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過了晌午,嘉月便感到小腹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五髒六腑像是被一雙大手狠狠蹂•躪著,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了下來,臉上更是沒了一絲血色。
仲夏、忍冬,春桃三人齊齊圍著,心頭焦急得像火燎過一般,雙手也不自覺緊攥著,手心更是潮濕一片。
“主子,快叫太醫吧。”
“不行……”嘉月嘴唇都快咬破了,十指狠狠摳皺了床褥,指節幾乎扭曲,可身下還沒見紅,為保萬無一失,她隻有繼續忍著,再延捱一點時辰。
“主子!”
又是一陣絞痛襲來,嘉月疼得弓起身子,牙關緊咬,聽著滴漏一點一點地流逝,腦海裏像灌入了鹹澀的海水,漸漸地混沌了起來,耳畔的聲音也愈來愈模糊……
終於,她覺察出腿間有蜿蜒的血跡淌了出來,順著她的雙腿,染濕了她的衣裙。
她唇邊勾出一抹淺笑,兩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三人見狀,皆慌了神,幸好嘉月早定下了計劃,於是三人按著原計劃行事,春桃往太醫院請太醫,仲夏則趕去乾禮宮稟報給燕無畏,忍冬則留下來照顧著嘉月。
嘉月睜眼醒來時,便對上燕無畏那雙深不見底的眼,那眼裏空洞洞的,不知在想些什麽,她眨了眨惺忪的眼,撐著雙肘正要起來,忽地牽扯到小腹,嘶的一聲又跌回去。
他才回過神來,伸手護住她的後腦勺,緩緩把她放了下來。
“嘉月。”
“皇上……”她一開口,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掉了下來,她撫著平坦的小腹,癟著嘴道,“臣妾的……”
“嘉月,”他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雙手握住她孱弱的肩膀,感到掌心下的骨頭硌得他隱隱發疼,“你別哭了,朕也很難過。”
嘉月這才感到心頭惘惘的,她知道那條脆弱的生命已經不在了,一種遲來的母愛無聲地淹沒了她,令她有些愧疚,不過理智又把她從絕望裏拉了回來——若重來一次,她仍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於是便把被子蒙住了頭頂,一抽一頓地哭起來,“是臣妾無能,守不住……”
燕無畏見她悲不自勝,喉間愈加幹澀起來,“嘉月,是朕對不住你。”
孩子當然是不在了,將才太醫把她解救過來,斷言她傷了根本,日後恐難有孕。
縱觀他前三十年裏,未曾有一人能走到他內心深處裏來,對於穆氏,以及其他妃嬪,他都雨露均沾,盡了自己責任而已,就連前頭的瀅嬪,他也不過是為了攏住她的母家。
可為何偏偏是她,明知道不可以,卻總是縱容她的放肆?
穆皇後德不配位,從嘉月邁入了他心頭起,他便屢次動了廢後的心思,而嘉月心思縝密,精明強幹,才是中宮的最佳人選。
隻是想歸想,無緣無故廢後,豈不要被言官們戳住脊梁骨,再說了,如今的朝堂之上尚未平穩,他隻有等。
如今就是最好的時機,穆皇後謀害皇嗣,其心可誅,念在夫妻十餘載,打入冷宮也就是了。
他見她傷懷,忖了忖又緩聲道,“皇後無德,已被打入冷宮,姚妃賜白綾。”
嘉月難以置信地拉下了被子,雙眼腫如核桃,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他,握著他寬厚的手追問道,“皇上說什麽……”
“事情已經水落石出。”
雖然皇後和姚妃各說一詞,但他早就厭透了穆氏,就算穆皇後與這件事無關,他也能想辦法網羅她的罪名,沒想到她在這當口,還敢起了歹心,他二話不說,下令兩人都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至於真相,他隻知道泰水大人①剛進過宮,而那包藥的紙,並非宮廷用的紙張,足以證明,姚妃的話更接近事實。
自以為是的候府,他已經忍耐許久,既然他們起了這等心思,他又何必顧全他們的臉麵?沒對泰水大人治罪,已是他容情。
嘉月卻不知他與嶽家也有齟齬,隻不過這一石二鳥之計,卻是湊效了。
她怔了一瞬,佯裝訝然道:“皇後娘娘和姚妃娘娘……怎麽會呢?臣妾得知有孕,生怕重蹈覆轍,隻告訴了皇後娘娘一人,還懇求她替我瞞了這頭三月的,沒想到……”
她說著,又捂起臉,靜靜地抽泣。
他心底又是他五味雜陳,默了一會,抬手拿開她的手,又一點點抹去她眼角的淚跡,“藺嘉月,稍後朕會頒旨,從此你就是頤貴妃,暫管六宮事宜。”
嘉月茫然地看著他。
他捏捏她的臉問,“怎麽?”
她搖搖頭道,“臣妾省的皇上的心,可您有沒有想過,如此一來,臣妾又成了眾矢之的……”
可燕無畏卻道,“隻要你淩駕於旁人之上,旁人又怎敢生出什麽歪心?朕相信你可以保護好自己。”
嘉月隻得謝過。
“那些人要怎麽樣,隨你處置,誰也動不了你,”燕無畏說完一頓,又補充了一句,“嘉月,你不要辜負朕的……一片好心。”
“皇上是哪的話,臣妾的身心早就是您的了,您要不信,”嘉月說著拉過他的手,在自己的心頭麵前比劃了一下,放緩了語調說,“盡管把我的心剖出來瞧一瞧……”
燕無畏眼尾細紋彎了彎,嘴裏卻道,“滿口胡言。”
“臣妾也隻在您麵前說說罷了,”她忖了忖,又試探道,“橫豎您是臣妾第一個男人,雖然您後宮佳麗三千,臣妾也把您比作夫君了,夫妻之間,哪裏用得著那麽一板一眼的呢?”
可這後宮之間,隻有皇後才能與皇帝論夫妻。
燕無畏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可某種程度上,他們是一類人,他們都抱負不凡,大膽直接,就連房中之事也無比契合。
他故意不接她的話茬。
她偷覷著他的神色,吐吐舌頭,“臣妾失言……”
“嘉月,你要的中宮之位,朕不是不能給你,隻是,還需要靜待時機。”
嘉月看著他幽深如海的眼,知道他並非玩笑。
她心頭的血霎時沸騰起來,雙手朝大腿用力掐了一把,才克製住差點上彎的嘴角。
然而她眸裏一閃而過的喜悅,還是落入了他的眼裏。
他的聲調像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驚喜嗎?”
她慢慢地轉過身去,拉高了被子,甕聲甕氣道,“皇上把臣妾想成什麽人了,臣妾又不是貪圖那個位置。”
燕無畏也不戳穿她的信口胡謅,他俯下身,隔著被子抱住了她,“隻要你從一而終地愛著朕,這個位置,你可以想。”
嘉月聽著他大言不慚的話,忽地就笑了。
一個叛亂之臣,裝什麽癡情君子。原本就屬於藺家的乾坤,哪裏用得著他來施恩?
“皇上哪裏用得著憂慮的呢,您是一國之尊,坐享後宮佳麗,臣妾卻隻有您一人,不對您從一而終,莫非……還能與誰苟合?”
“你敢?”
嘉月哀聲歎道,“臣妾當然不敢,臣妾雖沒了母家,可還記得自己姓什麽,哪裏會做出辱沒祖宗的事呢,您說是與不是?”
燕無畏知道她的驕傲,見她主動提起母家,便不再追問,低聲哄了她幾句,便喚來仲夏,要她悉心照料,而後便擺駕回了乾禮宮。
嘉月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突然就彎起了唇角。莫非他要演癡情郎,她就得為他守身如玉?
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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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嶽母別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