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二春◎
虞子鈺爬上城牆, 遙視李既演離開的背影,她怨李既演不爭氣,她想要一個聽話順從的, 完美無缺的丈夫。可李既演竟因為吃醋打傷了小師弟, 叫她左右為難。
也怨自己禦夫不周, 明明以前研究過禦夫術的, 到頭來卻沒把李既演教好,沒讓他做個賢夫。
鬱鬱寡歡回到荊王府,蕭瑾還躺在**, 麵色慘白。祖師娘說他被傷及仙骨, 損了靈根, 傷勢過重,得好好修養一段時間。
虞子鈺坐在床邊, 握蕭瑾的手, 微涼掌心貼在自己的麵頰, 兩行清淚滾滾而下,鼻尖發紅哽咽道:“小師弟,是師姐對不住你,師姐沒管好自己的男人, 讓他到處作亂。”
蕭瑾嘴角勾起,笑意燦然, “那你和他和離了嗎?”
虞子鈺點頭:“嗯, 終究是人鬼殊途,我已寫了兩封休書給他,從此分道揚鑣, 再也不相見。”
“怎麽是兩封?”
虞子鈺哀傷過度, 向來繃直的後背輕輕顫動, “李既演和李奉都是我的夫君,如今要休,自然得一塊兒休了,快刀斬亂麻。”
看她烏黑清亮的眸子蓄滿了淚兒,蕭瑾也疼惜,摟住她,掌心在她背上撫了撫,聲音輕柔,“沒事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就像小時候一樣,一直都在。”
虞子鈺抽泣了下:“好,再也不想李既演了,我們師姐弟倆好好悟道,咱們自己修仙。”
李既演這一走,虞子鈺和蕭瑾的關係越發親密,她甚至偶爾留在荊王府過夜。蕭瑾傷勢好轉後,二人更是形影不離。
朝廷政變也在風起雲湧。
不知為何,許久不理朝政的老皇帝忽然降旨,讓不滿三歲的臨昭公主——太子留下的唯一子嗣,即位登基,自己則尊奉為太上皇。
四個月前太子被虞子鈺砍殺後,老皇帝立臨昭公主為皇太孫,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可誰也沒敢站出來質疑。眾人不約而同默認,老皇帝成精了,誰也不敢惹他,搞不好要被他吃掉的。
登基大典上,小小孩童被裹上不合身的龍袍,坐在龍椅上吃桂花酥,不知是被朝拜的大臣,還是被麵容扭曲的老皇帝嚇到,哭得麵紅耳赤。
一場荒唐的登基大典偃旗息鼓。
老皇帝隨手指了蕭瑾,封他為攝政王,輔佐新皇持政。也並非老皇帝看中蕭瑾,不過是蕭瑾站得離他最近,又或者蕭瑾長得比較順眼,他順手一指罷了。
得封攝政王後,蕭瑾主動找到寧遠,具自陳道表示,等他和虞子鈺成親後,帶她前往北平封地,不再插手朝廷之事。
寧遠略有擔心,不過還是應下。她不想和蕭瑾起衝突,雙方起兵的話,受苦受難的隻有老百姓。
老皇帝自封太上皇之後五日,便要遷往雷塢。
雷塢,乃三年前老皇帝差役十萬民夫在離京城五十裏遠修建的院邸。占地四十餘畝,內有宮室丹殿百餘間,金玉珠寶充盈其中不知其數,倉庫屯糧十年。
如今,雷塢將將築成竣工半個月。
臨昭公主登基翌日,老皇帝攜兩千甲士,四千宮女太監,裝有金寶明珠、彩帛綾羅等二百餘車,浩浩****離開皇宮,朝雷塢方向遷去。
令眾人後背發涼的是,老皇帝此次遷居,還帶了一具森森白骨。
白骨表麵上過了一層特殊的釉漿,用來防腐,骨架子至今被保養得極好。白骨架上裏裏外外穿戴整齊,穿的乃是當年皇後的織金紅羅鳳袍,骷髏頭上戴有一頂龍鳳珠翠冠。
白骨架被折擺成坐姿,固定在八肩竿步輦的輦座上,由八名力士抬著前進。
老皇帝在太監柳丙攙扶下,拄著拐杖走在步輦側邊,他傴僂著腰身,一手撐拐杖,另一隻手微微抬起,牽著白骨架垂落在輦沿的骨爪。
文武百官、皇親國戚皆分道於兩側,一共恭送老皇帝遷去雷塢。
虞子鈺和蕭瑾站在一起,二人最近如膠似漆,虞子鈺和離後成了獨身,與蕭瑾關係日益密切,去哪兒都如影隨形。
“師弟,那步輦上的枯骨是何人?”虞子鈺問道。
蕭瑾:“皇後。”
對這個薨逝了二十多年的皇後,蕭瑾也隻是從旁人口中得知一二,畢竟他也沒見過。
這位觀容皇後,是老皇帝的原配妻子,老皇帝還是太子時,觀容便是他的太子妃。老皇帝順利登基後,觀容順理成章被封為皇後,還誕下嫡皇子。
據說,老皇帝與觀容皇後年輕時也是一對壁人。
觀容皇後聰慧靈透。老皇帝那時還沒瘋癲,乃意氣風發的大雅君子,對觀容一往情深,後宮裏僅有觀容一人。
夏日炎炎,老皇帝帶觀容前往廬山避暑,炎夏蛇蟲出沒頻繁,觀容在路上被一條過山風咬中。蛇毒劇烈,觀容沒捱過當晚,消香玉隕於半途。
觀容死後,老皇帝舉止逐漸怪誕起來,常常自言自語,對空時而獰笑,時而怒罵。
他沒讓觀容下葬,而是找來道士做法要複活屍體。
複活不成,又將她的屍首存於冰棺放在養心殿。仲夏酷暑,冰棺也沒法存屍,屍體開始腐爛發臭,宮人日日在養心殿點熏香驅蠅,蒼蠅蚊蟲還是嗡嗡作響。
老皇帝找來一名少女一名少男,割喉放血,用鮮血強行喂給觀容的屍體,希望能複活。殺了幾名壯年,親自操刀挖心剖肝,將壯年的心肝移植到觀容的屍體中。
屍體被他折騰得慘不忍睹,非但沒複活,反而腐爛的速度愈加快。
實在沒辦法了,老皇帝隻得剔除屍上的一堆腐肉,隻留下森森白骨。白骨架用艾草烘幹,刷上特製釉漿再暴曬,屍骨一直保存至今。
觀容死後兩年,他才開始選秀納妃,夜夜寵幸。兩年內,眾多妃子先後生下十二名子嗣,老皇帝又開始戒性養生,拿自己的親生骨肉煉丹。
為永葆青春,他研製換皮術,割下年僅四歲的九皇子的背部皮膚,又割下自己的臉皮,活生生將九皇子的皮膚,用針縫到自己臉上,最後整張臉潰爛,差點一命嗚呼。
——
聲勢浩大的隊伍一路往雷塢方向去,虞子鈺和蕭瑾也跟在後麵。
一直送老皇帝到達雷塢,眾人日落西山才回京城。
虞子鈺和蕭瑾肩並肩挨著走,到達成賢街了,見她還不轉道,便問:“子鈺,你往哪兒走呢,不回家了?”
虞子鈺抬頭看空曠的街道,又低頭看自己的鞋尖,半紅著臉道:“我去小師弟家吃飯。”
虞元楚晃悠悠走到她麵前:“你的小夫君剛出征,你就到別的男人家吃飯,這會不會不妥?”
“我已經和李既演和離了,從此再無糾葛!”虞子鈺被哥哥說得又羞又惱,幹脆牽起蕭瑾的手就走,“小師弟,我們走,不要理這個大嘴巴。”
在王府吃過飯,蕭瑾送她回家。
兩人並肩而行,蕭瑾手裏提著一盞燈籠,有螢火蟲飛過,他道:“你還記得嗎,八歲那年,我帶你去鳳尾河摘蓮蓬,也遇到了螢火蟲。”
“記得,那時候螢火蟲可多了。”
虞子鈺躍起來,想要抓住在空中一閃一閃的亮蟲,腳下踉蹌差點摔倒。蕭瑾扶住她,順勢牽她的手,之後再也不放開。
虞子鈺也不抽手,由她牽著,心裏澀澀甜甜,“師弟,你還喜歡我嗎?”
“什麽?”蕭瑾停下步伐。
“我知道你以前喜歡我,那如今,你可還繼續喜歡我?”虞子鈺靜靜看他的眼睛,兩人對視了許久。
夏日蟲鳴在耳邊嗡嗡鳴,蕭瑾手心都在冒汗,頭頂燦爛星空叫他眩暈,“自然是一直喜歡,從沒變過。”
虞子鈺也在盤整自己的思緒,她和蕭瑾一起長大,或多或少有某個階段,她都曾經喜歡過蕭瑾。在沒有一意孤行修仙時,她曾考慮過嫁給蕭瑾當他的王妃。
隻是後來她癡迷修仙,而蕭瑾隻是個凡人,叫她暗暗失望,覺得蕭瑾配不上她。
隻好強行壓下少女情愫,專心悟道。
可如今,蕭瑾也拜了祖師娘為師,和她一同修仙。祖師娘還總是誇他悟性高,雖道行及不上她這個師姐,但也是個修仙小才,孺子可教也。
當了這麽些時日的師姐弟,虞子鈺隱約覺得曾經把她壓下的情愫,似乎在破土而出。尤其李既演離開後,她整日心裏空落落的,一見到蕭瑾,空缺的位置又被補上了。
“師姐,你怎麽了?”見她許久不出聲,蕭瑾問道。
虞子鈺握他的手緊了些,明明漆黑街道隻有二人,她還是怕人聽到似的,虛掩著嘴問道:“師弟,你說一對夫妻若是和離了,要分開多久才能另尋新歡。”
“這個......”蕭瑾還在醞釀,不知該給出怎樣的答案才能最得虞子鈺的心。
虞子鈺在素白寬袖底下悄悄掐指算著,算李既演究竟離開了多少時日,仔細數下來,李既演都走了十六天了。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難為情道:“十六天,你覺得夠了嗎?”眨眨眼睛,又補充道:“李既演離開了十六天了。”
蕭瑾差點被她逗笑,強忍住笑意道:“夠了吧,其實兩天就差不多了。”
虞子鈺覺得蕭瑾的話可真合心意,笑出淺淺的小梨渦,“是的,差不多了,我才不要守活寡呢。”
“你是什麽意思?”蕭瑾預感到虞子鈺的態度了,心跳聲砰砰加快,一聲比一聲躁動。
“先不告訴你,這是個秘密。”虞子鈺牽他的手,一蹦一跳往虞府方向走去。
過了兩天,她帶蕭瑾上山去道觀,要找靈虛子指點迷津。
靈虛子懶得應付她,丟了本晦澀難懂的古書給她,讓她自己悟,便要離開。
虞子鈺追著她問:“祖師娘,小師弟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您給他把把脈,看他的靈根和仙骨修養好了沒。”
“好了個八成了。”靈虛子隨口回道。
“您都沒給他把脈,怎麽就知道好了八成呢?”虞子鈺小跑起來追她。
靈虛子頭也不回,加快腳步走出道觀:“為師可以隔空把脈,方才給他把過了,你別再問了。”
虞子鈺這才停下,佩服之意油然而生,慨然長歎:“隔空把脈,祖師娘越來越厲害了。”
在道觀裏研究了一會兒道籍,她打坐打得腿麻,朝蕭瑾伸出手:“師弟,我帶你去山上散步。”
“好。”
攀至山頂,草叢還有些四處飄散的蒲公英。虞子鈺記得當初她帶李既演來上山散步,那時候恰逢初春,到處都是迎春花,如今已經是八月份了,夏日的蒲公英都快散完了。
她尋到一處適合打坐的平地,“師弟,來,坐這裏。”
蕭瑾坐到她身邊,也沒打坐,躺在草叢中半曲著腿,他握著虞子鈺的手,把玩她白淨的手指:“師姐,為何帶我來散步?”
“散步好玩,我最喜歡散步了。”虞子鈺也躺下,扯了根綠草叼在嘴裏,翹起二郎腿一晃一晃。
不知是誰先偏過頭,視線相撞,夏日的熱氣裹住兩人。蕭瑾看著她的眼睛,不知不覺挪了一下身子,和她湊得更近,額頭相抵,嘴唇都要貼在一起。
“可以嗎?”他輕聲問道,手搭在她的腰間。
“可以什麽?”虞子鈺麵頰迅速爬滿紅暈。
“可以親一下,師姐,我很愛你。”
虞子鈺自己伸頭,嘴唇貼了一下蕭瑾的唇。這是蕭瑾第一次感受到親吻的觸覺,很軟,帶著點濕濕的熱氣,他抱住虞子鈺,身子緊貼,生澀地吮吸她的唇舌。
虞子鈺被他親得嘴唇發疼,難耐地別過頭,摸著他的臉:“你別動,我教你,我很會的,我和李既演在一起時經常親。”
蕭瑾暫時摒開對李既演的嫌惡,抱得她更緊:“好,你教我。”
虞子鈺很細心,如她平日教他打坐悟道一樣,叫他微微張嘴,細柔地吻他。有了以前在李既演身上練到的技巧,輕鬆掌控了主動權。
兩人親了許久,虞子鈺靠在蕭瑾胸口微微喘氣。一陣風拂過,飄來遠處的桂花香,她輕聲道:“你聞到了嗎,是桂花,八月的桂花最香了,季夏就要過去了。”
蕭瑾溫熱掌心被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撫:“你的第二春來了。”
“討厭!”虞子鈺羞澀,抬起頭來扯過一株蒲公英絨球,往他臉上吹。
蕭瑾揮開四處散開的絨毛,托住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身上,“你想和我在一起嗎?”
“三殿下,我喜歡上你了。”她爬下來抱住蕭瑾的脖子,“以後你可不可以一直聽我的話,我想要一個很聽話很聽話的夫君。”
“好。”蕭瑾側頭吻她耳尖,果然,李既演不過是他們情路中途的意外,他和虞子鈺兜兜轉轉了一番,終於是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