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凶喜(03)

03

深夜,刑偵一隊臨時征用周屏鎮派出所的會議室,溫敘站在投影儀邊,一張張播放著現場勘查細節和解剖細節。海姝坐在第一排,眼底映襯著光線的冷意。

“我們從萬家收集到萬澤宇的DNA檢材,根據這些檢材,確認熏桶中的被害人是萬澤宇。他的軀幹上共有九處砍傷,生活反應極其微弱,判斷是死後傷。”

溫敘小範圍地走了幾步,“凶手在殺死萬澤宇之後,迅速進行了分屍。經過對血液和肝腎的化驗,確認萬澤宇在死亡前飲過酒。”

海姝說:“我昨晚在尹家的娘家宴上見過萬澤宇,我離開時是11點20分左右,萬澤宇那一桌已經喝了不少酒。”

溫敘點頭,“檢測到酒精,萬澤宇是酒後遇害,他不一定喝得人事不省,但酒精影響了他的行動和判斷。除了酒精,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點,他的頸部、腰部有兩處針孔,體內檢測出了獸用麻藥成分,並且是高劑量。他正是在藥效下失去行動能力,繼而被殺害。”

海姝擰著眉,“凶手有麻醉.槍?”

溫敘說:“針頭已經被取出,到底是什麽麻醉.槍,還需要進一步分析。總之獸用麻藥和麻醉.槍是目前最重要的線索。海隊,昨晚萬澤宇有沒有什麽失常?”

海姝靠在椅背上,雙手抱在胸前,想了會兒,“當時大部分人已經離席,剩下的幾乎都是喝酒的青壯年男性。他們沒人知道萬澤宇夜裏出了事,到今天中午,才發現他不見了,開始找他。也就是說,萬澤宇也許是在男人們散席之後,獨自回家,或者去到哪裏的途中出了事。”

海姝抬頭,視線和溫敘對上,“溫老師,懸掛的四肢無法確定被害人?”

溫敘聳了聳肩膀,“係統裏沒有相應的DNA記錄。”

海姝又問:“那屍檢發現了什麽細節沒有?”

溫敘微笑著觀察這位新隊長片刻,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滿意,“肢體多處骨折,與高墜的特征吻合。而肢體的截麵沒有生活反應,且分屍的工具和萬澤宇一致,都是剁骨刀。家庭一般沒有這種剁骨刀,菜市場比較常見。從肢體的腐敗情況來看,被害人X的死亡時間比萬澤宇更早。”溫敘頓了頓:“海隊,你猜這意味著什麽?”

隊員們都看向海姝,海姝鬆開雙臂,十指相疊,“凶手先殺死被害人X,再在娘家宴後在林子裏殺死落單的萬澤宇,然後同時將他們肢解,並且組合在一起,誤導警方。”

說完,海姝皺了皺眉。凶手這樣做隻是為了誤導警方?萬家和尹家就在一條路上,如果萬澤宇喝得爛醉如泥,自然有一幫兄弟送他回去,如果還能走,那更是正好自己走回去,住得更遠的兄弟還能陪他走到家門口。

那為什麽萬澤宇會落單?他在告別所有人之後,主動去了某個地方?這與被害人X有無關係?

海姝輕輕搖頭。不行,目前已經掌握的線索還太少,貿然做出判斷勢必影響接下去的偵查。

“我比你們早一天來到周屏鎮,間接接觸過萬澤宇,也聽說了一些他、他家的情況。我說下我的思路,大家有想法也歡迎補充。”海姝站起來,麵向其他人。

“萬澤宇現在是周屏鎮的紅人,但在他成年之前,是鎮裏的惡霸,被他欺辱過的同齡人不少,也許還有婦女和老人。這些人是不是在多年以後仍然對他懷恨在心?這些動機構不構成殺人的理由?需要一一排查。”

“萬澤宇是個體戶,很早就開始做團購、快遞生意,還混進玻璃廠,吃下了廠裏的份額。往好了想,是他自己努力、有眼光、會做人的結果。但往壞處想,他有沒有用什麽損壞別人利益的手段?生意到底是競爭,有沒有人因此記恨他?這是第二個應該排查的點。”

“萬家在十多年前經曆過一次車禍,萬澤宇的父親死得很慘。車禍本身似乎隻是一個意外,和萬澤宇遇害我暫時想不到直接聯係。但這一點我還是得提出來,也許對調查有用。”

海姝停下兩秒,“現在另一位被害人身份不明,偵查隻能圍繞萬澤宇展開。早期排查很繁瑣,辛苦大家了。”

會議室裏響起翻動紙頁的聲響,海姝視線一掃,等待著其他人提問。她查案從來不搞一言堂,甚至渴望有人來挑刺。

這時,隋星清了清嗓子,“但我覺得,這些都是比較普通的動機。”

海姝挑起眉峰,示意隋星繼續說。

“萬澤宇當小霸王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當時把某個人整得很慘,那人恨他恨得想將他剁爛,但仇恨能持續到現在嗎?”隋星說完自己先給出答案,“仇恨也許能持續到現在,動機充分,但那種殺人方式配合這樣的動機,我覺得不正常。”

海姝說:“四肢和頭顱都砍掉,隻留下軀幹,還要把軀幹塞進熏桶,這是天大的仇怨,而這種仇怨,忍不了十多年。”

隋星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同理萬澤宇因為搶人生意被競爭對手殺害,這就更不至於造成那種現場。”

會議室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在思索。海姝低著頭,手指無聲地在桌上敲了敲。隋星提出來的正是她覺得矛盾的地方,還有一點,如果萬澤宇的死和他霸淩別人、壟斷生意有關,那另一位被害人又是怎麽回事?

但即便疑點重重,這兩方麵還是必須去排查。

隋星忽然問:“海隊,你是來參加朋友婚禮?”

海姝不想說私事,但隋星這話讓她靈光一現,萬澤宇和新郎廣軍關係要好,得知被害人可能是萬澤宇,廣軍急得暈了過去。萬澤宇在廣軍婚禮當天遇害。為什麽必須是這一天?難道萬澤宇的死和婚禮有什麽聯係?尹燦曦說過廣軍的父親是玻璃廠的副廠長,萬澤宇的父輩是給玻璃廠工作時遇難,萬澤宇後來又得到玻璃廠的照顧……

思路更多了,也更加雜,海姝回過神,“我和新娘尹燦曦以前都在濱叢市工作。”

隋星眼裏流露出探尋的神色,但沒有繼續問。

這不過是命案發生後的第一次碰頭會,線索有限,散會後大家各自回到派出所安排的住處,明天一早還有硬仗。

海姝剛下樓,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尹燦曦裹著黑色的長羽絨服,在路燈下來回走動,雙手不時放在嘴邊嗬氣。她的頭發有些淩亂,但她渾然不覺。

海姝心中也有些無奈,昨天的這個時候,尹燦曦還幸福地笑著,邀請她做自己的伴娘,不過是一天時間,尹燦曦的臉上便隻剩下愁容。

“海總!”尹燦曦換回以前的稱呼,匆匆向海姝跑來,“他們都在傳,說真的是宇子。到底是不是啊?”

天亮後就要進行排查了,這時候隱瞞沒有意義,海姝說:“是。”

尹燦曦退了一步,險些摔倒,右手捂著嘴,眼淚掉了下來,“怎麽會……”

海姝扶住她,“你家裏人呢?太晚了,快回去吧。”

尹燦曦蹲在地上,肩膀抽搐,“我這結的是個什麽婚啊?出這種事……我們家完了。”

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疾步跑來,摟住尹燦曦,接連跟海姝道歉。海姝認得他,是尹燦曦的弟弟。

弟弟將尹燦曦勸回去,看著他們的背影,海姝陷入思索。

“海隊,你想問題時眼神都這麽冷的嗎?”一道女聲響起,海姝側過臉,看見隋星。

棋逢對手。這詞語在海姝腦海中一閃而過。

刑警隊伍中男性居多,在濱叢市她與不少優秀的男刑警不打不相識,但像隋星這樣有趣的女刑警還是頭一次遇到,不免生出一絲惺惺相惜。

“觀察我多久了?”海姝問。

隋星坦**道:“從見到你開始。”

海姝笑了聲,尹燦曦和弟弟已經轉過前麵的拐角,看不見了,她潦草地抬手指了指,“剛才那位就是我朋友,接她回去的是她娘家人。”

隋星看出海姝有話想說,偏頭凝視著她。

“你猜我在想什麽?”海姝說:“我在想,她大晚上守在派出所,就為了問我被害人是不是萬澤宇。自己的婚禮當天發生這種事,誰都不想。她的行為很正常。但是……她的丈夫為什麽不陪著她?不來接她?”

隋星一言不發,也在思考。

海姝瞥向隋星,“廣軍,也就是新郎,白天暈倒在現場,晚上讓新婚妻子獨自來派出所,有點意思。”

隋星推了推金絲邊眼鏡,燈光在鏡片上閃過,“海隊,你是我見過的,較為有意思的頭兒。”

次日,排查逐步展開,調查可能造成高墜傷的樓房和萬澤宇的人際網絡成了重中之重。

周屏鎮公共監控很少,但尹家院子裝著監控。隋星調出視頻,萬澤宇是在1月7號淩晨0點20分離開尹家,外套掛在肩膀上,笑著跟送客的廣軍等人道別,和他一同離開院子的還有七個男人。

隋星又調取所有可用的公共監控,沒有發現萬澤宇的蹤跡。

海姝來到萬家,萬澤宇的母親已經因為悲痛過度被送到醫院,家裏隻剩下一群給萬家打工的人。

工人們支支吾吾,都說自己隻是幹活的,搬貨送貨,拿應得的工資,萬澤宇生意上的事,他們都不了解。

海姝鎖定一個叫豪子的工人,這人二十出頭,長相老實,在娘家宴上,海姝瞥見他和萬澤宇坐在一桌。這人也是和萬澤宇一起離開尹家院子的七人之一。

麵對問詢,豪子很緊張,“我,我和宇哥一起回來的,我們都喝了酒,我有點醉,回家就睡了,宇哥酒量好,還送我到房間。”

海姝說:“你確定他和你一起回家?”

“確定啊,他還笑我酒量不行。他本來叫我給他擋酒,結果我喝得還沒他多。要不是宇哥送我,我可能就躺路上了。”

“他叫你擋酒?”

豪子眼珠子亂轉,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就,就是他不想喝太多,但那個場合,別人肯定要灌他。我們店裏我年紀最小,擋酒的肯定是我。”

豪子越說聲音越小,低下頭,“但我也沒擋個啥。都怪我,我幫宇哥多喝點,宇哥肯定就不會出事了。”

不對,和酒沒關係。海姝想了想問:“以前他叫你幫忙擋酒嗎?”

豪子擦掉眼淚,“沒有,就這一次。”

海姝向其他工人求證,都說萬澤宇沒請他們擋過酒。而其他六人也說,他們看見萬澤宇回了家。

這七人是最後見過萬澤宇的人,作案的可能也最大,但警方暫時沒有在他們身上發現動機,且他們都說萬澤宇回家了。

痕檢師程危沒有在萬家發現血跡、打鬥痕跡。萬澤宇是在回家之後,避開所有人悄悄外出?

海姝踢著萬家門口的小碎石,聯想到萬澤宇反常要求豪子給他擋酒。他在為半夜要做的事做準備?

正想著,海姝聽見一道沙啞的,不辨男女的聲音,回頭一看,是個白發蒼蒼,滿麵皺紋的阿婆。

阿婆雙手顫抖,渾濁的眼中布滿恐懼,“這娃子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