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董事長歎了口氣:“你的婚訊是整個公司的大事, 我再替你去董事會做做工作。你媽那邊,就交給你自己了。”
李鶴溫倚著屏風,嗯了聲:“謝謝, 我不急。”
掛斷電話, 他良久才慢慢將手放下, 舒出一口氣,然後看向院子的方向。五月的櫻花盛極而衰, 脆嫩的綠葉衝破柔軟朦朧的粉色柔幛,即將點滿一樹碧色。
李鶴溫低語喃喃:“……現在還沒到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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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寧約了沈菱共進早餐。
昨夜她同沈菱聊了很久,才知道原來沈菱才十九歲,一米六五的個字竟然不到八十斤,甚至曾患過輕微的厭食症。她當下決定好好監督沈菱吃每一餐。
經紀人一看到夏寧,隻能閉上嘴, 任由沈菱去了。
兩人一同走向餐廳, 路過前廳時發現門外停著輛車, 幾個人穿著衝鋒衣, 帶著口罩和墨鏡,正忙著將行李搬上車。
沈菱隨意問了路過的某位統籌。對方笑了下:“陸湘做了錯事, 戲份被全刪掉了。她的角色本就無關緊要, 去掉也顯得簡潔。”
沈菱:“錯事?”
統籌露出了八卦的表情:“貌似是拍到了什麽不該拍的, 想要要挾上位……她也是個沒腦子的。”
沈菱哦了聲:“那恐怕不止掉了個角色這麽簡單呢。”
來往的人全都感到了好奇, 但一問到答案卻沒人感動驚奇, 一走進餐廳立刻言笑晏晏, 似乎沒人記得陸湘這個人似的。
沈菱略無聊地撥弄著叉子, 在夏寧認真吃飯時小心地問:“寧姐, 你昨天究竟用了什麽法子呀?”
夏寧神秘一笑:“這是個秘密。”
沈菱正打算撒嬌,忽然夏寧的手機響了。她隻好閉上嘴, 等夏寧接電話。
“喂,徐助理?”
“夏小姐,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可能得麻煩您了。”
“什麽事情?你盡管說。”
“我發燒了,體溫逼近40度,可能沒有辦法隨劇組拍攝。可以麻煩您今天跟著李先生去現場,承擔一些助理的日常生活事務嗎?”
夏寧被嚇得一激靈:“我?”
徐助理立馬補充:“專業的工作會由劇組助理負責,你隻需替我在生活方麵處理一些事務即可。”
說完,他捂著嘴吭哧吭哧地咳了起來。
夏寧皺著眉頭,終究沒好意思拒絕:“好吧。你微信告訴我要做什麽。”
掛掉電話,她一抬頭就看到沈菱心照不宣的笑容。
她還沒來得及辯解,沈菱就湊了過來,心照不宣地在她耳邊輕聲:“謝謝寧姐昨夜的小秘密啦~”
夏寧惱紅了臉:“真是的!”
今日的拍攝將在雪山山腰的一座古寺中進行。
演員們在旅館外等著器材就位的指令,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到出發指令,然而大部分人已經動身了,李鶴溫卻仍立在原地。
徐助理:【李先生,我今天請個假。請放心,我已經妥善委托好工作了。】
李鶴溫一抬頭,穿著連帽衫、運動褲,身上掛著大包小包的夏寧就從旅館大門竄了出來。
這時手機又震動了下。
徐助理:【不用謝^_^】
李鶴溫:“……”
走在前麵幾位老戲骨都不自覺回頭,剛一瞥到夏寧頓時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繼而將視線投向李鶴溫。
李鶴溫沒有理會其他人戲謔的打量:“你怎麽來了?”
“徐助理生病了,今天我是一日助理。”夏寧撐開遮陽傘,“你放心,他將注意事項都告訴我了。”
她十分盡職盡責。徐助理和她說,明星防曬極為重要,即使是陰天,隻要到戶外仍得撐傘。
其他明星都已經走出很遠了,李鶴溫卻沒說話,也沒動身的意思。夏寧遲疑一頓,視線上移,看到了近乎貼近李鶴溫頭頂的傘麵。
夏寧下意識挺直後背,抬高手肘,然而下一秒修長的手指便一把捏住了傘柄。
李鶴溫低頭看向剛到自己脖子的夏寧,垂下眼眸:“我來。”
夏寧正想倔強,但掂量了下兩人的身高差,再看向李鶴溫那玩味的目光,最終還是乖乖放手了。
兩人走在隊伍的最後麵,挺拔的高個男人撐著傘,傾斜傘麵,遮住她的頭頂。
忽然另一隻手從背後繞過來,勾住了折疊椅的帶子。
夏寧一抬頭,正好看見李鶴溫凝視自己的眼眸。
他說了句“椅子要拖到地上了”便一把接過折疊躺椅,夏寧的肩頭頓時輕了一大半。
快到古寺的時候,夏寧看到其他幾位演員抱著手臂、故意探頭下來看他們的模樣,低下頭小聲:“還是換我來拎吧。”
李鶴溫無動於衷:“快到了,沒必要。”
夏寧撇嘴看他。後者沒有轉頭但是察覺了視線,冷淡嘴角輕輕勾動微妙的角度:“管他們做什麽?”
他的語氣隨意自然,句尾微妙的笑意讓夏寧心髒一震。她低下頭,悄然落到他身後,像是要藏進他的影子似的。
開工後,夏寧在樹蔭下支開躺椅,按照徐助理的囑咐,手捧毛巾、水瓶和一堆小東西候在場邊。
導演一喊哢,一眾助理、化妝師圍了上去,她也隨著人流走到李鶴溫身後。
“眼睛敏感,帶隱形眼鏡每小時都需要滴人工淚液。”
“拍戲時隻用吸管喝水,以免給化妝師造成更多困擾。”
“非常討厭出汗,因此止汗凝露也是必備的。”
……
夏寧第一次來片場,卻不比工作搭檔徐助理生澀。李鶴溫接過水瓶卻沒喝,捏著瓶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的喉結滾動,壓低聲音:“徐助理對你的叮囑這麽仔細嗎?”
夏寧一頓,沒抬眼:“我是粉絲,知道得多不是很正常嗎?”
“鶴溫,你可真是好福氣,她對你這樣上心。”
旁邊一位成熟的女星終於看著他倆講悄悄話的模樣,忍不住揶揄。
李鶴溫沒說話,夏寧的臉卻紅透了。她低下頭,一把從他手裏將水瓶奪了回去,急匆匆地退出場外。
李鶴溫轉頭看向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了。
臨近中午,天空的雲層厚實了起來。
導演怕再晚會下雨,因此一個勁兒地催進度,午休直接被省略掉了,也沒給演員們留用餐時間。屋漏偏逢連夜雨。老戲骨們發現劇本有處邏輯錯誤,得一眾演員自己重新理順台詞,大家與天公搶時間,氛圍異常焦灼。
主演們圍成一團,緊張地抓緊時間開會順戲。
夏寧和其他演員的助理一起蹲在樹下。這時,身旁的幾位助理紛紛打開背包,女星的助理拿出裝滿沙拉的透明保溫盒,男星的助理則拿出不少零食。
夏寧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他們匆匆起身,奔向演員。正在對戲的演員眼睛對著劇本,有的伸手接過零食,有的湊過頭任助理給自己喂兩口沙拉。
夏寧一翻背包——今天的天氣預報沒說有雨,徐助理沒想到會趕工,因此沒有提醒她帶點心,而她缺少經驗,包裏隻有一小包堅果——不僅她自己沒飯吃,而且下午要拍動作戲的李鶴溫也無法攝入熱量。
夏寧小跑到李鶴溫身後,將堅果塞入他背在身後的手裏。他專注於劇本,沒有回頭,隻是在一愣後將那個小袋子往後推了推。
夏寧在他身後,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隻給了你半包。我們一人一半。”
李鶴溫背在身後的手這才微微放鬆,任由那隻小兩圈的手將堅果塞了進來。指尖相碰的瞬間,肌膚微涼,帶來一瞬的顫栗又急速退去。
夏寧低頭小步回到樹下,抬眼看向李鶴溫的方向。
男人沒有轉頭,也沒有因為她的打擾而有任何分神。
他半垂著頭仔細盯著劇本,被仔細打理的大背頭一絲不苟,沉著而冷厲,目光靜得仿佛隻能看到一個點。雖然不常說話,但各位演員提出建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他,由他來把控這場討論。
別人都能抽空咬口點心,隻有他自始至終後背都是挺直的,沒有半點動作,而正是這般氣質讓那些老戲骨都很放心地讓他成為主心骨。
這讓夏寧忽然想起剛成為粉絲不久時看到的路透。
那張照片上的李鶴溫才十幾歲,卻如同小大人一樣在片場中央安靜卻穩重地與眾多老前輩核對細節。他在各方麵都無可挑剔,讀書時成績出眾,當演員不僅業務精湛而且討所有人喜歡,在生活的方方麵麵都不會犯任何一點錯。
直到再次開始拍攝,李鶴溫都沒空吃點堅果墊墊肚子,隻能隨手將小包塞進口袋。
早蟬發出微弱的鳴叫。
夏寧發著呆,思緒回溯到那個夏天。
作為班長的她拿著班級回執路過教導主任單獨辦公室,忽然從半開的門縫裏瞥到了一位貴婦人。
她穿著考究,名貴的連衣裙沒有一絲褶皺,甚至在這種場合還帶著黑色蕾絲花紋手套。後背挺直,頸部舒展,雙手交疊優雅地放在膝上。
教導主任的聲音飄出門縫:“李鶴溫媽媽,這件事的確是我們體育老師有不對,鶴溫在校表現都很優異,您不用擔心……”
“我今天來不是因為這個。”她的咬字都似乎帶著一種可以打磨過的腔調,“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那您來是為了?”
她的聲音帶著溫和的笑意,這笑意卻沒有半點是給李鶴溫的:“不論體育老師是否誤會了他,他作為學生需要用證據與道理為自己爭取權力。不論是否感到委屈,暴力和衝動都不該是精英處理問題的方式。我為自己對他的教導失敗感到抱歉。”
教導主任的聲音明顯慌亂:“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您的教育理念非常高尚。”
女人輕笑了聲:“鶴溫在校的各方麵表現都拜托各位老師了。請用最嚴格的標準要求他,這是我的名片,上麵是我的私人號碼,您可以第一時間聯係到我。”
夏寧抱著回執單走過這間辦公室,心裏隻剩一個念頭:
他就是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的嗎?
……
下午三點的時候,天公一陣雷響,導演的臉色崩了下來,隻好喊哢。
大雨傾盆而下,數不清的傘同時在昂貴的攝像機上撐開,眾人頂著傘連忙跑去古寺內躲雨。
雨沒有停下的意思。眾人在古寺內等了良久,但隻能宣布今天提前收工了。但他們也沒法回去,被困在寺內的眾人開始百無聊賴地找樂子,三三兩兩逛起了寺廟。
在散亂的人群裏,幾個人影周圍罩著一層冷冷的霧氣,將他們的專注與嘈雜隔開:李鶴溫仍在和幾位老戲骨講戲。
沈菱:【寧姐,寺廟後麵的連廊上有許願牌!】
夏寧抬眼看了眼李鶴溫。他沉浸在討論裏,絲毫沒有需要她的樣子。
喵寧:【我這就來!】
夏寧悄然起身,放輕腳步溜到廟後的連廊裏。連廊的屋簷下掛著一條麻繩,上麵穿著密密麻麻的木製許願牌,風一吹便乒乒乓乓地撞到一起。
沈菱和其他幾位姑娘湊在許願牌下,身旁還有位合掌的小和尚。
沈菱見她來了,連忙招呼:“我和師傅打手語,好不容易買了幾塊木牌,快過來吧。”
夏寧走近,接過木牌和筆,問:“這能寫什麽願望?”
異國他鄉的廟宇同國內見過的不大類似。掛著的許願牌上也大多都是外語。
小和尚比劃:所有的願望都能寫,可以給自己,也可以給別人。
夏寧前後翻看那空****的木牌,心裏忽然升起了某種隱秘的願望。
沈菱她們都已經低頭開始寫了,夏寧背過身,小心地遮住木牌,在上麵寫了幾個字。
沈菱寫完,探過頭:“你寫了什麽呀?”
夏寧連忙將木牌貼住胸口:“不,沒什麽。”
這樣的模樣反而讓沈菱她們笑起來了,全都心照不宣地笑了:“我們都懂。”
夏寧卻沒否認,輕輕咬住下唇,等所有人都轉身,然後才轉身將那塊木牌小心地吊到麻繩上。
——願你能衝破自律的網,一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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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最後旅館眾人送來更多的傘和大型遮雨棚,眾人彼此攙扶才勉強回到山下。大部分人都被淋得半濕,等沐浴、換衣結束,時間已經來到了八點,餐廳裏人頭湧動。
小鳥胃的演員們還能有說有笑,夏寧卻覺得自己餓過了頭,無精打采卻沒胃口吃東西。這裏的料理偏生冷,少有熱菜也是油炸的,她無從下手,最後還是挑了點熱粥,打算打包上樓。
沈菱也正好也在打包台,當下纏著她:“寧姐,我去你屋裏一起吃好嗎?”
夏寧正想說“好”,忽然一個男聲搶在她前麵:“不好意思,她有約了。”
她回頭看到素顏的李鶴溫站在自己身後。
他穿著件休閑襯衫,但單手一插袋,仍貴氣得逼人。
沈菱呆呆地盯著李鶴溫,良久,視線才轉到夏寧臉上。
三秒後,她像隻炸毛的貓,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本該想到的!”
夏寧羞紅臉,去拉她:“想到什麽?沒事的,我……”
沒等她說完,沈菱一溜煙地跑了。
夏寧:“……”
她嘟嘴瞥了眼李鶴溫。
後者轉身,留下幾個字:“跟我來。”
夏寧左右打量,沒人注意,才與他拉開一段距離,前後進了房間。她踏進李鶴溫房間時,桌上滿滿擺著一大桌熱騰騰剛出鍋的小炒,還有一盅冒著熱氣的山藥粥。
夏寧關上身後的門:“你怎麽……”
李鶴溫坦然做到桌邊,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我迫不及待地想來實現別人的一個願望,所以下山前就發信息單獨從廚房訂了餐。”
“我的願望?”夏寧坐下,拿起筷子,“中國胃想吃熱騰騰的東西,的確算是個願望。”
“不是這個。”
夏寧迫不及待伸出的筷子停在空中。她睫毛一顫,抬眼就看到李鶴溫平靜的臉上眼睛含笑,像是**、也像是享受地看著她。
她收回筷子,有些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我想多看看你。”李鶴溫那張少有感情的臉仍沒多少波瀾,話語卻很割裂,莽撞地在夏寧心裏勾起波瀾,“這就是我當下獲得快樂的唯一方式。”
夏寧瞪大眼睛:“你……”
“與其自律當個保持距離的君子,不如以自己的快樂為先。”
夏寧的腦海裏忽然閃現下午寫的那塊許願木牌,紅暈滿滿從脖頸染上麵頰。
李鶴溫替她舀起一碗熱騰騰的粥,小木碗輕輕放到了她麵前,那雙眼睛將她的每一點表情都收入眼底。
語氣含笑:“我現在很快樂,沒讓你的願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