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人用完晚餐後, 江裕急著回公司處理事務,叮囑李鶴溫將夏寧好生送回去。
夏寧坐在副駕駛,轉頭問:“你媽媽剛才那是什麽意思?”
李鶴溫係好安全帶:“你指什麽?”
夏寧斟酌了下用詞:“她之前擔心你當……小三。”
李鶴溫笑了下, 沒應聲, 一腳踩下油門。車子飛竄出去, 朝著高架奔去。
夏寧側目打量他。
男人的寬肩從容地依靠在椅背上,下顎線分明, 鼻梁高聳,眼眶深邃,開車時手臂的肌肉微微緊繃,將熨帖的襯衫撐了起來。
她轉開視線,李鶴溫才慢慢開口。
低沉的聲音從滾動的喉結中流出,帶著微妙的笑意:“就是字麵意思。我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和別人結婚, 而不去破壞你的婚姻。”
夏寧盯著窗外, 不敢回頭:“……”
車內悶得慌。她微微打開了車窗, 七月盛夏的滾燙熱意從那一條解開的封印中闖入車內, 帶著南方的濕潤水汽,反而讓兩人之間的空氣愈發焦灼難熬, 似乎呼吸都在共振著。
忽然, 她的手機響了。
夏寧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 下意識轉頭看向李鶴溫。
後者盯著前方路況, 像是察覺了什麽, 但沒反應:“接吧。”
夏寧收回眼神, 點擊通話, 手指微頓, 再點擊了公放。
通話剛被接起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些許如聲優似的刻意磁性, 充滿了密閉的車內空間:“小寧,是我。”
夏寧清清嗓子,冷淡道:“你有事嗎?”
“你看了我的新劇嗎?”謝宇沒有開門見山,他的語氣好像回到了他們談戀愛的時候,親切平靜而有分寸感,“經紀人和我說,今年我能被提名最佳新人。”
夏寧瞥了眼在架勢座上似笑非笑的影帝,哦了聲:“恭喜。”
謝宇聽出她語氣裏的敷衍:“小寧,我知道,我去捧風星臭腳的行為傷害了你。但我這也是為了自己的事業,不這樣做他們不會把這個資源給我,我也不會紅。”
夏寧平靜道:“哦,所以呢?”
謝宇一噎,像是認清夏寧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了,隻好打直球:“……她不如你,小寧,我對你是真感情,對她隻是為了事業。”
言盡於此,謝宇之心昭然若揭。車內的氛圍頓時有了幾分古怪,夏寧忍不住看向李鶴溫,眼神裏帶著兩分委屈和害怕被打趣的擔憂:擔憂他嘲笑她,眼光竟然這麽差。
謝宇不知道他的聲音在車內回響,正被另一個男人收入耳朵。他滔滔不絕,喋喋不休,這些日子風星給他找的台詞老師或許會很欣慰自己的教學成果。
“她很有控製欲,從不聽我的想法,隻想改造我,隻看中了我的皮囊,沒比我好到哪裏去。”
“我從沒把她當做女朋友過,她更是隻把我當成了個樂子,這感情遲早要斷……哦不對,這甚至不能被叫成一段感情。”
……
夏寧忽然想起,前不久,她在玲心工作室偶遇預約來心理谘詢的章悅。
心理谘詢的內容都是被保護的隱私,她也不知道章悅來找谘詢師是為了什麽。第二天,她隻是隨口向同事問了句,得知章悅約的是他們這兒以情感幫助聞名的谘詢師姐姐。
來的人,都苦於愛情。
那條開著的車窗正呼呼向車內吹著滾燙的熱風,風吹過的聲音裹著謝宇停不下來的自言自語劃過夏寧耳邊,夏寧眼前卻隻有撞見章悅的那一麵,那時的她眼眶通紅。
夏寧當時沒有半點怨,現在卻有一腔憐憫。
她叫停他:“謝宇。”
謝宇一愣,嗓子似乎都說的有點啞了:“啊?”
夏寧笑了下:“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已婚。”
謝宇喉嚨一啞,聲音一轉:“小寧,你公開的那張照片裏戒指並不合手,你在此之前和你老公關係並不密切。我知道,你隻是為了氣我並且圖老男人的錢而已,我懂的,我們是一路人。我不在意你已婚,就像我和她也得保持下去,我們是一樣的對嗎?”
夏寧尷尬得臉通紅,差點想要將手機甩出去。
忽然一個急刹車,安全帶保護夏寧沒直衝出去。
她抬頭發現前麵是個紅燈。踩緊刹車的男人伸手攬過她,修長骨感的手指從她膝頭將手機抽了過去,隨手一按,將那通電話掛掉。
“這也太低級了。”
一直憋著沒出聲的男人終於忍不住了,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吐槽。
夏寧終於笑開了,甚至快笑出眼淚:“對,對不起,我的眼光真的……”
然而男人的下半句話卻打斷了她。
那不是氣憤或者怨恨,而是某種高高在上的高階玩家對菜雞的嘲諷,就像曾在腦內對這類業務有過無數遍幻想,有著自己深厚見解,再麵對低階的玩家時心裏隻剩下了優越。
“隻有這種手段,還想當小三?”
夏寧不明白他語氣裏那種帶著自豪的優越是哪裏來的。
潮熱的風與冷氣糾纏,在兩人之間拉出了絲。
前方三個紅綠燈路口直行就要到綠洲花園了。
紅燈變綠燈。
李鶴溫剛踩下油門,忽然,眼神一變,猛打方向盤——
“拉緊了!”
夏寧驚訝地發出驚呼,連忙抓住一旁的握手:“怎麽了?”
李鶴溫眉心緊鎖:“我們被人跟蹤了。”
夏寧回頭,在後視鏡裏看到了一輛十分普通的豐田,它距離他們有大概兩個車身,看上去十分平常。
“它跟了我們至少十分鍾,距離保持得當,我一旦減速它也減。”李鶴溫眼神認真起來,“你抓緊扶手。”
“是狗仔?”
“肯定,”李鶴溫半眯眼睛,“他們最近像是在趕業績似的。”
前方又是一個大十字路口。
現在正是晚上九點,交警堵在路口,正翹首等著酒局結束的高峰時期開出醉駕罰單。
忽然,李鶴溫一腳油門,直接急轉彎。
前方的綠燈在這一瞬變成了紅燈!而李鶴溫在這短暫的間隙裏衝出白線,向左急轉掉頭,看著那輛白色豐田被指示燈堵住。交警們的眼神轉了過來,像是層層封鎖,盯著它不要亂動。
終於,白色豐田在他們的視野中消失不見。
夏寧鬆了口氣:“幸好……我們現在往哪個方向去?”
他們在外麵兜了個圈子。因為怕被繼續跟蹤暴露住址,李鶴溫越開越遠,離綠洲花園和青墅都有二十來公裏。
李鶴溫瞥了眼導航地圖,沉聲:“這裏附近有個影視中心,我在影視中心旁酒店長租了個房間,不用重複登記身份證。”
李鶴溫走到哪兒都是焦點,今晚他們被狗仔盯上,他不可能拿著自己的身份證去外麵住宿,被工作人員或是路人見到了,難免成為狗仔的素材。
那一間長租的酒店房間,或許成了最近、最安全的落腳點。
車內忽然安靜了。
“我,我們兩個分開走吧。你先上去,我拿自己的身份證在旁邊開一間。”
“嗯。”
夏寧小心轉頭看向他。鏡片後的眼睛正認真盯著前方,看不出情緒。
她抿緊嘴唇,低頭,撥弄著手指。
李鶴溫常來這邊的影視中心,對這間酒店熟悉,輕車熟路地開入地下車庫。車停穩後,兩人下車,夏寧卻忽然停在陰影裏。
李鶴溫腳步一頓,回頭。
“你先上去。”黑暗中,夏寧的眼睛閃著唯一的亮光,“別讓人看到我們同行。”
李鶴溫停在原地,良久才轉過身:“我的房間在807。”
夏寧呆在原地良久,地庫一片寂靜,時間的流逝也似乎變慢了。終於,她邁動腳步來到一樓,找到前台,也開了一間八樓的房間。
她到了房間,仰躺在**。
國泰千家歡:【你的房間號?】
國泰千家歡:【我的房間裏有預訂的水果,給你送過來。】
喵寧:【802。】
喵寧:【你先洗漱再送來吧。我也要先洗澡,沒法給你開門。】
她正打算關閉手機屏幕、提起緊繃一整天的身軀去洗澡,忽然手機響了,低頭一看發現是高中閨蜜孟曉曉。
“寧!你看熱搜了沒?”
夏寧拖著疲憊的身體,翻了個身:“什麽?”
“謝宇被曝出道前給女金主陪酒,詞條都爆了!”
夏寧皺眉。
雖然謝宇這個人已經在她心裏成了笑話,但是他的“職業精神”十分出眾,在沒翻臉時好好扮演著她的十三孝男友,怎麽會去陪酒?
她一點開詞條,一張照片赫然掛在最頂上——爆料人還給了具體時間:3月22日。
正好是他們約好領證前的那一天。
照片似乎是在某個大型宴會上偷拍的,從布置和周圍人的衣著來看,規格很高。謝宇環繞在一圈身形窈窕、裝扮精致的富婆之間,笑容燦爛地舉著一杯香檳,眉眼裏的諂媚成了他區別於周圍人最好的特色。
【他出道前是作曲家,但在公司製作組裏連前五都排不上,有點小名氣卻隻是個一線幹活的社畜,根本不會被這種場合邀請。】
身份錯位再搭配上照片上他格外諂媚的笑容,怪不得深諳炒作道理、卻沒道德底線的狗仔直接大膽地用“給女金主陪酒”當標題。
一道白光閃過夏寧腦袋。
領證前一天,謝宇背著她去參與了這場宴會,也就是這場宴會讓他搭上了章悅,“臨門一腳”地擺脫了夏寧。
孟曉曉的通話還沒掛:“該死的謝宇——喂,你說句話啊!”
“我和他已經沒關係了。或許這是我的幸運,讓他在結婚前掉頭,也讓我免於掉入陷阱。”
孟曉曉歎了口氣:“你心態好。”
孟曉曉還在嘀咕什麽,然而夏寧卻什麽都沒聽進去。她的視線緊緊盯著那張照片。
她在那張照片中看到了熟人。
她不會認錯的。
高大的身影被西裝包裹,寬肩窄腰,脊梁筆直如劍,姿態卻總很從容。雖然隻有一個背影,卻能讓人清楚地感受到上位者的氣質。
雖然隻有一道非常模糊的影子,但能看出,男人那時正端著酒杯,依靠在角落,饒有趣味地看著謝宇的方向。
李鶴溫也在那場酒會上。
就在她腦袋一片混亂時,她在照片的另一角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沈菱。
沈菱是SW力捧的新生代小花,出現在圈內聚會上也屬正常。夏寧應了下孟曉曉,立刻掛斷電話,轉而給沈菱打了一通微信語音。
“夏寧,你竟然主動聯係我——不好意思,我在刷牙,聲音含混不清。”
“沈菱,我想問你個問題。”或許是否極泰來,在一大堆混亂的信息中,夏寧的頭腦猛然清醒了,思緒也變慢了,所有痕跡都清晰起來,“3月22日,你有參加一個酒會嗎?”
“酒會?你指的是張久淳導演的生日會嗎?他是圈內有名的社交達人,過生日總是大操大辦,與其說是生日會,倒不如說是圈內社交會。”沈菱含著牙刷,“不過他今年邀請的人特別多,有些沒交集但是勢頭不錯的小輩也收到了邀請,大家也都抱著多認識人的心思去參加生日會。”
——張久淳是李鶴溫的忘年交好友!
夏寧的心跳重重砸在胸腔裏,忽然升起了某種猜測。
多年粉絲經驗讓她知道李鶴溫與張久淳的關係有多近。他們的關係好到,張久淳不會拒絕李鶴溫的任何要求。
叮咚。
門鈴響了。
夏寧鬼使神差地走到門前,按下門把手,身穿浴袍的男人端著一盤水果站在她門外。他顯然剛洗完澡,發梢還掛著水珠。
李鶴溫的視線往裏麵瞥了下:“不邀請我進去?”
夏寧腦袋裏擠滿了猜測,懵懵地讓開了路。李鶴溫進了她的房間,將水果放到房間的桌上,轉頭,終於發現她身上的異樣。
李鶴溫眯起眼睛:“夏寧?”
他的視線往下移,終於落到了她舉著的手機上。
這時,沈菱見夏寧一直沒回話,繼續補充,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分明。
“我收到邀請時很意外也很欣喜。張久淳導演看新星的眼光挺毒辣的,比如那個風星的謝宇,當時沒人知道他,但張久淳導演竟也知道他這號人物,特意邀請了他,他果然半年不到就紅了。”
很難說清這因果,因為一開始就知道謝宇非池中之物才邀請他,還是因為那個邀請給永不滿足、想向上爬的謝宇提供了一個“攀上富婆”的機會,他才能從池中爬出來。
而更重要的問題是,是張久淳邀請的謝宇,還是李鶴溫邀請的?
李鶴溫看向夏寧怔怔的目光,忽然笑了。
他慢慢走近夏寧,單手扶著她的腰肢,滴著水珠的發梢拂過夏寧的麵頰,雪山木質香幾乎將夏寧吞沒。蒼白骨感的手指靈地從她手中奪過手機,然後將語音通話掛斷了。
“你知道了。”
夏寧微微仰頭,與那雙淡琥珀色的眼眸四目相接,呼吸紊亂,眼尾染上兩分紅色。她忽然明白,剛才在車上麵對謝宇的“撬牆角”,李鶴溫為何表現出那副高手的優越與淡定。
她張嘴,但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有誰能與李鶴溫比試手段?
李鶴溫總是將情緒收起來,一方麵從不給別人看他的底牌,另一方麵卻從不吝嗇地警告別人他的城府之深。
而此時,夏寧無視“警告”,揭起了那偽裝的一角,露出的那一點冰山之尖就能將她吞吃殆盡。
呼吸變得困難,她甚至不敢與李鶴溫對視,似乎隻要一眼,就會看到那露骨而壓抑的愛意。
男人的手指輕輕揩拭夏寧眼角難以壓抑的濕潤,然後再繞住她的發梢。薄唇貼著她的耳朵,熱氣輕吐輕輕吹過敏感的耳垂。
“我隻是給他一個機會,是他自己沒有選擇你。”
“同時,這也是我給自己的最後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