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冷天的沒騎車, 他開著吉普陪老婆去屯裏。路上在供銷社買了二斤硬糖一斤餅幹一個罐頭,這時節拿這禮物絕對高規格。

路兩側積雪依舊,中間的地方被車碾的看到了路麵。一路開的不快, 等到地方時太陽高照, 十一點了。進了屯子碰到那熱心的老鄉給指路,剛說跟著領他們去, 一個男人開口,讓蕭雨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看小海啊。嗐, 小海今兒一早被他後媽打跑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為什麽打孩子?”冷帆問。

“還能為啥, 一天天的找個理由就打唄。聽見說是孩子偷吃了啥, 一天天不讓孩子吃飽,偷摸吃點兒啥不是太正常了。”

冷帆回頭看媳婦:“先去家裏問清楚情況,然後再做打算。”

蕭雨點頭,他開車到了小海家門口。一看小汽車過來,頓時吸引了好多的村民。冷帆提著東西進去, 院裏正好碰到小海那後媽。蕭雨急著開口問情況。

“小海回來了嗎?”

“回個屁, 死……”開口就罵人,但在看到冷帆那一身軍裝和街門外那軍用吉普後將不堪入耳的話咽了回去。再開口改了話鋒, 一副委屈兮兮的口氣。

“這孩子我是管不了了, 說了兩句居然跑了, 到現在沒見人。他爹去找了, 誰知道這臭小子躲哪兒去了。”

今兒雖然是大太陽, 可白天最高溫也隻有零下八度。這麽冷的天氣孩子跑出去,他能去哪兒呢。戶外不動彈的話四個小時足夠凍僵。

“他有沒有說什麽?”蕭雨問。

“說是去找你。”

行了, 啥話都別說。冷帆當即轉身出門,兩口子在群眾的指引下找到了支書家, 當即支書組織村民一起去找孩子。大隊前年通了電,大喇叭也開始廣播找孩子的事兒。

“各位村民請注意,各位村民請注意。老王家小子走丟到現在沒回來,誰要是看到了一定把孩子帶回屯子。有重謝,有重謝。”

有錢能使鬼推磨,冷帆深諳此理,在村支書說完有重謝後他直接拿過麥克風自己說:“誰要是找到小海請送到黨支部,獎勵三十元現金。”

這時期學徒工一個月才十幾塊,三十元對於村民絕對的巨款。得,有了具體數字,這個有著上百戶居民的屯子一下子出動了上千人去找。四散開來一個個都在找小海。哦,不,這可是三十塊。

冷帆安慰蕭雨:“別急,人多力量大,也許很快找到。讓人先去他親媽墳地看看,不在的話四下繼續找。”

“萬一、你說他會不會去那個集市?”

冷帆從兜裏掏出十塊錢給了支書:“如果誰找到孩子送過來,拜托您先給照看著。我們去其他地方找,傍晚的時候再來看情況。”

“沒問題,首長您盡管放心,我組織村民在附近找。”

冷帆開著車返回市裏,先去了之前趕集的地方。長長的一條街倆人走了兩遍,完全沒孩子的蹤影。路旁供銷社和居民也打聽了,都說沒見到他們所形容的孩子。

“他能去哪兒呢?”

那麽瘦小的孩子,這大冷天的在外實在太危險了,所有尋找的人都急的很,蕭雨也很擔心。冷帆趕快安慰她。

“別急,也許屯子裏已經找到了,我們返回去看看。”

“好。”

屯子裏,大家為了三十塊全部出動。三十塊呢,這錢擱誰誰都掙。小海那個後媽知道這消息,悔的在家裏跺腳。

“這臭小子還真是個香餑餑。”

男人沒找到孩子開口埋怨她:“我說讓你別那樣你非不聽。他、也許之前那女人是他親爹派來的也說不定。”

女人悔的腸子都青了,“我哪兒知道那臭小子脾氣那麽大,以前打他也沒見他咋著。對了,他親爹是不是有錢人?”

“不知道。他媽那樣,我估摸著他爹應該也差不了。”

“行了,別廢話了,你再去找吧。”

附近的屯子聽到消息都出來找人,一時間四下都在喊小海。平時被打被虐待的孩子成了香餑餑,一家子一家子出動在找他,鄉野間到處都是呼喚聲。

“小海,小海你在哪兒呢。聽到應個聲兒。”

“小海快出來,你親媽來找你來了。”

兩人開車返回屯子,黨支部外看到他們立馬有人上前:“首長,找到了。”

冷帆問:“在哪兒呢?”

說著話往屋裏走,男人回:“在東麵草叢裏、孩子昏過去了,已經用雪搓了身子,不過還沒醒。”

凍僵後用雪搓身體,這是流傳下來的古方。冷帆聞言點頭,進屋看一個瘦弱的孩子躺在炕上,臉色依舊蒼白,他當機立斷帶孩子去醫院。

給了村民酬勞,跟支書打了招呼後抱孩子出去、上車,風馳電掣的趕往軍醫院。急診裏,醫生在搶救。急診外,蕭雨在雙手合十祈禱老天保佑。

等待的煎熬中,搶救室的門終於開了,醫生從裏頭出來。“暫時脫離危險了,首長放心。”

這就好啊,蕭雨鬆了一口氣。孩子依舊在搶救室裏沒出來,冷帆讓她回家休息。“我在這兒守著,明天你來換我。”

“好。”

家裏有病人最忌諱所有人一起熬,蕭雨乖乖的回家吃飯睡覺。翌日一大早熬粥,去食堂買了花卷包子,家裏醃製的薺菜切了一小碗用油炒了一下。

提著飯盒去醫院,孩子依舊未醒。冷帆吃了飯去工作,蕭雨留在醫院陪伴。上午給孩子紮了靜脈針,輸液補充營養。孩子嚴重營養不良,醫院裏暖氣足,脫掉外頭的破棉襖後才發現他真的是廋的皮包骨。

“您注意看著**,沒有了到外頭喊我。”

“好的,謝謝護士。”

“不客氣。”

**滴滴答答緩緩流入孩子的身體,蕭雨拿著那張從他兜裏發現的照片仔細的看。照片上的女人梳著倆麻花辮,身穿淡紫色的連衣裙,五官身形跟她真的一模一樣。這要不是她確定自己沒拍過這樣的照片,真以為是自己了。

“李慧。比我大幾歲,也不知道那樣的年代經曆了什麽。”

聽村支書說她是下鄉知青,具體家裏什麽情況屯裏人也不清楚。隻知道出身不好,老是被人欺負。下鄉沒多久就嫁給了小海他爹,婆婆嫌棄她出身不好幹活不利索,活著的時候沒少欺負她。聽小海他爹說,她家裏沒人了。

娘家沒人了,那這孩子怎麽辦?他那個後媽簡直是往死欺負他,那爹有還不如沒有。沒有的話去孤兒院也許都比如今強。

“媽媽、”

她這廂愁緒滿腹,忽然聽到孩子微弱的呼喚。迎著他眉清目秀的小臉,怯生生的眼神,她再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至少在這樣的時刻,給孩子一份兒溫暖。

“媽媽在,你感覺怎麽樣了?”

她自稱媽媽,小男孩開心的笑起來,眼睛淚珠滾落。“媽媽、”

“媽媽在。”

孩子又哭又笑,在她彎腰抱他的時候緊緊摟住她脖子。“媽媽、我好想你。”

“媽媽也想你。”

安慰孩子激動的情緒,將帶來的稀粥緩緩喂他喝。小家夥非常乖,一口一口的不看勺子,目光始終不離她的臉。

“不能吃太多,等中午了再吃。”

“嗯。”

“中午想吃什麽?”

“媽媽做的什麽都好。”

“那我們吃雞湯麵。”

“好。”

午飯給孩子弄了雞湯龍須麵,這個有營養好消化。小家夥乖乖的坐起來自己吃,身上的單衣是用大人的舊衣裳改的,打了好幾個補丁,而且髒兮兮的應該好長時間都沒換過。

“吃飯,吃完飯媽媽下午去給你買衣服換上。”

“媽媽、我跟你一起去行嗎?”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的,裏頭寫著恐懼害怕。他是害怕她走了再也不管他,或者隻是單純害怕媽媽離開自己的視線。

“那等你好了出院了媽媽帶你去,現在先不急。”

“我已經好了,可以出院了。不用再花錢。”

“這個你說了不算,得大夫說。”

一大一小吃飯閑聊,門口進來人蕭雨都沒注意到。小海看到那一男一女嚇的手裏的勺子掉在了**,雙目中滿是恐懼。

孩子的反常讓蕭雨回頭,順著孩子的視線,門口那倆帶著討好的笑進來了。男人跟在女人身後,眼神躲閃神情怯懦。跟他身前那個掛著虛偽笑容的女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吆、這是沒事了吧。”女人說著話伸手想去摸小海的頭,孩子下意識的躲閃。她那手僵在空中,但絲毫不妨礙她接下來的表演。放下手後衝著蕭雨笑的歡,仿佛倆人關係多好似的。

“妹子,你瞧瞧,這麽大點兒孩子這麽有主意。我這後媽難當啊,就說了他幾句他就離家出走跑了。鬧的動靜這麽大,十裏八屯的都在傳我對孩子不好。你說說,誰家當媽的還不打孩子兩下,這也能叫不好嗎?這要叫不好,那我們屯子沒一個好的。”

自說自話自導自演,一副用心良苦的模樣。此時蕭雨作為一個無血緣關係的外人,一時有些進退兩難。

指責她虐待孩子,導致孩子差點死在外麵?如今結果是孩子沒事,而她一個外人好像沒立場。不指責她吧,她這厚臉皮讓蕭雨咬牙,真想一巴掌扇她那臉皮上,試試到底有多厚。得有多不要臉的人才能在險些發生人命後如此給自己辯解。

蕭雨默不作聲不說話,此事決定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先看看這倆意欲何為,她好對症下藥,不多言不糾纏。

果然看她不吭聲,女人再次開口了。“我呀,這回可是被這臭小子給弄了個壞名聲。得,我也不能跟個孩子計較,既然沒事了我就接回家吧。”

女人眼裏的算計閃過,蕭雨心中思量,也大概明白了她的腦回路。這是看出自己在意小海,所以想用小海來要挾。隻要小海在她手裏,她就有利可圖。

“找孩子花了三十,住院已經交了七十,醫生說還有些不夠。你們作為孩子的父母,那先把這錢給我吧。”

蕭雨此言一出,女人一副你這是出的什麽牌的表情。不是應該舍不得不放心,臨走給我拿一堆好吃好喝的,讓我以後好好照顧這臭小子嘛,你怎麽開口居然跟我要錢?

“這……一個小孩子而已,賣了他也不值這麽多錢。不是我說,你們這些人就是花錢大手大腳,找他居然花三十塊。花那錢幹啥……”

“不花的話他此時已經被凍死了,你上哪兒找兒子去?”

“我……”

蕭雨那知識分子的氣勢一出,這潑婦一時間不知該從何下手。倆人交鋒不在一個回路,一時間打了個兩岔。她幹瞪眼腦子打結話都不知說什麽,回頭瞅瞅男人,男人嚇的一個哆嗦往後退了一步。

本來他就在害怕,心想我就說不來不來,人家送回來了以後別再欺負孩子,不送的話就把這臭小子送給她們好了。正好你不是看他不順眼嘛,這回解決個麻煩。可你偏要來,這回好,人家一開口一百多塊,賣了咱一家也不夠。

“你們來幹嘛?”

本來就害怕膽怯,此時冷帆提著飯盒進來了,他更嚇的渾身哆嗦。村支書都喊人家首長,說能開上軍用吉普的都是大官。他又沒吃熊心豹子膽,哪敢跟人對陣。轉頭幹脆退出了病房外,獨留女人一個人在屋裏。

冷帆那是實打實戰場上廝殺出來的,目光冷冷的瞅那女人一眼,她一肚子的撒潑打滾也沒敢使。村支書說她敢跟人撒潑小心把她關局子裏,她可不敢挑釁那身軍裝。

“沒、我、我們來看看孩子。”

結結巴巴說完,她那腿軟的也夠嗆。原本是想把這個金娃娃接回家,如今看這架勢似乎不容易。

“我、我是說孩子沒事了我就接回家去,不好老麻煩你們。”

冷帆回頭看媳婦,蕭雨依舊是之前的話。“把醫藥費和找孩子的錢給我,你再來接人。”

哦,媳婦是這意思,冷帆當即心領神會。他媳婦要留下這孩子,那他肯定全力配合。就算這女人再難纏,不信她能上天。

“那就聽我媳婦的,你把錢先還我們。我把孩子給你送回去。”

“我、我們老農民,哪兒來那麽多錢?這不是難為人嗎?”

“老農民就可以不講理?”

蕭雨咬死了這一點,她一肚子的想法都歇菜。軟的、人家跟你講道理,你要孩子就得將找孩子和治病一係列的錢還給人家。來硬的……她之前想過撒潑,如今對著冷帆,她不敢,她腿軟。

“那、那……那……那算了。”

最後來這麽一句她轉身走了,冷帆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冷哼一聲。昨天他也看到了小海身上的傷痕,如此欺負一個年幼的孩子,這兩口子心夠毒。尤其是那個男人,簡直枉為人父。

小海看這兩口子走了,深呼吸幾口平複自己恐懼的心情。回頭看看冷帆,然後默默的往蕭雨身邊躲。

蕭雨輕拍孩子安慰他:“這個叔叔是好人,別看他長的凶,實際一點兒也不凶。”

小家夥點點頭:“謝謝叔叔。”

“不用客氣。”

蕭雨笑笑回頭問他:“怎麽這麽快回來?”

“緊急的事兒處理完,我過來看看情況。沒想到來的正好。”

“有事你就忙去。放心,就那倆奈何不了我。”

年底了,冷帆還真有些忙。看過後轉身又走了,晚上過來給他們送飯。蕭雨知道這孩子害怕,所以也沒出去給他買衣物。

翌日一早查房,醫生看過後說可以出院。“發現的及時,沒有多大損傷。不過這孩子嚴重營養不良,還有身上的凍瘡也得注意保暖和上藥。這些在家裏就可以,開了藥還是回家休養更方便。”

“好,那麻煩大夫開藥。”

辦了出院手續,冷帆開車將她們送回家。屋裏火牆燒的非常熱乎,一進去溫暖如春,隻穿單衣就可。

“忙你的去。”

冷帆走了,蕭雨將家裏的布料拿出來。一塊兒花布有一丈五,另一塊兒是軍綠色的,還有一塊兒深藍的都有三米。

“來,過來,我給量量尺寸。”

小家夥乖巧的站到炕沿,“媽媽,是給我做新衣服嗎?”

“對啊,不然沒得換。”

“謝謝媽媽。其實我鑽被子裏,衣服洗幹淨了再穿也行。”

“是啊,還可以這麽操作。你等等啊。”

說幹就幹,蕭雨這麽個愛幹淨的人,真受不了孩子髒兮兮的。到廚房去燒水,發現倆暖壺裏都是滿的,大鐵壺裏也燒了一大壺。這麽多熱水了,夠給孩子洗個澡的。

當即兌水,給灶火填了炭燒的熱乎乎的。剛準備回臥室將孩子扒了衣裳洗幹淨,隔壁嫂子上門了。手裏拿著幾件衣裳,一看就是孩子穿過的。有裏頭的內衣,也有外頭的棉衣。

“我家臭小子穿過的,我都洗幹淨曬過,給……不嫌棄給孩子換著穿。”

說不嫌棄這都是客氣話,就這好好的衣裳,多少人想要也沒人給。蕭雨當即道謝,倆人閑話幾句女人走了,她回屋去領孩子洗澡。

衣裳現成的,這回不用把孩子塞被窩了。洗澡盆中氤氳的霧氣裏孩子開心的衝她笑,蕭雨看著他身上的傷疤心裏難受的不行。

“媽媽、我不疼。”

“嗯。”

聽支書說他奶奶罵他壓根不是自家種,過門七個月就生了。之前他媽媽活著的時候他爹還會護著她們娘兒倆,他媽媽沒了後那個男人也對此視而不見。蕭雨沒問孩子的生活,傷疤就讓時間慢慢抹平。

給洗了澡換了幹淨的內衣秋衣,小家夥一下子好似變了個模樣。頭發太長應該是好長時間沒人打理,她洗淨後幹脆用皮筋給紮起來。男孩子穿的淺藍的秋衣秋褲,襯的他唇紅齒白,精神麵貌不一樣了,笑著的小家夥開心中帶著一絲斯文。

“紮個小辮子跟女孩兒似的。”

蕭雨無心一句,想著找個剃頭的推子給他理理發,小家夥卻一下子笑道。“媽媽你之前就老這麽說,你是不是喜歡女孩子?”

“沒有。媽媽這意思是你長的眉清目秀,長的好看。”

說到了這裏,仔細一瞧這孩子跟那個木訥的男人還真不像。也許像他媽媽,或者外甥像舅舅?他五官精致偏溫軟,年紀小的時候真的雌雄莫辨。

原來是誇獎,小家夥當即笑的開心極了。洗個澡好舒服,凍瘡抹了藥也不再發癢疼痛,午飯吃了雞蛋麵,下午閑來無事蕭雨教他背詩。

抱著閑著也是閑著的態度,她先試試當老師是個什麽感覺。都說教小孩子很費力,結果這孩子卻是又乖又聰明,背書的時候一點兒不亂動。讓她這個老師當的很有成就感。

“《憫農》唐、李紳。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孩子很乖,記憶力也很好,她笑笑道:“開春上學去吧。”

“我過年七歲,屯子裏學校說七歲的得下半年上學前班。”小家夥笑笑,他在炕頭最熱乎的地方,有利於身上凍瘡的痊愈。“我聽隔壁姑姑說的。”

“沒事,媽媽去跟學校老師說說,看能不能提前入學。”蕭雨拍拍他:“好了,現在閉眼睡覺。”

到底是孩子,在溫暖舒適的環境裏很快入睡。蕭雨回頭翻身離他遠一些,免得晚上翻身打擾到他。一下子翻進老公懷裏,她在暗夜裏低低的笑。

“還笑、”

“提前適應家裏有娃,以後等咱們有孩子了才不至於手忙腳亂。”

“把西屋炕燒熱,讓他住西屋。七歲了,不小了。”

“這孩子很沒有安全感,先讓跟著咱們住幾天,等過年了再說。”

“好吧。”

沒幾天就過年了,幫這孩子找他母親那邊的親人,也許不要多久就能找到。屯子裏的人都說他媽媽結婚不到七個月就生了他,如今得順著他媽媽之前學校的人脈來找。

臘月二十九,蕭雨在家裏洗衣裳和被單。小家夥這兩天明顯有了肉,活潑的在地上幫忙洗。為了讓他自在,蕭雨也不阻攔他幹活。沒想到這麽小的孩子,洗衣裳像模像樣,可見在家裏沒少做。

一大一小合力將被單擰幹,晾衣架就支在火牆旁不遠處。今兒屋裏燒大柴、好炭,二十多度的高溫不到一天將所洗的全部烘幹。晚上在灶台上放了一大盆清水給家裏增加濕度,化了凍梨回來吃了解渴潤燥。

“甜不?”

“甜。”

“過年你就七歲了,是大孩子了。等過完年你自己到西屋睡覺好不好。等咱家樓房分下來你自己挑一間,小男子漢得獨立自主。”

“好。”

倆人說著話冷帆回來了,手裏提著一塊兒肉。過年的肉不是都分下來了嘛,這怎麽又提溜了肉回來。不用她開口問,他笑著給她解惑。

“麅子肉。今兒我們下連隊,傻麅子居然在路上看熱鬧。既然它不走,送上門來了我們也不能不要是吧。”

蕭雨之前吃過袍子肉,頓時想到了它的吃飯。“爆炒吧,晚飯燜米飯。我去拿辣椒。”

“我去拿,不用你。”

冷帆利索的從倉房拿了辣椒過來,麅子肉泡在盆裏泡出血水,鋒利的刀切成薄薄的片。用白酒揉搓一下去腥,起鍋燒油,油熱放幹辣椒、花椒粉等調料爆香,然後下入麅子肉飛快的翻炒。

冷帆將炒好的菜端上桌,小家夥拿了碗筷進去。倆人正好在門口撞上,他立馬嚇的往後倒退好幾步。

“愣著幹嘛,上桌吃飯。”

“是。”

小家夥學著那些士兵立正,乖乖擺好碗筷。冷帆瞅這豆芽菜一樣的孩子一眼,給他夾了兩片麅子肉。

“多吃肉,長胖點兒才能幫、媽媽幹活。”

他打了個咯噔,實在不習慣媳婦多了個兒子喊媽媽。可又不能跟個孩子計較,而且臭小子對蕭雨滿目孺慕之情,身上被打被凍的傷讓人看了心軟。

“是。”

臭小子低頭吃飯,長這麽大就這幾天夥食好。大米飯軟糯噴香,快過年了基本每天都能吃到肉。

冷帆又給他夾了肉,轉頭跟蕭雨說:“下個月增加一份兒奶吧?”

部隊家屬可以定鮮奶,附近牧場每天往這邊送。每次放假蕭雨來之前他都會定好牛奶,這回更是早了半個月,牛奶都凍在倉房裏。這幾天臭小子每天都有奶喝,下個月要隻有一份他媳婦沒得喝。

“好。”蕭雨夾一筷子豆腐,廣袤的黑土地孕育出飽滿的莊稼,大豆顆顆飽滿,磨的豆腐好像都特別好吃。“還有好幾袋凍牛奶,化了後和麵炸油餅吧?去年你炸的油餅好吃。”

“行,明兒我回來炸。”

翌日冷帆繼續忙,蕭雨拿出之前婆婆給的縫紉機票和錢,準備今兒帶孩子去趟百貨大樓。之前在這邊住的時間短,去買過一次沒貨,就一直拖到現在。

給孩子穿上隔壁嫂子給的棉襖,又給戴上大棉帽子,厚厚的棉手套。哦,當地管這種隻分出大拇指的棉手套叫手捂子或手悶子。厚厚的限製了活動,但比普通毛線手套保暖的多。棉襖和手套上都打了補丁,但也沒幾個,穿上厚實暖和。

“媽媽、咱們去趕集嗎?”

“去百貨大樓買縫紉機。”

“哦。”

出門提著籃子,小家夥非要自己挎著。一大一小出門坐公交,這時期車少,車上那真是擠的沒下腳的地兒。蕭雨是大人,伸著胳膊拉住拉環,低頭讓孩子摟住她的腿。

“摟緊了,別讓人把你擠出去。”

“知道了。”

小家夥很乖,跟著她坐車到市中心。百貨大樓裏小家夥四處瞅,他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每次出門最遠去過集市,看到這裏的東西感覺好新鮮。

各種糖放在玻璃罐子裏,五顏六色的非常好看。還有餅幹,有散的有鐵盒子的,還有鐵罐子,和方方的餅幹罐子不一樣,他不認識上麵的字。

蕭雨之前已經買了糖和餅幹,奶粉家裏也還有,而且有鮮奶奶粉用的少,看來看去最後買了麥乳精。

將麥乳精放進籃子裏,小海知道了它的名稱。媽媽給他衝過奶粉,和這個罐子差不多。這個是不是也和奶粉一樣好喝。

“媽媽、那邊排隊呢。”

小家夥幾天時間精神麵貌完全不一樣,臉上的凍瘡被圍巾捂著看不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就聰明機靈。櫃台的售貨員笑著跟他說排隊的在買花生瓜子。

“過年了,買這個的多,你們要買趕快去排隊,晚了買不到了。”

小海點點頭:“媽媽,我給排隊吧?”

過年是得買點兒瓜子花生,蕭雨彎腰問:“你自己可以嗎?”

“可以。”

“那……算了,還是去買了縫紉機咱們下來再排隊。”

放孩子自己她還是有些不放心,領著他上樓去,今兒有貨,她那票是全國通用票,當即付錢順利的買到了東西。

下樓看看那長長的隊伍她不代傲花時間去排隊,粗步估計至少得倆小時。算了,買不到就不吃,家裏吃的東西已經不少。

倆人提著東西坐車回家,午飯簡單煮了掛麵,一人一個荷包蛋。下午她想將買來的縫紉機裝起來用,給小孩的衣裳都沒做呢,就等這玩意。

打開包裝,她對著說明書。研究半天感覺有些難,正給自己鼓勁兒呢,林招娣和她男人進來了,當即她男人蹲下動手。

“這簡單,輕車熟路,我家的也是我給裝的。”

“那交給你了啊。”

“嫂子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男人在客廳坐著小板凳組裝,倆女人進屋坐炕上一邊閑聊一邊做活兒。蕭雨給孩子裁剪布料,林招娣給未出生的孩子織毛衣。

“你明年坐月子誰來照顧?”

林招娣摸摸肚子:“我媽來。”

“那挺好。”

“對啊、我媽總算熬出頭了。”說著她深呼吸一口岔開了話題。“你這藍線是給小海織毛衣嗎?”

“嗯呐。”入鄉隨俗,蕭雨也開始學著說東北話。

“我來吧。我這毛衣馬上收尾,趕明年開學前正好夠給織好。”

“不會窩著肚子吧?”

“不會。”

“那我不客氣了。”

遠離親人上千裏,倆好閨蜜親人一般互相關照。林招娣男人很快給組裝好縫紉機,蕭雨留他們晚上吃飯。

“不了,家裏剩的有飯。”

這兩口子推辭著要走,男人拿過圍巾手套給媳婦戴上,外衣也幫她穿上,蕭雨心裏真心替姐們高興。倆人原生家庭都不太好,重新組建自己的小家後好像格外珍惜。

這倆前腳出門,冷帆後腳回來。手裏提著她今兒準備買的東西。蕭雨接過笑問:“哪兒來的?”

“後勤發的啊,所有連以上幹部都有。”

“真好。”不用排隊兩小時,而且量多。比供應那一點兒多出不少呢。

媳婦高興他就高興,當即去舀了麵粉拿牛奶和麵,裏頭又加了倆雞蛋、大約二兩豬油、一小撮蘇打粉。將麵和成一個不軟不硬的麵團放著餳麵半小時,鍋裏加油,油溫七成熱開始下鍋炸。

鍋裏倒油開始升溫,冷帆將麵團揉光滑後切成一個個劑子。劑子揉成圓溜溜的壓扁,然後用小擀麵杖擀成小圓餅,圓餅中間用刀劃兩刀。這兩刀不劃斷,隻是為了讓油餅更容易熟。

“行了,你來炸,我給擀。”

“嗯呐。”

兩口子配合,一個下油鍋炸,一個擀麵。一大盆的麵不到一小時全部炸好,之前買的新鮮豆腐從水裏撈幾塊兒出來切成厚片,就著油鍋炸成兩麵金黃。

油鍋撤火讓它慢慢涼,另一口鍋裏加水做疙瘩湯。晚飯就是疙瘩湯搭配油餅,放了那麽多好料的油餅咬一口香甜軟糯,小家夥喜歡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媽媽、好吃。”

冷帆默默瞅他一眼,想著以後他倆有孩子了會不會就像如今的場景。一家三口,溫馨幸福。

“喜歡多吃點兒。”

晚上炸東西燒的屋裏有些熱,吃完飯蕭雨燥的從倉房裏拿出仨凍成冰疙瘩的牛奶,仨人一人一個,燥熱的屋裏吃牛奶冰棍,那感覺老舒服了。

純牛奶不怎麽甜,有些人甚至不喜歡那股子奶腥味,但這仨全都喜歡。凍牛奶當冰棍啃,吃完了渾身舒坦。洗把臉刷牙睡覺。

“上下左右全都刷,不然會長蛀牙。”

“知道了,媽媽。”

看著媳婦耐心的帶孩子,冷帆好想有個自己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看媳婦抱著自己的孩子笑顏相對,想想就幸福。可這話他不敢說,怕給她壓力。孩子嘛,順其自然等著,該來總歸回來的。

炸了油餅,翌日蕭雨準備做粘豆包。之前買的已經吃完,過年家家戶戶都會再準備很多。倉房裏將花生芸豆拿出來,炕上小家夥盤腿坐著。

“媽媽、做粘豆包嗎?”

“對。”

“我會挑豆子。”

“那這活兒交給你了。”

“保證完成任務。”

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才幾天啊,有了小戰士的模樣。把挑豆子的活兒交給他,蕭雨到廚房去和麵。午飯吃擀麵條,冷帆喜歡。芸豆弄好後泡一晚,明天再蒸。

粘豆包各家有各家的做法,蕭雨自己喜歡南瓜,所以她做的是南瓜味兒的。將南瓜去皮切成薄片上鍋蒸熟,用勺子壓成泥,然後加入糯米粉和成一個偏硬一些的麵團。案板上反複揉光滑後揪成小劑子,壓扁包入豆餡兒,上鍋蒸十分鍾就好。

豆餡兒裏她放了紅薯,增加甜度和粘度,蒸出來的豆包聞著就甜糯。剛出鍋林招娣和隔壁嫂子進來了。林招娣手裏拿的是家鄉風味的年糕,隔壁嫂子手裏拿的是她老家的特色風幹鴨。

“吆,小雨你這手夠巧,這才來幾年都入鄉隨俗了,連這都會包。”

“坐,炕上坐。”蕭雨笑著讓客人上炕暖和。“粘豆包簡單,複雜點兒的我就不會了。”

兩人將帶來的東西給她,跟她一起坐炕上邊嘮嗑邊做豆包,很快包好上鍋蒸,臨走給倆人都拿了一些,她又將娘家寄來的臘味給每人都拿了一點兒。

“我們老家今年土改了,自家喂的豬,臘味做的多。都嚐嚐,我媽我奶手藝都不賴。”

林招娣跟她是老鄉,聞到家鄉味頓時親切的不得了。“真好,過年能吃到家鄉味兒了。”

這時候的鄰居就是這樣,有什麽稀罕的都跟相處好的分享。晚上冷帆回家又拿回來一個大盒子,看地址是從北京寄過來的。

“什麽呀?”

刀子劃開,裏頭赫然是北京特產。六必居的醬菜,二八醬什麽的都是平時蕭雨喜歡吃的。稻香村的糕點、打開裏頭擺放十分漂亮,做工精致。

棗泥麻餅、綠豆糕、杏仁酥、玉帶酥、盤香酥……一樣樣擺的花一樣好看,聞著也香甜撲鼻。

她拿了塊兒棗泥麻餅給小海,小家夥笑的眉毛彎彎如月牙。冷帆繼續往下,又拿出兩隻北京烤鴨。

得,這是把蕭雨喜歡的全寄過來了。包裹裏附著一封信,信裏說需要什麽就打電話回去,如今寄東西可方便了。速度比之前快。

“過年了。”

幾天時間準備了許多吃食,不用做飯能吃到正月十五去。小海的衣服也都做好了,他身上的凍瘡一時半會兒不可能痊愈,所以蕭雨拘著不讓他在外長時間玩。

“媽媽教你寫字。”

“好。”

時間飛逝,眨眼間到了年三十。除夕夜家家吃團圓飯,這頓一般都會做的豐盛,講究個年年有餘。

冷帆下午回來的,從倉房裏拿了一大堆食材出來。其中有一條大約五六斤的大魚。魚是冬捕的淡水魚,北方冬季漫長魚長的也慢,冬捕的魚基本不腥。

屋外零星的鞭炮聲響起,小海扒在窗戶上往外看。蕭雨給他穿上大棉襖,她做的時候特意做的大,蓋過屁股這樣暖和。帽子、手套、圍巾全弄好,讓他也去外頭玩一會兒。

一掛百響的鞭拆開來裝口袋,小孩子都是如此在玩。怕他崩著手,蕭雨還給他點了一根香。

小海開心的跑出去玩,屋裏蕭雨隨意跟冷帆閑聊。“他生母那邊親人找的怎麽樣了?”

“我拜托戰友從她原先戶籍地查,現在還沒有確切消息。通過她之前的學校在找人,也許能尋到點兒蛛絲馬跡。”

提到這個,蕭雨默默笑了。那笑容中又帶著隱隱的擔憂。夢中他們是有一兒一女的,可如今忽然多出了那種奇怪的能力,會不會影響生育功能?

“如果我不會生怎麽辦?”

“那就領養一個,或者就咱們倆也挺好。”

“你真的不在乎?”

“這有什麽的。周總理也沒孩子,一輩子夫妻和睦。孩子隻是錦上添花,有了好,沒有也沒什麽。”說完他探頭親她一下:“放鬆心情,這就不是個事兒,不用放心上。”

“嗯,過了元宵節我得去上班了,給小海找學校上學吧。讓他上半年學前班,後半年正式上小學。”

“行,這事兒交給我,過完年我去辦。”

紅燒魚、風幹鴨、臘腸、紅燒肉、蒜苗炒臘肉、酸菜豬肉餡兒的餃子……一大桌子特別豐盛,就是這時期沒有大棚,綠色菜少了些。

“小海回來吃飯。”

“嗯呐。”

小家夥噠噠噠跑回屋,聽話的在外玩時沒有往下拽圍巾。臉頰沒有被凍,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別亮。興奮的跟她說自己交了個好朋友。

“小偉跟我同歲,就住咱家後頭。他說明天還來找我玩。媽媽,可以在家裏玩嗎?”

“可以。”

太幸福了,吃著美食身上再也沒有那種疼癢,讓他感覺做夢一般。伸手悄悄掐自己大腿一下,疼、不是做夢。他真的脫離了那個噩夢一般的地方,這個跟媽媽一模一樣的女人就是他媽媽,最愛他的媽媽。

吃了飯打開電視,如今還沒有春晚,隻能看一些其他的節目。熱乎乎的炕上嗑瓜子喝茶看電視,沒一陣林招娣兩口子來了,隔了沒幾分鍾又來好幾個。

男人們一起到隔壁家去喝酒,女人們坐蕭雨家炕上嘮嗑。十一點多孩子們困的睡了,女人也走的隻剩林招娣。

“李振強過年回家了,聽說他家裏要給他介紹對象。”

難怪林招娣坐著一直沒走,原來是得了消息給她報信。蕭雨頓時皺起眉頭,這男人要是接受了家裏的婚事,那她小姑子怎麽辦?

“他假期到什麽時候?”

“初五。”

“靜觀其變。”

林招娣點點頭,“我聽他一個老鄉說的。這家夥、真要不喜歡冷清早直說,幹嘛模棱兩可的說放不下亡妻,害冷清一直覺得自己有機會。這耽擱好幾年,冷清一腔心思全在他身上。他要中途來這麽一遭,那不是耍人嘛。”

蕭雨什麽都沒說,事情不明朗等他回來再說。小姑子那麽狂熱的追求他,這幾年他回信雖少卻不是完全拒絕的姿態。如果真的這時候娶了別人,那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