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變故

驗收完畢後, 袁大人便隨兩位大人搭官船返道回皇城。他今次有負皇上囑托,不僅未能見到世外高人,甚至連高人的弟子也請不動。

俞沐在關丘漁村頗具聲望, 皇上又素有賢名, 自不會做強求之事,故而袁大人隻得灰溜溜回去請罪。

好在有建造碼頭的功勞, 否則他將官帽不保。

事實上袁大人早便不信什麽師父之說,他曾試探過。

待俞沐拿出軍營的建造圖紙時, 他便幾次請見俞沐的師父,多次未能如願,本便有的疑心又冒出來。為解心頭疑惑,他便借皇上之威請見世外高人,無奈之下, 俞沐這才謊稱其師父已外出遊曆。

袁大人怎可就此罷休,故意在幾近完美的圖紙中強硬找出幾處‘不是’, 俞沐隻得改了又改。別說, 改出來的圖紙比起原先的確實更完美了一些, 可前後製圖手法出奇一致。

這下袁大人終於解惑, 圖紙便是小少年所作!

唯一還有一事不解,便是小夥子因何不願領功,更千方百計藏巧於拙?

袁大人最終隻得帶此疑惑離開, 就盼著小夥子能夠在哪一日突然開竅。

他若去往皇城謀生路, 自己定當助他一臂之力。

如此人才, 就該在工部任職!小夥子能力比他還強上許多,若俞沐肯, 未來的工部尚書就是他!

*

碼頭運營半月後扔不見船隻停靠,漁民們倒是勤快, 這般清冷境況仍堅持每日卯時便帶上海貨前去碼頭兩邊蹲守,滿懷期待祈禱今日能夠有船隻停靠。

可惜,每日均失望而歸。然而他們並不氣餒,心知碼頭剛建成,先少人知曉此處航路。總不會一直如此,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反而是沈康之坐不住。

他每日均要派人走幾趟關丘碼頭,後麵幹脆派人駐紮,讓其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刻稟報。

沈康之對關丘碼頭寄予厚望,他盼著碼頭能夠興旺起來,如此距離他升官便當真不遠了。

關丘漁村再次熱鬧起來是在碼頭建成一月之後,除去行海路過來的五千精銳之外,餘下的二萬五千人終於聲勢浩大的來到關丘漁村。

他們行的是陸路。

為了這一日,總督大人提前一日便入住瓏悅客棧,隻為親自迎接同是二品的段大將軍。

段大將軍驍勇善戰,在朝中頗具威望。他今為保碼頭安危而來,自己定然要盡地主之誼。

碼頭對總督大人而言,又何嚐不是一個機遇,隻願能夠以此為契機,讓他有生之年能夠歸至皇城任職。

“恭迎段將軍!”

五千將士及沈康之等人恭敬行禮,恭迎之聲響遍整個碼頭。

段將軍生得魁梧,更留有一臉絡腮胡,一雙自帶狠厲之氣的銅鈴眼讓他看起來凶神惡煞,此時騎於馬背上,真真是氣勢逼人。偏偏他是個愛笑的,眼見總督大人親自迎接便速速自馬背上一躍而下,哈哈笑著同總督大人寒暄。

“哈哈哈!還勞總督大人親自迎接,段某愧不敢當!蘇大人近來可好?”

段將軍聲量宏大,笑聲如雷。他與總督蘇大人上皇城述職時,在朝堂上見過幾回,也算熟悉。

“甚好,甚好!倒是段將軍一路舟車勞頓,定然受了不少罪。”

蘇大人邊說邊引著段將軍向軍營走去。

段將軍豪邁擺手:“咳,行軍在外習慣了,這算不得什麽。”

二人一路談笑風生,段將軍專心與蘇大人攀談,直到站於軍營門口方才將軍營細看一眼。

這一看,卻是愣住了。

眼前的兵營非金碧輝煌的大宮殿,偏生它氣勢宏偉,給人一種不可忽視的威嚴感。尤其它落座的位置也十分講究,在一幹溫馨家宅的映襯下,反顯它的雄偉。一磚一瓦皆可看出建造者的用心,別具一格的外形,雕梁畫棟精雕細琢,猶如鬼斧神工。

一向不注重外在的段將軍此時狠狠愣住了,段將軍常年征戰在外,自詡是見過世麵的,此時卻有種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感覺。

回過神後,略顯尷尬。段將軍這時候才想起來好好觀賞一下關丘漁村,以及一路聽人家吹捧過來的關丘碼頭。

這一看,再次被入目景觀所震撼。他張著嘴,久久無法回神。

好家夥!真是好家夥!!莫怪會被吹捧啊!!!

“此處極好!極好!”

段將軍就一猛將,腦子裏並無多少墨水,且成天與一群硬漢相處,出口的話自然不曾潤色,卻是最樸實。

“待將軍得空,可讓俞小兄弟為將軍講解一下軍營的內部構造。”

蘇大人這便招來俞沐,讓他先在段將軍處過過眼。蘇大人早在沈康之處聽聞俞進士一家的能力,雖不知師父之說的真偽,但在相處過後他便看出俞沐的能耐。哪怕他沉默寡言,但一開口便藏不住他的沉穩,通過他的言行舉止,以及村人待他的態度便能看出其過人的才幹。

段將軍向俞沐看去,半大的小夥子極力掩藏氣勢,但他閱人無數,哪裏看不出小少年在藏拙。他的軍中便有許多小小年紀便一身本事的將士,故而段將軍並未輕看俞沐,而是重重點頭:“要得!”

早聽聞關丘碼頭處處是機關陷阱,莫不是軍營也有門道?

這樣想著,段將軍不免興奮起來。若非顧及總督大人尚在此處,他真想立刻見識一下。

到了晚間,待段將軍終於得閑,便片刻不停差人喚來俞沐。

俞沐身為漁農,自然萬般規矩的行禮問安。然而,對於眼前的將軍,他卻是十分熟悉的。

此人確實有幾分本事,然而他死忠,死忠的對象不是旁的,是整個朝廷。

前生朝堂動**,他最是看不過眼,曾不管不顧諫言,因此惹惱在位者,尋個由頭便抄了他全家。

甚至株連九族,和自己一個下場。

前生二人倒不是沒有交情,得知前來駐紮的將軍是段將軍時,俞沐著實驚喜。或許,有他在便是更大的保障。哪怕未來他被調派,但他身邊的將士皆是得用之人,隨便留下一個也勝過他人。

還有三年時間,或許,可以尋機將此人拿下成為己用,未來或許將成為助力。

因有這一層打算,俞沐在段將軍麵前便不再藏拙。誰都有惜才之心,段將軍也不例外。

俞沐盡心盡力為段將軍做講解,他們隻身二人,身邊無一隨從。

原因無他,軍營許多機關是不為外人知的。

這是軍營的後路。

了解完所有,段將軍又又又一次驚得無法言語。

俞沐畢恭畢敬拘禮:“將軍可還有何處不解?”

“甚好甚好,沒有不解。”段將軍喜得一張嘴都要咧到後腦勺了,他發力拍了拍俞沐的肩膀,笑道:“小子不賴,好樣的!”

言罷,發現小夥子竟未受自己力道影響,依然筆挺站立,穩若泰山,當即瞠目結舌:“好小子,還習武?!”

好家夥!真他媽好家夥!是他媽的好苗子!

既不欲藏拙,俞沐便點頭承認,倒是謙虛應道:“學過幾招,三腳貓功夫罷了。”

“嘿,敢不敢跟老子過幾招?”

此處並無旁人,小夥子又及得自己眼緣,段將軍便不再收斂,拿出平時粗野的架勢來。話雖是問句,卻絲毫不給俞沐回應的時間,話落便開始出招。

攻勢又快又狠,不因對方是半大小子便放水。

俞沐自重生以來,對於功夫從未懈怠,哪怕建造碼頭那段最忙碌的日子,自己也未落下過。他的功夫早已爐火純青,加之年歲小身子尚未全然長開,更顯身輕如燕,應對段將軍倒是遊刃有餘。

段將軍鮮少遇見得心對手,此次過招別提多痛快。未了,竟是硬拉著小夥子陪自己把酒言歡,當場便想將他招入麾下。

俞沐自不會同意。

“老子想將將士們操練成水軍,你們村中可有好的培訓人選?”

昂頭喝下杯中酒,段將軍說出自己的打算。既在海邊,便順應時勢。不過一日光景,他已然喜歡上這個地方。此處住的好吃的好,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以往行軍打仗可不少擔心斷糧,如今哪還需操心這許多?海邊啊,多的是現成的海貨,餓不死。

俞沐淡笑,開口便是自薦:“若說我便是,將軍可信?”

他已不再自稱草民。

同前生一樣,那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尤在,這讓二人相處起來分外自在,年齡差算什麽,不存在的。

聽罷俞沐的話,段將軍立刻丟下手中的大雞腿,油膩膩的手往桌子上一拍:“信,為啥不信,就你了!”

自此,俞沐成了三萬將士的‘教頭’,負責將他們訓成水軍,日子再度忙碌起來。

日子繼續有條不紊過著,十來日後,碼頭終於迎來第一艘客船。

其中不乏書生,他們皆為私塾而來。

客船還需繼續行駛,故而船家下船備了不少貨。此處碼頭日常用具應有盡有,各種新鮮蔬果更是長勢喜人,著實讓他們大開眼界。這一開始才買,便有些收不住。

船客本想下船采風,誰想也被一應物什吸去眼球,哪裏還顧得上采風,一個個滿載而歸。

不怪他們如此,實在是此處的物什太過齊全,且價格公允,最主要便是所有物什質量上等。長長的碼頭,猶如繁華之地最熱鬧的街市,讓人一逛便停不下來。

其中最火的便是一個賣石頭畫的小攤子,攤子後頭的小丫頭長得實在太討喜了,引得他們像沒有腦子的木偶,小丫頭說什麽好,他們便買下什麽,甚至忍不住想給點賞錢。

呃,這輩子他們從未這般大方過。

怎麽可以有小娃兒這麽討喜呢?

不出兩刻鍾,惜悅擺賣的石頭畫均被買了去,換來許多許多銅錢。銅錢她不喜歡,好重的呀!嬤嬤說這些至少得有二兩銀錢,可是二兩不是連一根玉簪子也買不起嗎?

這一想,惜悅就有些失落。

“無妨的,咱們明日多拿一些出來賣,賣幾日可不就是有玉簪子了嗎?”

蘇嬤嬤安撫沮喪的小人兒,這話果然受用,隻見惜悅瞬間便眉開眼笑。

惜悅重重點頭:“嗯!那,我們回去畫畫吧,我要畫好多好多畫!”

小丫頭開心,蘇嬤嬤自然也開心,她們成了收攤最早的人家。

惜悅原本因為阿兄又忙碌起來而不高興,如今生活多了一份期待,憋悶了幾天的小臉終於又恢複笑靨,怎麽也止不住那種。

隨著時間的推移,停靠的船隻越來越多。惜悅除每日固定的功課外,其它時間均用在畫石頭畫上,畫的多了,手法自然更為靈巧,畫藝突飛猛進。

村裏頭家家戶戶皆知俞家小丫頭在碼頭上賣石頭畫,生意比哪一家都要紅火,通常出攤不到一個時辰便能把畫作全部賣掉。他們也不眼紅,甚至樂見其成。

漁夫們每每出海回來,總要把好看的貝殼送至俞家,他們知道小丫頭最喜這些,尋常時候也多多留意著好看的石頭,大塊小塊的全部往俞家搬。

沒有俞家便沒有今日的關丘漁村,大家正愁著不知如何報答俞家呢,能夠做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們也高興。

惜悅為貝殼畫上各種各樣的圖案,其中以風景及花草居多,石頭畫則以海鮮居多。有些貝殼還被惜悅穿成手串或者各種飾物,別說,這些可吸引了不少女顧客。

總而言之一句話:供不應求。

而俞沐那邊,他僅用不到一年的時間便教會將士們鳧水作戰,如此,他便又閑下來。

這回是真的清閑,他便全心全意教導家中弟妹,偶爾在惜悅休沐時,還會帶她去趕海,自然次次有驚喜。

惜悅在俞沐精心陪伴和教導下,無憂無慮成長到八歲。

最近惜悅發現阿兄有些不對勁,他變得好喜歡粘著自己呢。雖然她很高興,可是阿兄要嘛一直一直盯著她看,要嘛就是發呆。

惜悅懷疑阿兄是不是中邪了,所以趁阿兄不注意去找阿娘說道,可自從她找阿娘說過之後,阿娘也開始變得不對勁,時常看著阿兄發呆,每次阿兄出海打魚,阿娘都要多看阿兄幾眼,然後守在門邊眺望大海,一整日心不在焉。

奇怪奇怪,阿兄奇怪,阿娘阿爹也奇怪!

大家都怎麽了嘛!

終於有一日,阿兄鄭重其事對她三申五令,說了許多‘不許’和許多‘必須’,惜悅能說什麽呀,當然乖乖點頭應允,要不然阿兄的表情好可怕的呀,一副不答應便要受罰的樣子。

之後幾日阿兄不厭其煩每日重申那些話語,並喜歡反著來考她,惜悅覺得自己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其中阿兄最喜歡提醒的便是讓她不可忘記自己未來是要嫁給阿兄的。

她沒忘記呀,一直一直記著呢!

這天夜裏,惜悅無意瞥見阿兄找阿娘和阿爹去書房密談,本想偷聽的,可阿兄的耳力太好了,思及此便作罷。

後來她想著要不幹脆等等,等他們出來後再去問一問阿兄。可他們聊的太久了,惜悅最終沒能熬住先行睡去。待她翌日醒來便得到阿兄已然出海的消息。

原以為這是再尋常不過的出海,卻不想,阿兄再也沒能回來。

阿兄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