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翌日,受胡西相請的侯夫人,一大早便氣勢洶洶入宮拜見皇後。
穆皇後一見到母親,就委屈得哭了起來,拿著帕子揾著止不住的淚,嚶嚶啜泣道,“阿娘,女兒無能,如今的後宮已經管不住了……”
侯夫人撫著穆皇後的背勸導,“娘娘也太糯性了些,竟讓那刁奴欺了主,現在早就改朝換代,你又何須懼了她?”
穆皇後哭得愈發厲害起來,“女兒已經知錯了,阿娘快給我支支招吧……”
“你可知,皇上冊封她為嬪,朝臣是何態度?這麽多年,皇上一心為建功立業而殫精竭慮,為何在這關頭,反倒……”侯夫人說著,搖了搖頭。
穆皇後瞪大了眼,身子也不自覺坐直了起來,“朝臣……是何態度?”
“總歸是……”侯夫人哀聲歎了口氣,“大失所望。”
“皇上怎麽這般……”穆皇後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之人,朝堂之事她不懂,也沒心思打探,乍一聽,才知道原來外麵已經風雲變化,喉間不禁湧上一陣腥甜,咬白了唇,才沒把那大逆不道的兩個字說出口。
可她的心卻愈加掉入了冰窟裏,連手腳也冰涼了起來。
原來皇上鍾愛她,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不惜自毀前程,也要和她在一起?
她那幹澀的眼裏又無聲地淌出了淚來,一氣之下,竟重重地扇了自己兩耳光,“都是我,要不是聽信了她的話,把她獻給皇上,也不會……”
侯夫人心煩意亂地打斷了她道,“事到如今,自責也沒用,我看,她留著始終是個禍害,酈首輔已經有了動作,他們君臣關係已經陷入僵局,隻有除了她,給朝臣一個交代,事情才有轉機。”
“除?這麽大一個活人,阿娘以為那麽容易呢,上次瀅嬪落了胎,皇上都和我置氣了一個月,若是……那他還不一刀抹了我?”穆皇後瞠目結舌地看著她,眼眶裏還蓄著一汪淚,將落未落。
“你啊,這點事還瞻前顧後,真是個榆木腦袋,你聽阿娘的,切記不要出頭,你就這樣……”侯夫人眼珠子一轉,勾手讓她附耳過來,穆皇後將信將疑地歪過頭去,瞬時醍醐灌頂,不在話下。
翌日,晨昏定省,嘉月借口身子抱恙沒來,妃嬪們甫一坐下,話便說開了,穆皇後不好直言說嘉月有孕,卻對永熹宮主位的姚妃道,“姚妃,本宮記得你養了一隻波斯貓,不過頤嬪對貓敏感,不如先送到珮禹宮來,等一年半載後,再抱回去吧。”
話一出口,大家麵麵相覷,隻覺得今日的皇後娘娘有些怪異,再說了,哪有一個妃子,反為了一個嬪讓步的呢,這不掃臉嗎?
姚妃當然也不滿,隻道,“前幾日頤嬪還抱了臣妾的貓,怎的就敏感了?娘娘也看在這貓陪了臣妾多年的份上,讓臣妾留著它吧。”
穆皇後態度卻是出乎意料地強硬,隻見她一拍扶手站了起來,“今日與前日怎的會一樣,諸位也都聽著,皇上愛重頤嬪,想必大家也清楚,這段時日,大家最好都警醒些,別到永熹宮亂逛,頤嬪要是出了岔子,本宮可決不寬饒。”
妃嬪們看著皇後變了臉色,到底滿腹疑雲,有幾個敏銳些的妃嬪已經從皇後的隻言片語裏提取到了關鍵信息——莫非頤嬪有了身子?
想想這些時日,皇上獨寵一人,就算她有了身子,好像也不算意外。
冒出這個念頭的妃嬪們猶如晴天霹靂,個個麵色慘敗,連氣氛都凝住了。
穆皇後按照侯夫人的教導,吩咐身側的嬤嬤觀察大家的神情,最終敲定了人選。
大家各自退下時,穆皇後單單留下了姚妃。
穆皇後問,“姚妃,鹹英近來犯了秋咳,你可有去看過?”
鹹英是小公主的閨名。
姚妃身子立即繃成一道直線,臉上也不見一絲血色。
穆皇後見她如驚弓之鳥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你當真是狠心啊,好歹也是自己肚子裏掉下的骨肉,竟能真的不聞不問。”
當年,姚妃和府上另一個姨娘同日生產,孩子一生下來就被掉包了,因而,燕無畏上位後,便冊封了她為姚妃,另一個如今還隻是嬪位。
這事穆皇後一直知情,可因為當年姚妃與她交好,又從中給了她不少好處,因而,她便隱瞞了下來,而今,這個人不就剛好可以為自己所用麽?
姚妃是個聰明人,馬上就會意過來,“娘娘要臣妾做什麽?”
皇後讓身側的嬤嬤拿出一包藥粉,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這個……你想辦法讓嘉月吃下去。”
這是上次侯夫人進宮時偷帶進來的藏紅花粉。
姚妃接過藥粉,心頭像揣了一頭鹿,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臣妾不敢……”
穆皇後冷哼道:“不敢?拋棄親女的時候你倒果斷!放心吧,這藥死不了人……”
姚妃這才鬆了一口氣,“娘娘需要臣妾怎麽做?”
穆皇後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這是你的事情,和本宮有何幹係?隻要你手腳幹淨些,也查不到你頭上去,放心吧。”
姚妃把那包藥粉塞入了袖籠裏,若有所思地回到了永熹宮。
甫一踏進院內,就聞到了一股濃厚的藥味,隻見小廚房的窗邊餘煙嫋嫋,便皺著鼻子隨口問了句,“什麽藥味道那麽衝?”
小宮女回道:“是太醫給頤嬪娘娘的藥。”
她雖然已經有了猜測,卻還想印證她的猜測,於是假裝關懷問:“頤嬪到底怎麽了?”
小宮女道,“說是腸胃不適,吃什麽吐什麽……”
原來真的有了雙身子,那她手中的這藥粉,必然是墮胎藥了。
她虛應了聲,“想必是有些上火,要熬點好克化的梗米粥,配著藥吃才好。”
心裏卻活絡起來,不過短短一瞬,便有了主意。
她回了主殿,屏退眾人,隻暗中吩咐一個貼身宮女阿杏偷偷把藥粉下到了安胎藥裏。
阿杏支開了煎藥的宮女,眼見周遭無人,便趕緊從袖籠裏取出藥包,打開油紙,把粉末盡數抖落進烏黑的藥汁裏,拿起筷子迅速攪了攪,再重新蓋上蓋子,迅速地從後門溜了出去,把油紙揉成一團,丟進了草叢裏。
就在她剛走不久,一直在暗中觀察的忍冬便走了過去,俯下腰撥弄著茂密的草叢搜尋著,未幾,便從縫隙裏撿出了那張紙團。
她把紙團交給嘉月,嘉月打開細瞧顏色,又用手指刮了些殘粉湊在鼻間輕撚,便知道是藏紅花粉。
她又細細看了紙張,上麵儼然有些蹊蹺。
時下有店鋪為了宣揚造勢,流行在紙上印有自己店名,更有些特製紙張裏含著暗紋,而這張紙,便是特殊的水紋紙。
一旁的忍冬忍不住問,“主子看出什麽端倪了?”
嘉月狀似無意問,“昨日侯夫人進宮了?”
“是,仲夏親眼所見,一大早侯夫人便進了宮。”
行了,看來這藥也有了出處,一下拿住了倆,更得她意了。
她拿起碗,仰起頭咕嚕咕嚕,將那漆黑藥汁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