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切如嘉月所料,燕無畏徹底掉入她精心織造的網。侍寢過後,他驀然良心大發,又賞下好些東西,又是三天兩頭翻她的牌子。如此過了三個月,他便冊封了她為頤嬪。

她也是在這一刻起,才覺察他與朝臣之間的齟齬。準確來講,是皇權與內閣首輔的權利之爭。

作為臣子篡位,他之所以如此順利,離不開首輔酈延良的支持,而滿朝群臣大多數早就成了酈延良的擁躉,於是他對酈延良起了殺心。

酈延良是永德年間的舊臣了,因功績顯赫,皇爺爺便曾賜下十樣錦①,且皇帝也不能輕易換內閣輔臣,否則廷臣就該疑心出亂子了。所以,酈延良一個年過半百的文臣,豈是燕無畏這等武將想得那般容易拿捏的?

可這廂皇帝和權臣出了罅隙,便再也難圓了,酈延良對皇帝的態度開始模棱兩可,更是選中張遷為司禮監新任掌印,而他不僅有替皇上批紅的特權,甚至往返於司禮監與內閣,如此一來,燕無畏這個皇帝也就成了個空殼子。

燕無畏和酈延良的權利鬥爭還在繼續,像是有意要與朝臣作對,在風口浪尖的時刻,他晉了她為頤嬪。

燕無畏和酈延良不合的消息,正中她下懷。而在這一切順遂的當中,又出現了一樁意外。

她懷孕了。

曾經她也想過母憑子貴這個可能性,可當她太醫診出她的喜脈時,她渾身的血液便涼透了,她愕然地定在那裏一動不動,太醫以為她太過驚喜,以至於目瞪口呆,於是又重複了一遍:“恭喜頤嬪娘娘,你有喜了。”

這下,不僅她僵住了,連仲夏一幹宮女,心頭也拔涼了起來。

還是春桃先反應了過來,給太醫偷偷塞了一塊銀錠子,要他先幫忙隱瞞不表,便把他送出永熹宮。

“主子……”

她臉上不見一絲血色,慢慢緩過神來,掌心撫上小腹,抿緊了唇道:“這個孩子,留不得。”

她要複仇奪權,不能給自己留下軟肋,她也不想,與仇人有著血脈相連的關係。

況且,孩子無辜,如果一出生就注定被仇恨裹挾,那還不如現在就果斷了結了他。

仲夏壓低聲線勸道,“奴婢知道公主的決心,可是,那畢竟是你肚裏的一塊肉,若是出了差池,那你的身子說不定也……”

忍冬也附和道,“正是呢,公主不妨再想想再決定也不遲啊,萬一……肚子裏是個哥兒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們若是我,會選擇生下仇人的兒子嗎?”

話一出口,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大家又緬懷起秋心來,一時同仇敵愾,誰也不敢再勸了。

未幾,還是春桃率先開口道,“奴婢和直殿監的柳明公公有些交情,要不奴婢去求他幫忙弄點藥吧,趁眼下月份還小,還容易些,傷害也小些……”

她和柳明,可不是有些交情那麽簡單,而是結為對食。這個嘉月自然也知情,因此,柳明也算是半個她的人,還是信得過的。隻不過事關重大,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多一個人知道,也就多一分危險。

嘉月冷靜下來,囑咐道,“都不許輕舉妄動,免得落了別人的眼,那就不好了。”

也是,如今公主正受榮寵,若是皇上知道了她強行落胎,恐怕第一個就得撕了她,如今的公主身後沒有誰能倚仗,自然得愈加謹慎行事才對。

嘉月忖了忖,又想起一道一石二鳥的計策,當下便搖手招春桃過來,湊到她耳邊叮嚀了幾句,春桃邊聽邊點頭,等她吩咐完,便忙不迭跑出了永熹宮。

待春桃一走,她臉上也重新展露出笑容,“來,快給我尋件最好看的裳裙,再給我施點脂粉,等午休時分一過,我就去珮禹宮麵見皇後。”

兩人尋出了幾套衣裳,都被她嫌太過素淨,最後忍冬捧出了一條石榴紅的如意雲紋百鳥裙,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這才打了個響指道,“就這個了。”

於是換了衣裳,盛裝豔抹了一番,這才施施然往珮禹宮走去。

這廂,穆皇後午睡剛起,還沒梳頭,便聽到頤嬪到了。

往常嘉月要是這個時候來,必定要親自侍奉她梳頭以示忠心的,於是她沒多想,便叫她進了寢殿。

怎知她進門後,隻遙遙給她欠身請了安,便不再動作了,穆皇後滿腹疑慮地回過身來,見她花枝招展,容光四射,不禁暗暗攢起了眉心。

嘉月隻當沒見過穆皇後那張快要耷拉到下巴的嘴,抽出一條雪帕掩在唇邊笑道:“嬪妾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娘娘。”

穆皇後見她滿心的愉悅都寫在了臉上,心下愈加狐疑了,她眉鋒動了動,問:“何事?”

嘉月作勢扶了扶發鬢道,“嬪妾這段時日總是食欲不佳,還以為是腸胃不適,上半晌太醫來看過了,竟說嬪妾有了喜脈。嬪妾一時喜不自勝,來不及告訴別人呢,便要第一個把這大喜事告知了娘娘啊……”

轟的一聲,猶如一聲驚雷在穆皇後耳邊滾過,震得她腦袋嗡嗡的響。

穆皇後愣了一瞬,這才將信將疑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麽,你有了?”

嘉月一手撐著腰,一手扶著尚還平坦的小腹,怪聲怪氣道:“嬪妾不敢扯謊,這事可是千真萬確的呀,也不知怎的,嬪妾最近這腰也有些酸……”

穆皇後見她濃妝豔抹,恃寵而驕的模樣,分明就是在炫耀,她這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當!

如今的她,備受榮寵,若是誕下了皇子……

嘉月察覺出穆皇後所想,便繼續道,“嬪妾早就說過,嬪妾和娘娘是一心的,嬪妾的孩兒,還要叫娘娘一聲母後呢。”

這話一句句簡直是戳到了穆皇後的肺管子裏,她氣得幾欲吐血,卻不得不堆出笑意來,“這可是大喜事啊,皇上知道了,還指不定多快活呢!”

嘉月卻絞著帕子欲言又止了一番,才緩聲道,“其實臣妾今日來,還有一樁事要懇請娘娘,聽說前三月胎象不穩,最容易滑胎,臣妾怕瀅嬪之事又重現,還請娘娘幫臣妾瞞過這頭三月吧。”

穆皇後驚訝道,“皇上你也想隱瞞嗎?”

嘉月點了點頭道,“皇上若是知道了,其他妃嬪可就瞞不住了呀……”

穆皇後見她有恃無恐的模樣,不覺得她是害怕被陷害,恐怕霸攬住皇上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吧,按例懷孕、月信期間的妃嬪,會撤下牌子,她若幫她隱瞞了,那皇上不就可以肆意翻她牌子嗎?

意識到這點,穆皇後又是渾身一涼。她現在終於意識到這個嘉月心機太深了,她也不得不被迫長出了八百個心眼子來對付她,既然她想隱瞞,那麽無論如何,絕不能順著她的意來。

她虛情假意地順著嘉月的話說,“你說得有理,皇上子嗣不豐,本宮身為六宮之主,是該為龍嗣著想,這便允了你的請求吧。”

“臣妾多謝娘娘。”嘉月也便跟著敷衍了一番,借口身子乏累,洋洋灑灑地告辭離去了。

她一離開,穆皇後立馬變了臉,她止不住問身側的嬤嬤:“她是在耀武揚威,對吧?”

那嬤嬤覷著她的神色,小聲地說了一句,“老奴從前就叮囑過娘娘,這個藺嘉月不簡單,是娘娘不信,非要聽了她的讒言……”

“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趕緊想想怎麽辦吧。”穆皇後不耐煩地斥責道。

“依老奴看,這藺嘉月才剛懷上呢,眼睛就高到頭上去了,倘若真的誕下了皇子,還指不定神氣成怎樣呢,再說了,如今皇上的眼裏除了她,哪還容得下其他人,說不定可真要母憑子貴了?”

穆皇後一拍桌子,“全是廢話!”

嬤嬤摩拳擦掌,“要不,宣侯夫人進宮一趟吧。”

侯夫人,也就是穆皇後的母親。

穆皇後忖了忖道:“讓胡西去遞牌子。”

嬤嬤為難道,“可是已經快到下鑰的時辰……”

再急也不能壞了規矩。

穆皇後抓心抓肺地吼了起來,“那就明日再去!”

她怎麽會料到,嘉月剛剛得知自己懷孕時,就已經派柳明出宮放出消息。柳明更是個聰明人,知道穆皇後的兄長嗜酒,便讓人組了局,邀上穆皇後的兄長,又假意酒後失言,把頤嬪有孕的消息透露給了他。

侯府得到消息後,已經是心急如焚,皇上因為這位前朝的公主,已經和朝堂上的大臣們鬧得不可開交,若是讓她生下一個兒子,那穆皇後豈不是更加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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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包括妻封郡君等十種恩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