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凶喜(02)

02

更驚悚的一幕出現在海姝將男人們攔住,在熏桶邊蹲下的一刻。

熏桶下方開著一個方門,供人們添幹枝柴火、掛臘肉香腸。桶底堆積著不少灰燼,灰燼簇擁著一團龐大的物體,像瘋狂汲取養料的爬山虎。海姝視線寸寸向上,瞳底映出一片血紅。她看清了被灰燼裹挾著的是什麽。

那是一個人的軀幹!

沒有四肢——或許掛在枝幹上飄**的正是他的四肢,也沒有頭顱,血在灰燼中已經凝固,發出和熏肉極其相似的氣味。

海姝站起來,背對熏桶,深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氣衝進肺部,將強烈視覺衝擊帶來的混亂稀釋些許。她重新睜開眼,隻見廣軍等人正在十多米之外,恐慌又緊張地看著她。

“裏,裏麵有,有什麽嗎?”

海姝出示證件,讓男人們立即通知派出所,並以刑警身份暫時接管現場,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林子裏發現屍體的消息迅速傳遍周屏鎮,婚禮的喜氣頓時被攪合得一幹二淨。還在喝酒的男人全清醒了,吵嚷著要去林子裏看看是怎麽回事,打麻將的女人也不打了,有人擔心,有人對尹、廣家的婚事陰陽怪氣。

“尹家那妹子一看就不是個好過日子的,結婚居然遇上這種事,什麽兆頭啊這是?”

“上午他們不還說宇子丟了嗎?死的會不會是宇子?”

“有可能啊!要說這宇子也是,人家結婚,他那麽積極幹啥!”

……

尹燦曦蹬掉高跟鞋,穿著運動鞋跌跌撞撞跑來,精心做的頭發已經亂了好幾捋。她站在海姝臨時用塑料繩拉起來的警戒帶外,焦急地喊:“姝姝!是宇子?”

海姝搖搖頭,目前缺乏勘查工具,剛才她粗略對現場做了個勘查,地上布滿枯枝爛木,足跡很難留存,熏桶外和內部都有血跡。

屍體的頭顱不翼而飛,暫時無法憑借一具軀幹判斷被害人的身份。熏桶上的四肢雖然很可能屬於桶中的被害人,但也不排除是假象。

大好的日子出這種事,兄弟還不知所蹤,廣軍已經暈了過去,被抬回家中,尹、廣兩家長輩也是方寸大亂。最鎮定的是尹燦曦,她臉上也掛滿焦愁,但還強撐著守在林子邊,幫海姝維持秩序。

等待派出所民警趕來的間隙,海姝凝視著被掛著的軀幹,斟酌之後,決定給灰湧市市局打個電話。

據她的經驗,這樣詭異殘忍的現場,最終都需要市局出馬。

市局,刑偵支隊辦公樓。海姝人還未到,關於她的傳說就已經散開了。

灰湧市是大城市,犯罪層出不窮,警方長期與犯罪分子拉鋸,幾個分局的中隊和市局的支隊都堪稱精英團隊。其中尤以市局刑偵一隊為最,它的前身是灰湧市重案組,專門偵查重大且棘手的案件。這些年犯罪形式不斷變化,重案組涉獵的案件更加複雜,為了整合盡可能多的資源,整合為刑偵一隊。

兩個月前,刑偵一隊人事調整,一時沒了隊長。分局許多人盯著那個位置,從市內調任何人去,都難以服眾。

老早就有人傳,局裏領導向上級要了一位“鎮得住”的大佬,等到調任通知下來,大家卻傻了眼。

來的居然是位不到30歲的美女!

“海隊長,濱叢市的警花。”法醫溫敘這兩天閑著沒事,老愛往一隊的地盤跑,“我有個同學就在濱叢市,說這位姐最拿手的不是破案。”

“那是啥?”

溫敘嗖嗖比劃兩拳,“是打架!”

幾名男警作怕怕狀。

隋星身為一隊目前僅有的女隊員,在他們腦袋上一個來了一下,“陰陽怪氣什麽?有工夫叭叭咱未來的頭兒,不如看看案子?大學生連環失蹤案再不破就要爛在我們手上了!”

眾人一通哀嚎,溫敘吃瓜不怕事大,右手隔空嗖嗖兩下,慫恿道:“瞧你們那慫樣兒!星星打你們,你們不知道打回去啊?”

大家正要做鳥獸散,內線座機突然響了,所有人都一咯噔,這內線響準沒好事,莫不是有重大案件?

隋星接起電話,“刑偵一隊隋星……啊,喬隊,什麽事……”

溫敘一夥圍上來,試圖偷聽支隊長喬恒交待了什麽。

隋星一邊聽一邊進入內網,蹙眉道:“周屏鎮還沒有將這案子轉過來,我們真要立即出發?”

溫敘抄手:“噢!我們頭兒都還沒來!等頭兒來了再接任務!”

喬恒聽見溫敘的聲音,道:“你們頭兒已經在現場,你猜為什麽周屏鎮還沒通報到內網,我就得到消息了?”

溫敘:“這就在現場了?新隊長事業心這麽強?”

一隊炸鍋,還未報到的新領導率先駕臨現場,點燃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和勝負欲,隋星掛斷電話,立即收拾裝備,“還愣著幹嘛?別在新隊長麵前丟我們灰湧市局的臉!”

周屏鎮派出所的民警趕到現場,不出海姝所料,來的人裏甚至沒有一個法醫,外勤也青黃不接,老的老,小的小,能維持現場秩序、做點基礎的排查工作已經不錯了。

“這位海,海隊……”老辛是民警裏的負責人,一看熏桶裏外的情況,馬上冒出一頭冷汗,“我們周屏鎮治安不錯的,我從來沒想過,會出這種事!”

海姝安撫兩句,讓老辛立即安排兩撥人,一撥以林子為中心,搜索失蹤的頭顱,一撥對林子外的群眾做一個簡單問詢。老辛立即照辦。

此時“死的是宇子”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老辛把人撒出去之後,趕回來局促地問:“海隊,要不我去宇子家看看?”

海姝正想打聽宇子的情況,不久前她在桶裏找到一些衣物的殘片,被熏燒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但質地和宇子昨天穿的T恤有點像,而從軀幹的比例推算,也和宇子的個頭差不多。

老辛說,宇子大名萬澤宇,30歲,在周屏鎮大小算個名人。海姝想起昨天從熏肉大姐那兒聽來的話,問:“因為他經常幫別人的忙?”

老辛點頭,又說不止,萬澤宇上一輩就挺有名的。

生活在周屏鎮的大多是灰湧玻璃廠的工人,而這灰湧玻璃廠之所以不叫周屏玻璃廠,是因為三十多年前,它是建在灰湧市的,後來隨著大量工廠撤出市區,它才搬來這裏。

萬家不是玻璃廠的工人,靠著玻璃廠做運輸生意,比很多工人都有錢。萬澤宇十多歲時就是個“天棒”,十處惹事,九處都有他。大夥兒對他避之唯恐不及,都叮囑家裏孩子別和他玩。

但在萬澤宇成年那年,萬家出了事,家裏的男人在拉貨途中出了車禍,他的父親、小叔死在特別慘,身體被玻璃紮穿,屍體奇形怪狀。

從那以後,萬澤宇一夜長大,成了萬家的頂梁柱。因為慘烈的車禍,萬家後來沒有再跑大型運輸,萬澤宇把貨車處理掉,開了一家惠民店,又在玻璃廠謀了個後勤工作。

這些年快遞、團購在鄉鎮發展迅猛,萬澤宇的惠民店就是做這些的。萬家的日子重新走上正軌,惠民店成了周屏鎮最大的團購中轉店。

萬澤宇惦記著車禍後工人們對他的幫助——惠民店起初能做起來,是托了大家同情他、踴躍下單的福。現在萬澤宇請了不少夥計,自己沒那麽忙了,哪家需要幫助,他便跑得飛快。

廣軍說宇子是自己兄弟,其實不準確,萬澤宇和鎮裏大多數年輕人都是稱兄道弟的關係。

海姝不禁想,如果被害人的確是萬澤宇,那究竟是誰要以如此恐怖的方式置他於死地?

警戒線之外傳來叫喊和哭聲,海姝立即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在人們的攙扶中悲痛倒地,尹燦曦一邊拉她一邊說著什麽。

“那就是萬澤宇的媽。”老辛歎氣,“這怎麽受得了?”

民警們未能搜到頭顱,卻在林子的東北方向發現大量血跡,地上有踩踏痕跡,但足跡被破壞,難以提取。海姝來到血跡最重的地方,蹲下來仔細查看。那裏的土壤有輕微下陷,樹葉草木被壓,上麵全是血。

這裏很可能就是案發現場,凶手不僅在這裏殺了人,還在這裏分屍。

海姝看看時間,如果她未來的隊友行動迅速的話,很快就要到了。

果然,五分鍾後,兩輛警牌車停在林子外的鄉道上,第一個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名女警。她的身後,拿著勘查裝備的隊員迅速跟上。

海姝遠眺,和女警對上視線,低聲自語:“隋星。”

來灰湧市之前,她已經看過刑偵一隊所有人的資料。美麗的女人在哪裏都引人關注,在海姝這兒也不例外。隋星畢業於名校,實打實的學院派,擅長網絡技偵,爽利潑辣,弱點是打鬥不太在行。

眨眼間,隋星已經來到海姝跟前,兩道銳利的視線交鋒試探。

如果不是在犯罪現場,這應當是一道頗為華麗的風景,兩位女警一個長發披肩,穿著參加婚禮的私服,一個挽著高發髻,戴著金絲邊眼睛,皆是眉目如畫,氣質卻又各不相同。

隋星人如其名,像一盞寒星,海姝的妝容還未卸得幹淨,濃烈灼然。

“海隊,我們來遲了。”隋星笑起來時,眼角的冷意便散去幾分,她向海姝伸出手,“灰湧市局刑偵一隊,隋星。”

海姝握住這隻有著不少老繭的手,“不遲,來得正好。”

突如其來的匯合打亂了新隊長入列的節奏,此時挨個打招呼很不現實,海姝直接講起發現屍體的經過。法醫和痕檢師正在小心翼翼地將軀幹從熏桶裏轉移出來。

和海姝當時的反應一致,見慣各種命案的刑偵一隊對這次的案子也是倒吸一口涼氣。

海姝俯身問:“足跡我看過,應該是采集不到。熏桶上找不找得到指紋?”

痕檢師叫程危,比溫敘年紀小,老被溫敘使喚,性子溫溫吞吞,回頭看著海姝的眼睛說:“沒有發現,凶手很謹慎,作案時穿著鞋套,熏桶上方有半枚戴鞋套的足跡。”

這種足跡沒什麽用處,海姝看向枝幹,掛著的四肢已經被取了下來。凶手上去必須踩住熏桶,就像萬澤宇昨天做的那樣。

勘查仍在繼續,溫敘將軀幹、肢體帶至殯儀館進行解剖,程危則在東北角提取血跡。隨後,樣本被第一時間送回市局做DNA比對。

稍晚,比對結果出爐,無頭的被害人正是萬澤宇,東北角的血跡也屬於他,然而懸掛的肢體卻並非萬澤宇的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