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及笄

整個村子的漁農瘋了似的出海尋找俞沐的下落, 晝夜不休。段將軍甚至為此興師動眾,一聲令下便要三萬精銳出海尋人。一連尋了月餘,最終隻得在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勸慰下放棄搜尋。

明明青天白日, 關丘漁村卻仿若烏雲罩頂, 所有人皆不願意相信本事大極了,且最會鳧水的俞沐會……死於海難。

黎皖姝不知哭暈幾回, 醒來後也隻傻傻盯著幔頂看,沒有任何表情, 隻一個勁兒落淚,整個人忽然失去光彩,瘦了一大圈。

上了年歲的俞麻也好不到哪兒去,這可是她最器重,最疼惜的長孫啊!俞麻一下子失去盼頭, 好似老了十來歲,再也尋不到往常意氣風發的模樣。

惜悅始終不信阿兄殞命, 每日守在段將軍身旁, 隻盼能第一時間得到好消息。從未因此事哭過的惜悅, 直到段將軍宣布停止搜尋時, 開始哭著求段將軍不要停止尋人。哭得慘兮兮,被嬌寵至今,她從未如此傷心過, 好像天要塌下來一般, 最終體力不支暈厥過去。

再醒來, 惜悅猶如失去語言能力,傀儡一般, 行屍走肉,不言不語, 不喜不怒。彼時黎皖姝已強自鎮定,可無論她如何開解,小丫頭仍中邪一般,根本聽不見旁人的言語。

沐哥兒已為大業而去,最讓他放不下的便是七姐兒。兒子臨行前的囑托尤在耳中,黎皖姝怕極了,怕長子尚未歸來,七姐兒便將自己熬死。

無論如何真相說不得,黎皖姝見七姐兒的模樣,心疼得哭泣不休。

如今她隻盼著七姐兒能夠哭出來,再不發泄出來,真要憋壞的。

黎皖姝守在惜悅床邊,一個勁兒喚著她最愛聽的‘惜悅’,可惜悅愣是沒有半點反應。

“掃把星,你給我死出來!”

忽然間,一道拔高的謾罵聲傳來,由遠而近,黎皖姝快速向蘇嬤嬤遞去一個眼色。蘇嬤嬤趕緊率丫鬟們守在門邊,堅決不能讓老夫人進來鬧騰。

“掃把星!都怪你這隻掃把星!!是你把沐哥兒克死的!!”

俞麻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大吼大叫間仍能夠使出牛一般的氣力,兩個丫鬟率先被俞麻一把推到在地。俞麻年輕時候做慣粗活,近些年雖不再碰粗重活計,但身子底子尚在。而蘇嬤嬤在黎府是乃管事級別,尋常有丫鬟使喚,可是不曾做過粗活兒。要論蠻力,蘇嬤嬤自然不是俞麻的對手,故而俞麻輕而易舉便闖入屋中。

俞麻鐵了心找野丫頭算賬,便氣呼呼向惜悅奔去,鉚足力氣抬手,非得將稱病在床的野丫頭拽下來好好教訓教訓不可。

“母親!”

黎皖姝大喝一聲,撲上前護住惜悅,將她攬在懷裏,不留半點縫隙,她絕不能讓婆母有機會傷害她的七姐兒!

黎皖姝音量雖大,但因方才已哭了好些時候,音量中帶著濃重鼻音,竟是沒有半點威懾力。

“給我起開,你這吃裏扒外的!”

俞麻正在氣頭上,本也不多大待見這個長媳,這會見她一門心思護著一個野種,也不收力,直接蓄力打在黎皖姝身上。

隻聽沉悶的‘噗噗’聲傳來,那是拳頭打在後背傳出的聲音,速度又快又狠。

蘇嬤嬤與丫鬟急急上前,一左一右拽住俞麻的胳膊。可因著俞麻是蓄足力氣打下去的,哪怕沒打幾下,身子骨本就嬌弱的黎皖姝仍覺胸口發悶,口中一陣腥甜,一口鮮血在她極力克製下仍不受控製的自嘴角溢出。

這一刻,黎皖姝竟萬分慶幸這些拳頭是打在自己身上,否則她的小丫頭哪堪承受這般重力。她明白婆母是因沐哥兒失蹤,壓抑的情緒一直無法宣泄,這才將氣撒在七姐兒身上。

婆母傷心她能理解,畢竟沐哥兒是她放在心尖上疼著的長孫。可七姐兒又何其無辜?

沐哥兒是為大業而去,自己不能寬慰婆母,便任由她傷懷。這本便是她的錯處,若今日自己挨這幾下能讓婆母暢快些許,倒也無妨。

垂落下來的鮮血正好落在惜悅白嫩的手背上,鮮紅的顏色刺痛了呆愣中的惜悅。至此,惜悅終於有了些許反應,她緩緩抬頭看向阿娘,阿娘唇角淌著血,卻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尋常一些,用惜悅最熟悉的柔笑回視,模樣看起來分外有些淒涼。

阿娘受傷了。

當這個認知蹦入腦中,惜悅隻覺鼻子發酸,身子顫抖起來,不多久便‘哇’的一聲哭出來,越哭越大聲。

“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好孩子,不怕啊,阿娘在,阿娘在。”

黎皖姝見狀反而開懷笑起來,她將惜悅撈入懷中,不斷順著她的背,輕言細語哄著。

隻要肯發泄出來就好,餘下的日後再好好開解便是。

“母親,你這是作甚!”

俞逞在丫鬟的通報下匆匆趕來,身後跟著其它幾個孩子。進到屋中他首先去看看夫人,見她將腦袋悶在七姐兒脖頸間,明顯有意躲避自己,不由分說將她擺正麵向自己。

黎皖姝見躲不過,快速抹去嘴角的血跡,可僅擦一下便被俞逞抓住雙手。唇角的血跡暈開,並未被擦拭幹淨,刺目得很。

俞逞盯著血跡,自喉底發出冷音:“阿申阿脩,將你們阿奶請回去!”

言罷,俞逞轉頭向母親看去,堅定道:“母親,從今往後若非必要便莫再踏入西跨院。”

俞麻一聽,愣怔片刻,卻並未出言反駁,而是微眯起眼,開始嗚嗚咽哭起來。她不再像往常那般鬧騰,哭聲不大,甚至有些壓抑。也不知是為長孫的失蹤而哭,還是為長子的決絕而哭。

兩個孫子扶著她離開的時候,俞麻甚是配合,隻留下哭泣的尾音。

接下來惜悅整整用了半年的時間方才自悲傷中走出,生活看似恢複正軌,然而天降噩耗:皇上病危。

皇上病危必定朝中大亂,為皇位,幾王開始蠢蠢欲動,受苦的卻是黎民百姓。於此時段更有外敵趁機入侵,關丘漁村便是一個突破口,彼時段將軍已因朝中大亂而被調回皇城,關丘碼頭僅留下一萬精銳。

碼頭上的機關終於派上用場,外敵根本連靠近的機會也沒有,縱然如此,每次出現戰亂,百姓們仍舊第一時間躲進自家地窖中,那裏有足夠多的存糧,足夠他們在地窖生活幾個月。

這還得多虧俞進士點撥,皇上病危的噩耗剛傳出,他便叮囑大家屯糧。

僅幾個月的時間便傳來皇上駕崩的消息,繼位者自然是太子。可幾王哪啃坐以待斃,三不五時傳出戰變的消息,在此段期間百姓當真苦不堪言。

這一仗一共打了三個年頭,三年後太子仍是最後的勝利者。百姓們原以為天下終於得以太平,誰承想新帝重用佞臣,毫不作為,百姓們的日子竟比戰亂時期更是難熬。

兩年後戰爭再起,這一仗打了一年又半載。終於,又一新帝登基。在位者曾是默默無聞的閑散王爺,誰也沒想到最終上位者會是他。民間並無多少新帝的傳聞,故而無人知曉皇上脾性,加之有先帝的不作為在前,百姓們不敢對新帝有太多期盼。

不想,新帝僅用半年時間便推出各種利民政策。因著連續幾年戰亂,內耗嚴重,整個北耶國想要恢複生息,少說還待幾個年頭。好在新帝並不急躁,一切井然有序。

而這一年,惜悅也已及笄。長開的惜悅不負眾望,出落得亭亭玉立**奪目。縱是天上的天仙見了,隻怕也要自歎不如,真是為絕世佳人。

可長的美有什麽用呢?別人也見不著呀!惜悅就很為自己惋惜。

嘖嘖,可惜了一代佳人呐!

俞進士家的姑娘們自打俞沐失蹤後便被禁止外出,真真切切當起閨閣千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家夥僅記得俞進士家有四個姑娘,皆已到了適婚之鈴。

奇的是,大姑娘俞竺已近桃李年華,門檻快被踏破了也不見其親事落定。無論大家夥如何勸解,俞進士及黎娘子愣是不為所動,不急不躁的過著小日子。

不僅四個姑娘,就是幾位公子也不見成家,真真急壞了村人。

這一日,俞進士家中的西跨院內,幾個婀娜娉婷的女子在後院中玩耍。說是玩耍倒也不全然,原來是惜悅正在為幾個姐姐作畫。

被悶在家中的姑娘們除了每日固定的課業外,多出的時間隻能自己想辦法打發。這不,後院各種奇花異草五彩繽紛,每個時節的花兒應有盡有,後院常年繁花似錦。

彼時姑娘們在花海下嬉鬧,動作頻頻,可惜悅絲毫不受影響,小手揮來舞去,手起筆落,動作十分嫻熟,不一會便作好一幅畫。畫作中的美人神韻竟與幾位姐姐一般無二,她們動作靈巧生動,惜悅甚至將自己也畫了進去。

這是一副歡樂的畫作,是那種見過便能會心一笑的畫作。

“好啦,完成!”

惜悅拽著一根畫筆,落下最後一筆後便開心的舉起雙手歡呼,嬌柔的嗓音十分悅耳。

姐姐們紛紛圍聚過來觀賞,惜悅得意地嘻嘻嘻笑著,細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她好得意的昂起頭自誇:“我很厲害吧!”

挑一挑柳眉,高昂著頭,鼻孔朝天,等待姐姐們的誇讚。儼然還是小時候那副自得模樣,不同的是現在的惜悅卻是真個兒有了驕傲的資本。

她在畫作上的天賦奇高,姐姐們自是不少見識,可她的每一副新出的畫作總能驚豔大家,她的畫作好似每次均有技藝上的提升,傳神、逼真,真真美不勝收。

姐姐們也不吝嗇誇讚,誇讚之詞於惜悅而言太受用了。

她就是喜歡聽嘛!

橫豎都是大實話。

嗯哼!

這邊後院一如既往其樂融融,殊不知,此時的碼頭正人心惶惶,隻因他們看到海麵上突然出現黑壓壓的一大片戰船,為首戰船上飄著偌大的旗幟,那是祈將軍的旗幟。

祈……將軍……?

??

祈將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