亂成一團,然而卻不敢尾隨,隻得自發行動起來。在他們眼裏,祈將軍好比先帝周旁的佞臣,那是專門打壓忠烈的呀!
俞進士家決不能有事!如若不然,哪怕對方是祈將軍,他們也要為俞進士家討公道!
百姓們暗下決心時,祈將軍已然熟門熟路去到俞進士家的正院。
方才有眼尖的鄰裏已經提前來通報,彼時黎皖姝已經得知消息候在正院。
這個時辰家中男丁皆外出勞作,到了年歲的男娃兒們全被送去宏願私塾,家中僅剩幾位妯娌及小一輩的姑娘們。婆母上了年歲,近幾日又染風寒臥病在床,自不能再讓她受驚嚇。故而此時家中除黎皖姝之外,其他人皆藏於地窖中。
縱是如此,黎皖姝扔不放心。此事來的突然,也不知祈將軍因何要來他們家,事實上她自己也心慌不住顫抖,連頭也不敢抬。
黎皖姝屏住呼吸,當一塵不染的玄色軍靴踏入眼簾便微微福身,顫抖著聲音道:“民婦……”
膝蓋尚未彎下,僅說兩字便見玄色靴子迅速跨步,眨眼間已近在眼前,手臂隨之被一隻大手拽住。
錯愕之下,黎皖姝愣愣抬眸,無意對上麵具下那雙帶有淺柔笑意的鷹眸,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刹那間,黎皖姝的心口好似被什麽堵住一般,竟一時忘記呼吸。美目先她一步做出反應,兩行清淚直溜溜往下落。
黎皖姝顫抖得更厲害了,然,這一次卻是因為高興。
是他嗎?是她的……沐哥兒嗎?
“是我,母親。”
低沉的聲音比那深埋的陳年老酒還要醇厚,低低的,像在安撫,那麽令人心安。
黎皖姝咬著唇,卻怎麽也藏不住溢出口的壓抑的嗚咽聲,她伸出兩手發力捂著嘴巴,雙肩顫抖得厲害。
一隻大手環過黎皖姝的身子,大手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拍了幾下。
俞沐略略上前一步,讓母親將頭擱在胸前,一下又一下輕拍母親的腦袋,離家後便消失不見的柔情在這一刻回歸,隻聽他輕言:“我回來了。”
黎皖姝想好好看一看失而複得的長子,想知道他都受了哪些苦,可她早已泣不成聲,根本發不出言語,更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這幅脆弱的模樣。
她依然趴在長子胸口處抽泣,想抑製哭泣卻怎麽也止不住。
過了許久許久,待黎皖姝終於穩住心神方才退出一步,取出娟子收拾一臉殘淚,轉而揚起溫柔淺笑看向長子。
“嗯。”
略略點頭。卻不想是她高估了自己,僅一個‘嗯’字便顫音明顯,眼中熱意再現,立刻便有了濕意。
黎皖姝再不敢開口,她定定的與長子對視,許久才啞著嗓子道:“回來就好。”
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句: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她的兒郎已經長成神采英拔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可以為他們撐起一片天。
黎皖姝根本不敢去想象,在沒有家人的照料下,這七年來她的沐哥兒是如何堅強不屈的成長。
她不敢想,她心疼。
母親的眼神過於悲傷,俞沐看得又何嚐不心疼?
他將院子環視一圈,此時的院子戚戚冷冷,了無人煙,這般景況卻看得他發出一聲輕笑。
沒想到有一天他的家人會用他所教的避難方法來躲避自己。
黎皖姝隨長子視線看去,忍不住跟著輕笑,她用著俞沐最熟悉的輕柔之音說道:“都在地窖,我去喊她們。”
說罷便要轉身離開,卻是被俞沐喚住:“我隨母親同去。”
音量輕快些許,似乎十分愉悅,黎皖姝回頭看去,正對上一雙失了厲色,變得十分柔情的眸子。知子莫若母,黎皖姝怎會不知長子在想什麽,不由縱容一笑,道:“走吧。”
未走兩步,又補了一句:“都挺好。”
與此同時,躲在地窖中的女眷們正窩在一處瑟瑟發抖,她們並未見過多少世麵,哪有應付祈將軍的本事?她們一個個豎著耳朵仔細聆聽,若聽見大動靜她們便要利用逃生道逃生的。
俞樂是小一輩中膽量最大的,她直接站在地窖口,揭開一條縫隙小心翼翼查探。
上方許久之後方才起動靜,這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俞樂瞬間提高警惕,她發現有兩人向這邊行來。其中一人身穿白色裙裳,繡花鞋上的花樣繁複,是惜悅所作的花樣,繡藝則是阿姐的,此人是阿娘無疑了。
阿娘步履平穩,不見慌亂。
那,隨阿娘前來的是何人?雖隻見得一雙玄色靴子,但從那人穩健的步伐中可以看出,此人定是練家子。且靴子十分考究,至少俞樂從未見過這等上好質地的靴子,他並非常人。
腦中突然蹦出一個想法:軍靴,祈將軍!
俞樂迅速自台階之頂一躍而下,帶起一股勁風:“阿娘帶祈將軍過來了!”
此話一出,其餘人等皆心下一驚,各自靠的更緊一些。
“那……那我們要逃生嗎?”
開口的是俞家四房的媳婦兒,她向來膽小,與她的秀才夫君一樣沒有主見,尋常時候均是婆母在為他們做決定。她見的世麵比任何一個妯娌都要少,這會兒嚇得眼淚都出來了。
二房媳婦阿英見四房媳婦這副窩囊模樣實在有些受不了。阿英心中雖懼,卻是聽出了重要信息,這便帶著顫音開口:“既是長嫂帶來的,定無危機。”
不多久,地窖被打開,隻見黎皖姝帶著一位身姿挺拔的偉岸男子進入地窖。
大家抬眸向黎皖姝看去的時候,免不了掃到其身旁頭戴麵具的男子,他正攙扶著黎皖姝仔細下台階。
男子無時無刻散發著威嚴之氣,令人望而生畏。隻一眼,大家便速速垂下頭,不自覺向後退去一步。
俞沐向人群看去,鷹眸掃過在場每個人。最終,他抿著唇,一言不發。
黎皖姝沒有錯過長子眼中一閃而逝的失落,這便笑著喚道:“惜悅。”
惜悅與三姐姐蹲在角落裏,前方是丫鬟和蘇嬤嬤,無論何時她們姐妹二人均被仔細保護著。耳聽阿娘的叫喚,惜悅迷蒙抬頭,奇怪阿娘怎會這時候喚她?且隻喚她。
尚未做出反應,前方又傳來阿娘柔柔的呼喚聲:“惜悅?”帶著點點笑意,讓人聽得心安,完全失了方才因祈將軍而帶來的恐慌。
“我在這。”
惜悅站起身,帶出嬌嬌糯糯的聲音,聽得人心口發癢,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醉人。
為了在人群中凸顯自己,惜悅甚至伸直右手。可當她抬眸看去,入目的卻是一位戴著麵具的男子。他有一雙深邃的眸子,正熾烈的向自己看來,他如炬的目光隻鎖在自己身上,看得惜悅沒來由一陣心慌。
愣怔片刻,惜悅慫慫的又蹲下身去,歪著腦袋抱著雙膝,心兒撲通撲通跳的歡快,腦中是麵具下那雙帶著流光的眸子,炯炯目光帶有絲絲情意,撩人心魂。
好生唐突。
想著想著,惜悅轉而捧住自己些許發紅的臉蛋兒。
那人像要吃了她似的,目光直白得令人心慌意亂。
在惜悅當縮頭烏龜時,耳邊傳來抽氣聲。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俞沐已取下麵具,現出堪比謫仙英姿,其容貌猶如天人的鬼斧神工,俊得讓人不敢直視,仿佛看一眼便是褻瀆。
“惜悅。”
低沉的聲音婉轉悠揚,餘音不絕,輕輕喚著他日思夜想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