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敬事房的太監來宣旨,要她前去侍寢。

仲夏和忍冬侍奉她沐浴,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忍冬蹙著眉心道,“小主,怎麽辦,皇上定要問起那副雙麵繡的!”

嘉月卻笑了笑,“他不會問。”

雙麵繡是假,把自己獻給他才是真的,她就不信他還能在**跟她扯什麽雙麵繡?

沐浴畢,換上朱櫻和鬆花的六破交窬裙,外罩了鶴頂紅的直領對襟短袖柿蒂紋褙子,墨發鬆鬆的梳成墮馬髻,僅在上頭簪了一朵粉色的芍藥。

臉上施了淡淡脂粉,還在眉心貼上了一點珍珠,唇上更是特地塗上了玫瑰口脂,稍稍一妝點,便已是風情萬千,媚骨天成。

仲夏和忍冬一幹侍女不禁看呆了去。

如果把白天宮宴的她比做一朵淡雅的梨花,那麽現在的她,絕對稱得上是一朵妖嬈的罌、粟花。

一切準備停當,忍冬又給她係上鬥篷。

她登上敬事房抬來的小輦,輕聲對著她們道:“都回去吧。”

為首的太監道了一句:“起輦。”

於是另外兩個小太監便穩穩當當地把她抬了起來。

她高高地坐著,逐漸寒涼的秋風灌入了她的脖子,激起她一身雞皮疙瘩。

一路走來,整座靜謐的後宮盡收眼底,她心底霎時有些五味雜陳,不知皇爺爺得知她委身於叛臣,會怎麽想?

她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除了繼續往下走,沒有回頭路。

在乾禮門下小輦,步行而入。

燕無畏還在燈下批紅,在他身旁侍奉筆墨的,正是新任的司禮監掌印——張遷。

嘉月在東梢間坐著,耳朵卻不自覺被前殿的動靜吸引了去,大概是張遷做錯了什麽,惹得燕無畏發了怒,片刻,張遷捧著奏折退了出去,屋裏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燕無畏隻身過了小穿堂,邁入了東梢間。

嘉月立馬站了起來,給他行了禮,又見他黑著一張臉,一時間進退兩難地站在那裏。

他見她怯生生的模樣,臉上終於緩和了些,徑自走到暖炕前坐下,這才補充了一句:“坐吧。”

“多謝皇上。”她緩緩地走到他身側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覷著他臉色道,“不知張掌印因何事惹怒了皇上?”

燕無畏眼風轉了過來,“張遷,你認識他?”

嘉月搖頭,“臣妾不認識。”

也是,張遷剛上任不過三個月,之前在待在南海子,這兩人根本沒有見麵的機會。

燕無畏這般想著,話鋒一轉,又問:“那麽酈首輔呢?”

她照實說,“打過一點交道。”

見她坦誠,他心裏的鬱結倒也疏散了些,意識到後宮不得幹政,剩下的話便不再多問了。

“不談這個,你的雙麵繡呢?”

她沒預料到他還會提起這樁事,長睫撲閃了一下,才道,“其實臣妾連針線都沒有摸過,哪裏會什麽雙麵繡呢……再說,臣妾如今的月錢也不過一兩,也買不起什麽貴重的禮……皇上息怒,臣妾還給皇上準備了別的賀禮呢。”

燕無畏沒想到她過得竟如此拮據,心下便不由自主地軟和了下來。

“什麽禮?”他問。

她見他麵色緩和,語氣也輕快了起來,“臣妾給皇上跳一支舞吧?”

他有些不可置信:“你還會跳舞?”

她有些不服氣地嘟喃,“臣妾見過教坊的舞•妓,不就是扭腰轉胯麽,不難……”

他登時就笑了。

到底是在寢殿裏,關起門來,也算是野趣,他便允了,“那跳吧。”

她見他眼尾的笑意未散,便愈加得寸進尺地試探起他的底線,“臣妾聽聞皇上善九節簫,能否請您替臣妾伴奏一番?”

他眉心擰了起來,“你給朕獻禮,讓朕給你吹簫?”

“那就算了嘛……”她作勢便要起身。

燕無畏便把門外值守的太監總管叫了進來,“德海,把朕的九節簫取來。”

嘉月又道,“能否借用下皇上的禦劍?”

燕無畏眸光深晦地看著她,她吞了吞口水道,“臣妾表演劍舞……可以嗎?”

於是燕無畏又加了一句:“把朕的烏鉤劍也拿來。”

德海很快就把簫劍都拿來了,他看著燕無畏欲言又止,又想起他曾是手握重兵的九門提督,不至於和這小小選侍動手動腳,這才默默地退了出去。

嘉月顛了顛手中的劍,認出了這就是那把斬了皇叔的劍。

手心好似被濃稠的血液燙到,劍柄的紋路深深地嵌進她的皮肉裏,半晌,她才恢複了平靜道:“這劍真不錯!”

燕無畏並沒有察覺到她一晃而過的失神,而是和聲問道,“要什麽曲?”

“關山月吧。”

“關山月……”他喃喃複說了一遍,又想起了她的名,嘉月。

收起亂飄的思緒,他把簫湊到了嘴邊緩緩吹了起來,這是一首戰歌,一開始,就是略帶悲戚的聲調。

而她則開始就著曲調,舞起劍來。

認真說起來,她這個還談不上舞,隻是她自幼習武,挽起刀花來,快得隻剩下一道銀色的影。

她隨著樂曲緩緩下腰,複而以極快的速度翻躍了上來,劍在手腕間轉了一圈,忽而左勾,忽而右挑,就在樂聲到了高-潮之際,隻用單足點地,劍鋒一轉,便直直地往前刺去,就像一道風刷的一聲刮過,在離他頸邊隻有幾寸的距離微頓,又悠悠然地轉了回來。

就在那一彈指的時間裏,她不是沒動過殺心,隻是殺了他以後,她也不可能逃過禁軍的追殺,況且她也沒有朝臣的支持,還是死路一條。

於是,她又冷靜了下來。

燕無畏呢,倒也不是沒有覺察到稍縱即逝的危險,就在劍刃差點抵上他脖子時,他摁在簫孔的手指一張一弛,簫音猶如一道寒鋒震得炕桌上的茗碗嗡嗡作響。

再看著她紅衣獵獵,勢如破竹,輕輕巧巧地退了兩步,在空中劈出一道完美的弧光。他恍惚間又看到了那個放縱不羈的壽城公主,她原本就是這麽獨占芳華的女子啊!

簫音戛然而止,嘉月的劍都來不及收回,隻好強壓下劍身,匆匆地收到背後。

“皇上怎麽不奏了?”

“藺嘉月,”他把簫放到炕桌上,拿起茗碗灌了一口茶,這才擱下茗碗道,“你知道侍寢應當如何嗎?”

嘉月斂眉把劍收進劍鞘裏,緩緩道了聲,“臣妾省的。”

他語氣平平的,聽不清什麽情緒,“甚好。”

她便將劍擱下,主動走了過來,“臣妾給你寬衣吧。”

十指尖尖,柔若無骨,一點點撫上了他的圓領袍,慢條斯理地解下襻扣,敬小慎微地探了進去,仿佛也探進了他那顆無堅不摧的心,悄無聲息地改變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