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小雨、”

林招娣挺著大肚子進來了, 她放假後就來了丈夫這裏,比蕭雨早好幾天。早起去食堂打飯碰到了冷帆,吃完早飯就來找同學聊天。

“慢點, 慢點, 小心你的大肚子。”

林招娣笑笑完全不以為意。“沒事。我媽懷著孩子照樣下地幹農活,我身子骨結實, 這都不算啥。”

“你這有五個月了吧?”

“嗯呐,明年四月的預產期。”林招娣笑笑, 摸著肚子說:“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如今醫院不許說這個。”

“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都好。”說著她好像想起了什麽, “我媽沒能力護不住我們。如今我有工作, 能養活自己和孩子。不論他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寶貝。”

“真好。”

“看的你也想當媽媽了吧?”

“希望明年能懷上。”

“不行就去醫院瞧瞧,如今醫療技術好,好多以前不知道的病如今都能看出來。”說完了她抬手拍自己一下:“瞧我胡說什麽呢。你們倆年輕身體好,要不了多久肯定有好消息。”

老同學在一起閑聊,時間過的飛快。中午蕭雨做了冷帆愛吃的油潑麵, 跟林招娣約好了過幾天一起去趕集。要過年了, 看再買點兒什麽年貨。

“趕集,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院裏的媳婦們去的多, 我們結伴就好。”

年前大集多, 二十二小年前這天南街有大集。幾個媳婦們結伴去, 幾乎人手一個編織的那種籃子用來裝東西。

集市上賣東西的多, 買東西的也多。挨挨擠擠摩肩擦踵, 蕭雨看到一個婦女居然在賣繡品,自己繡的枕巾。粉色的底色上繡著朵朵山茶, 讓她想起飄雪的季節山茶迎雪開放,大朵的山茶花常備喻為讀書人。

“大嫂, 這枕套怎麽賣?”

女人抬頭有些羞澀,長相偏南方,一開口果然帶著南方口音。“一對兩塊錢。”說完怕她嫌貴,開口繼續解釋:“這是用絲線繡的,我專門從家鄉帶來的。”

“您家在哪兒?”

“蘇州。”

“好地方。”

跟女人閑聊著,等買了枕套才發現自己跟夥伴走丟了。她笑笑將枕套放籃子裏繼續逛,一個人閑庭信步自由自在,完全沒有孤雁失群的慌張。

家裏冷帆已經備了過年的肉,從現在可以吃到正月十五元宵節。凍梨凍柿子等冬天特色水果也都買好。所以她今兒沒再去買這些,而是看那些平時不常見的東西。

另一個小攤上在賣布料,自家織的土布,簡單的條紋。伸手觸摸比機器布略微粗糙,但這種布吸汗耐褶皺,夏天鋪炕很舒服。

“小兔崽子敢強嘴,看老娘揍死你。”

跟大娘商量著買土布,忽然間猛的被人推了一下,她一個趔趄摔在大娘的攤位上,大娘趕快伸手扶住她。

“我不敢了,我不是故意的。”

“還敢強嘴?”罵人的女人更加氣憤,一股河東獅孔的氣勢,就在蕭雨身邊打起了孩子。“讓你看好弟弟看好弟弟,你咋看的能摔了他?你就是故意的,你不安好心眼。”

蕭雨轉身下意識的去看,孩子稚嫩的聲音讓人覺得心疼。回頭被女人打的孩子果然又廋又小,看著五六歲的模樣。這麽小的孩子,就算做錯了事兒也別這麽打吧。

這女人一副打仇人的臉麵,下手絲毫不留情,把孩子打的都蹲到了地上。耳朵、還有護著腦袋的雙手全都破皮出血,應該是之前就有凍瘡,這麽冷的天他居然沒有帽子手套。

“別打了。”她實在看不過去抬手製止打人的女人。“小孩子犯錯回家好好教育一下就好,大街上這麽打影響不好。”

“啥影響不影響的、”女人完全不吃這一套,“我家孩子,我想咋打就咋打。”

“瞧瞧,不是親生的就是不行,這孩子跟眼中釘肉中刺似的,家裏打完外頭也這麽打。”

旁觀者有熟悉的道出了原因,這下蕭雨明白這女人為何如此嘴臉。可再是後媽也不能如此對待一個孩子吧,看著多讓人心疼。

“媽媽、媽媽……”她剛還欲再勸,實在心疼身形瘦弱衣著單薄的孩子。可嘴還未張開,那個原先蹲在地上的孩子居然起身拉住了她的衣角,開口就喊她媽媽。

“媽媽你去哪兒了,你別不要小海。小海聽話,你別不要小海。”

孩子死死抓著她喊她媽媽,口口聲聲生怕她不要自己。她一時為難的不知該怎麽說,也不明白眼下什麽情況。正為難,剛才那個道出實情的女人也開口了。說出的話給她解了惑。

“哎呀,這位女同誌跟小海媽媽長的可真像。”說完仔細的去看蕭雨,然後搖頭讚歎:“這世上真有這麽像的人,簡直一模一樣。”

說完蕭雨蒙了,實情居然如此湊巧。那女的開口問她了:“同誌,你沒有個姐姐叫李涵的?”

蕭雨搖頭:“沒有。我姓蕭,家中獨女。”

“哦,那真是奇了。”

“臭小子、大街上給自己找媽。”說著話女人又開始罵,一把拉住小男孩一條胳膊,抬手又打:“你媽我在這兒呢,敢不聽話打死你。”

蕭雨實在看不得如此凶狠的打一個這麽小的孩子,何況孩子緊緊拉著她喊她媽媽。她伸手製止女人,換來女人抬頭凶巴巴的望著她。

“別管閑事。我家這臭小子不打不行,從小就偷雞摸狗。看弟弟不用心,摔了好幾回……”

女人還在數落男孩的不是,男孩緊緊拉著蕭雨的衣角。“媽媽我沒有。小海沒有偷東西,小海也沒有摔了弟弟,是弟弟哭鬧,我哄不住他。”

親官難斷家務事,蕭雨卻被卷進了旁人的家務事。小男孩聲聲喊她媽媽,女人一邊罵一邊拉著男孩在打。她想阻止卻阻止不了,打架實在不在行。

“別打了。這位女同誌,有話好好說。”

她在盡力勸解,身邊的人也開始勸。眾人的壓力下女人停止了動手,顛一顛背上的小娃,抬手狠狠的拉住男孩就走。

“臭小子盡給我惹事,一天天的不省心……”

“媽媽、媽媽、你真的不要小海了嗎?”

男孩轉過身子,臉上的淚已經結了冰。一聲聲讓蕭雨心裏發顫,可旁人家事她沒法管。如今這時代,父母打孩子簡直家常便飯。

俗話說: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可見人們對於這種事兒的看法。剛才勸阻的也都是說孩子小別打壞了,沒人認為這是家暴或者虐童。她就是報警也沒用,也許會給孩子換來更嚴重的打罵。

“等一下。”她追上去,將剛才買的一斤糖給了小男孩兩顆,女人看到糖停住了腳步,她將剩下的全給了女人。

“小孩子慢慢教,好好說他能聽懂的。”

女人得了糖塊,頓時衝著她喜笑顏開。“哎呀,這怎麽話說的。妹子你真是好心,放心,我不打他了,我好好跟他說。臭小子真是,還挺有城裏人的人緣。”

蕭雨轉頭望著孩子,將兜裏的餅幹默默放他衣服裏。“乖乖聽話啊。”

“嗯,我會乖的。”

女人領著孩子走了,她那心啊依舊七上八下不是個滋味。孩子在她接連否認後不再喊媽媽,可那如小獸般期盼的眼神讓她那心久久不能平靜。回頭跟剛才那位女人打聽,這才知道那孩子家住在城外一個屯子。

“妹子,你跟他那親媽啊真長的一模一樣,不怪孩子認錯,他懷裏常年捂著他媽的照片。”

“他親媽呢?”

“死了。”女人歎氣:“一場風寒沒去醫院,婆婆連草藥都不給抓,罵她是資本家狼崽子就該死。這後來又娶了一個,這女人厲害,她那婆婆再不敢欺負。隻是可憐了這孩子,這後媽咋看他咋不順眼。”

因為這個插曲,蕭雨一路心情都很沉重。今兒打聽到了那男孩的具體地址,抽時間去看看他去。她這邊期盼著一個孩子,耳邊回響著孩子聲聲渴望的呼喊。旁人的家事外人不容易插手,但她還是想著該怎麽幫幫那個孩子才行。

回家時林招娣她們已經回來,大家在門口說了幾句各回各家。晚飯簡單點兒熬粥,早晨的饅頭還有,熱一熱就著一起吃。

“今兒去趕集都買什麽了?”

冷帆進門笑著跟她閑話家常,蕭雨回頭拿枕套給他看。吃完飯他去刷碗、提炭、悶火,上了炕伸手摟住她親一下。

“遇上什麽事兒了嗎,怎麽情緒不高的樣子。”

她開口將今天的事兒跟他說了一下。“那麽小的孩子,耳朵、手全都是凍瘡。那女人抬手就打,凍瘡都出血了,還有濃水。”

“家務事,不好辦啊。”冷帆默默歎口氣,“聽說米國這種算虐待,嚴重可以剝奪父母的監護權。可咱國家還沒發展到那一步,報警了也頂多勸說教育,不解決問題。”

說完了他看到媳婦臉色更沉重,看來對那男孩挺上心。他作為男人是給媳婦排憂解難的,不是說問題嚴重性的。當即開口改了話鋒。

“沒事,事兒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抽時間跟你去看看那孩子,如果實在是被虐待,你心裏又放不下,我想辦法解決。”

“怎麽解決?”

“村支書調解、或者幹脆達成協議,總之活人不會被尿憋死的。”

他這麽一說她心裏才鬆口氣,那孩子太可憐了,那模樣一直在她腦海中打轉。“或者可以幫他尋找生母那邊的親戚。”

“嗯,也是個辦法。”

商量好了怎麽幫孩子,倆人躺下關燈睡覺。八十年代了,改革開放的前沿已經進入新的時代。改天換地了,試著找男孩生母的親戚。那位大嫂隻說他媽媽是資本家大小姐,但具體的不知,抽時間到他們大隊去,一定能打聽到具體情況。

臘月二十三小年一過,一家家的好像已經進入過年狀態,夥食明顯提高。冷帆在家剁了羊肉準備包餃子用,叮叮當當的聲音中蕭雨又想起那個喊她媽媽的小男孩。

肉剁好了用手撰成一個個圓球放到倉房凍起,吃的時候拿回來化開加入胡蘿卜大蔥就好。凍好了肉他又開始剁胡蘿卜大蔥,這樣都準備好需要的時候十分方便。

蕭雨出來看他眼睛裏有淚,“怎麽了這是?”

“這蔥好辣眼睛。你別過來了,我自己剁就好。”

原來是蔥辣眼睛,就說他這樣的流血容易流淚難,沒想到小小的蔥辣出了男兒淚。蕭雨笑笑返回臥室裏,坐桌前有感而發的隨手寫了點兒東西。

等他都弄好回來給灶裏填了炭,蕭雨的目光跟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沒開口,他早已猜到她在想什麽。

“明天我有時間,帶你去看看那個孩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