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說到做到,嘉月是急皇後之所急,等皇後親手做完了金玉羹,她便小心翼翼把盅碗裝入了食盒裏,拎起食盒,抄了小路便往乾禮宮走去。

眼下雖入了秋,可正是犯秋老虎的時候。

未正,日影斜照,晃得她睜不開眼睛。毒辣的暑氣煨著她的細皮嫩肉,不一會兒,雙頰便蒸起了淡淡的一層紅暈。

一路上,她觀日晷,時辰掐得不早不晚,到了乾禮宮時,皇上剛醒了約有兩盞茶的時候,禦膳房的小食還沒到,她便加快了腳步,迎了上去。

“路總管,”她輕輕喘了口氣,朝廊廡底下的太監福了福身道,“近來暑氣燥熱,皇後娘娘特地給皇上做了金玉羹,差遣奴婢給皇上送來,煩請你遞一下吧。”

路總管接過食盒,揭開蓋子一瞧,這才想起眼前這個氣質出塵的宮女,正是前朝的壽城公主。

嘉月正想辭別,卻被他叫住,“你等等。”

送到皇上跟前的吃食,不僅要下銀針,還得隨機找個太監試毒,畢竟是前朝餘孽送來的食盒,路總管不敢大意,他把食盒交給小太監,這才掖著兩手對她道:“嘉月姑娘留步,奴才先進去回稟皇上,看看他可有何指示。”

嘉月嘴角掛著淺淺的一抹笑,態度安然道,“那有勞總管了。”

路總管踅身便打了簾子進去,須臾門簾又動,從裏麵鑽出個熟悉的身影,他伸手對她比了比道,“嘉月姑娘,皇上有請。”

嘉月並不感到意外,作為上位者,他縱容穆皇後對她的折磨,總要找個機會驗收一下成果不是?這種自投羅網的好事,他怎會錯過?

她朝著路總管頷首,輕聲道:“多謝總管。”

這才提起裙擺入內。

進了內殿,不得四處張望,可她對裏麵的每塊金磚都太過熟悉,打眼一瞧,陳設也沒太多變化,心裏不由得波瀾翻滾,指甲死死摳進了掌心裏。

可她的臉上卻是冷靜得出奇,就連燕無畏都停下手中的朱筆,對她投來了狐疑的目光。

她輕吐了口氣,幾步走到正中央,屈膝給他請了個雙安,“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無畏隻見她低眉順眼地站在那裏,身上的銀紅衫子都有些濡濕了,貼在她雪白的臂膀上,額上的碎發也因太熱,微微打了綹,襯得那張臉愈加的白嫩。

雙頰卻又是紅撲撲的,不是胭脂塗出來的那種,而是從皮肉裏透出來的,像一朵開得冶豔的桃花。

饒是他向來不近美色,也不得不否認,這個女人很危險,卻也會勾人魂魄。尤其是年紀漸長,原本就絕色傾城的眉目更有了一絲媚而不妖的風情,比起那個金尊玉貴的公主,落魄的奴婢,更讓人有了想要摧殘的衝動。

隻是,近來她太安分守己了,連他差點都要忘了,她可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前朝公主。

他隨口道,“平身吧。”

“多謝皇上。”

“皇後可有話要對朕說的?”

她雙手交握在腹前,慢慢地回道,“回皇上,有的。娘娘這些日子每日自責自省,後宮出了這種事情,她最不想見到,她時刻關心皇上的龍體安康,卻怕您還怪罪於她,而不敢親自前來,今日早上,她便親自洗手作羹湯,隻願您能釋懷,她還說,今後必定嚴加管理後宮妃嬪,絕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燕無畏笑了起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謊話:“藺嘉月,這話究竟是皇後所言,還是出自於你的口?”

嘉月煞白了臉色,膝頭一軟便跪了下來,“皇上恕罪,是……奴婢妄自揣測主子的意思,自作主張……”

燕無畏被她逗笑了,一隻狡猾的狐狸,裝成受驚的小兔,倒也挺像樣的。

他起身踱至她跟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勢地抬起她的臉,冰冷的眸光流連在她那張精致的小臉上,勾唇嗤笑了一聲,“朕問你,欺君之罪應當如何?”

她被他捏得動彈不得,聲音顫得支離破碎,“斬、斬立決。”

“誰給你的膽子扯謊?”

她那雙含著淚的眼一直垂著,下巴被捏得痛極了,眼角的淚就滾落了下來,“奴婢不敢了,皇上饒了奴婢這回吧!”

淚砸在他的手背上,微微灼燙。

他忽然就想起那日她狠狠的耳光,想起他現在仍舊失聰的左耳,聲音又寒了幾分,“藺嘉月,你說,朕饒過你幾回了?”

“皇上……”

眼見她那滴淚又要滴落下來,他心頭有些煩躁,用力地把她搡倒在地。

“滾。”

“奴婢多謝皇上憐恤,奴婢告退了。”嘉月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給他重重稽首,接著無聲地退了出去。

出了內殿,她掖了掖眼角的淚,不過片刻,神色已恢複如常。

男人麽,都是一個德行,坐擁了天下,又怎麽可能當真清心寡欲?

她和那些含羞帶怯的閨中少女不同,她自幼就省的自己在外貌上,有著得天獨厚的資本,可以說,她本身就是一件絕美的兵器。

熱愛追逐和操縱權利的人,就不可能拒絕得了這麽一件兵器。

回到珮禹宮,她便主動向皇後複命,當然,這裏頭又有機巧,要全盤托出呢,難免惹了皇後不快,要藏藏掖掖呢,也會引起她的懷疑。

因而她真假摻半地向穆皇後複述了一遍,她聽到皇上留了那金玉羹,心裏反而寬慰了許多。

當晚,燕無畏就毫無征兆地來了珮禹宮。

嘉月怔了一跳,這魚兒這麽快就忍不住了嗎。

穆皇後卻是滿心歡喜,因為這日並非初一十五,她想,一定是自己那碗羹湯和嘉月的話起的作用,從此,便愈發信任起她來。

嘉月早就學會洞徹人心,既然皇後開始對她放下戒備,她便更加收緊了羽翼,體貼周到侍奉左右,至於燕無畏,她更是敬而遠之,不敢再招惹了他。

日子一天天過,因滑胎而落下痼疾的瀅嬪,也已經大好,晨昏定省自然也就逃不開了。

甫一進珮禹宮,眾妃嬪們便紛紛投來了探究的目光。

她給穆皇後及三妃行禮,另幾個位分比她低的,也趕緊起身向她施禮,她則一一回了半禮,唇邊掛笑,溫和謙遜。

嘉月暗暗端量著她,隻見她比起先前更加豐腴了許多,氣色紅潤,人也開朗了些,聽說在她養病期間,皇上三番四次給她賞賜了補品,這獨一份的寵愛,可比什麽都滋養人。

她又把目光轉向皇後以及眾妃嬪,表麵其樂融融景象,卻是暗流湧動:穀美人和漪妃坐得最遠,可卻頻頻交換眼神;蘇才人和穀美人,皮笑肉不笑的,一看就不對付。

例行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大家便各自散去。

穆皇後疲累地合上雙眸,嘉月便立刻過去幫她輕輕地摁著頭皮,見她眉心動了動,嘴角舒展了下來,這才緩聲道:“聽說皇上昨夜翻了瀅嬪娘娘的牌子……”

穆皇後擱在扶手上的手驟然收緊,眉心也蹙了起來。

嘉月接著道,“奴婢有個拙見,不知當不當講。”

皇後睜眼看著她,“說。”

嘉月道:“瀅嬪娘娘正得榮寵,這個時候,反倒不宜動她了,不過瀅嬪娘娘娘家根底壯,又不是個易拉攏的,娘娘不妨主動給皇上獻上自己的心腹,隻要她能得到皇上寵幸,娘娘還怕皇上不回心轉意嗎?再說了,就算那心腹誕下龍種,娘娘也不必擔心,盡管把那孩兒養在自己膝下,豈不也多了份保障?”

這一席話下來,穆皇後心底也有些動搖,她如今已年過三十,雖然已有了燕申,可年紀到底大了,再說皇上也不常來過夜,子嗣恐怕艱難,若是能多養一個皇子,那她就多一分勝算,至於那女人,到時候也不必留著,找個由頭打發了便是。

“你說得不錯,隻是,要去哪找那麽一個有姿色,又順從聽話的人呢?”

嘉月躊躇了一下,這才斂裙在她麵前跪下,“嘉月願為娘娘效勞。”

穆皇後盯著眼前這張白玉臉龐,桃花眼,秋月眉,每一寸散發著年輕女孩的流光溢彩。

這張臉當然再合適不過,隻是皇後沒有忘了她的身份,她的毛遂自薦顯得十分居心叵測。

穆皇後沒有答應她,而是說道,“你的話,本宮記住了,本宮會找到合適的人選。”

“娘娘,”嘉月仰頭望著她,嘴角顫抖了起來,“娘娘還不信奴婢的忠心嗎?”

“並非如此,隻是……”穆皇後心煩意亂,揉了揉眉心,沒再繼續往下說。

嘉月見她沒有直言拒絕,便知道她仍有些動搖,於是繼續娓娓道來,“奴婢是前朝之人,誰人不曉,正因如此,皇上他得忌憚三分,所以娘娘根本不必擔心,奴婢會與娘娘爭寵,奴婢也從來不敢有這種心思,請娘娘明鑒。”

穆皇後定定地看著她,良久,終於下定決心,點了點頭,“好,隻要你有本事讓皇上的目光從瀅嬪身上移開,本宮就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