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沙漏(02)
02
孔平遠竟然熱衷看湧恒集團的新聞?海姝下意識回頭與謝驚嶼對視, 謝驚嶼也正蹙眉沉思。
海姝連忙問趙護工,孔平遠當初精神還正常時,有沒有和大家聊到湧恒集團?趙護工直搖頭, 說孔平遠向來不喜歡說話, 老頭兒們時常在院子裏一邊曬太陽一邊閑聊社會大事,但孔平遠從來不參與。
院長在一旁越聽越著急, 插話道:“我們可和湧恒集團沒關係啊!以前湧恒沒被打掉的時候,我們也深受其害, 隔三差五被收保護費,後來你們警察到處調查, 我們也是提供了線索的, 不信你去派出所查!”
海姝點點頭,養老院很普通,就是個依托於社區的小型養老院, 上回已經查過了, 唯一無法解釋的就是孔平遠的存在和孔平遠那些來路不明的錢財。
天已經黑了, 海姝和謝驚嶼回到車上。謝驚嶼在路邊買了兩個本土漢堡,和海姝一人一個。海姝微皺著眉, 邊吃邊想事,忽然拿出手機搜索起來。謝驚嶼已經吃完,見她左手還捏著大半個, 說:“想搜什麽?我來吧。”
海姝便把手機遞給他, “搜警方開始布局, 到徹底打掉湧恒集團的時間線。嗯……再加上檢察院起訴, 重要人物被執行死刑或者下獄的時間線。”
謝驚嶼偏頭看海姝一眼, 點頭,很快搜索到她想要的東西。
“由荀蘇蘇主導的‘滅恒’行動實際開始於十一年前, 但為人熟知的卻是在十年前,因為在行動初期,局勢對警方相當不利……”
謝驚嶼邊看邊說,直到行動開始一年半之後,隨著錢家姐弟相繼落網,形勢才出現轉機。又是半年後,也就是距今的九年前,警方徹底收網,湧恒集團涉嫌犯罪的高層被陸續提起公訴。
由於錢家姐弟被捕是湧恒集團伏法的起點,民間幾乎都認為湧恒集團是在十年前被打掉,但後來取證、起訴、執行的時間跨度很長,其實到了八年前,這個曾經在灰湧市作惡多端的犯罪集團才真正銷聲匿跡。
海姝將包土漢堡紙捏成一個球,“孔平遠也是在八年前住進養老院。”
謝驚嶼說:“難道孔平遠和湧恒集團有關係?他被湧恒集團迫害過?還是湧恒集團的漏網之魚?或者是和湧恒集團有利益糾葛的第三方?”
海姝沉默須臾,“難說,我對當年的行動了解還不夠。”車已啟動,開了會兒,海姝又說:“湧恒集團有些人至今還在服刑,比如傷害趙月的錢櫻,我想給喬隊打個申請,看能不能去監獄轉一圈。”
城市的另一邊,市場診所隻剩下最後一位患者——隋星。其實她並不是最後才來,但在取號時,蕭競將她請到一邊,問她晚上有沒有安排。她愣了下,說沒有。蕭競問:“那能不能給你最後一個號,看了我們去吃個飯。”
隋星驚訝,“你要和我吃飯?”
蕭競笑道:“聽說你們的案子偵破了,我這不是也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嗎?趁你休息,想請你吃飯。”
隋星想了想,爽朗地應下來,“好啊。”
蕭競點點頭,“那就稍微等我一下。”
隋星是下班後趕過來的,正好遇上夕陽。診所裏人有些多,她索性來到門外,心情舒暢地欣賞絢爛的落日,又找來一根小板凳,坐著搜索附近有什麽好吃的。
這條街很熱鬧,所謂的“三教九流”齊聚,人流量過大,但也正因為此,好吃的路邊攤很多,想到謝老弟顯擺的烤魚香辣蝦,她忽然也想吃了,等到診所裏叫到她的號時,她已經截圖收藏了好幾家重口味店。
蕭競把了她的脈,看舌苔,又問這段時間喝藥感覺身體有什麽變化,她一一作答,中心思想是藥雖然苦,但感覺一整天忙下來,回家還有精力上網衝個浪了。
蕭競笑了笑,一邊寫藥方一邊說:“藥再好也隻是起到調理作用,身體保持健康根本還是靠自己。我知道你們很忙,但能休息的時候最好保證休息,衝浪什麽的,應該沒有睡覺重要吧。”
和現在絕大多數醫生用電腦寫藥方不同,蕭競大約是受中醫傳統影響,開藥方還是用鋼筆手寫的,雪白的紙,藍黑色的墨水,字跡飄逸灑脫,即便是隋星這樣時常與各種痕跡打交道的刑警,也看不懂他寫的是什麽。
隋星聽著聽著,忽然噗嗤笑了聲。
蕭競停下筆,抬起頭,稍顯不解地看向她,“怎麽了?”
隋星說:“蕭醫生,你絮絮叨叨的樣子好像老中醫啊,字也寫得像老中醫。”
蕭競莞爾,“我們老中醫都比較嘮叨,隋警官你擔待一下。”
診所其他人已經下班,蕭競照著寫好的方子配藥。隋星坐在原位上,撐著下巴看他,越發覺得這是個古板得有趣的人。
蕭競稱了一會兒,大約是覺得太熱,於是把披在外麵的白大褂脫了。他雖然麵相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身材很不錯,腰窄而肩寬,不是那種竹竿一般的瘦,即便被襯衣包裹著,也看得出裏麵是緊實的肌肉。
隋星說:“蕭醫生,你平時會鍛煉嗎?”
蕭競將稱好的藥分在不同的袋子裏,“會,做我們這一行,沒點體力不行。”
隋星心想也是,又問:“那你平時喜歡什麽運動?”
她以為蕭競會說去健身房或者打網球、遊泳什麽的,因為他一看就是喜歡這些比較“優雅”運動的人。
沒想到蕭競開口就是:“我在家跳操。”
隋星瞪圓了眼,“什麽?”
蕭競看她:“跳操不行嗎?我覺得挺好的,全身都運動了,還可以加幾組力量。”
隋星發覺自己反應有點大,“啊,跳操當然行,我偶爾也跳,那你跳什麽?”
蕭競說:“本草綱目。”
隋星:“……是因為你是中醫嗎?”
這時,蕭競包好了藥,對隋星笑道:“算是吧。”
隋星明顯察覺到,今天的蕭醫生和前幾次她來時不一樣,很放鬆,還有點幽默。是因為案子已經查清,他身上不再有嫌疑了嗎?不得不說,這樣的蕭醫生有點可愛。
關好門,蕭競提著藥,“走吧,我們去吃花膠雞。”
隋星:“啊?你都選好了?”
蕭競回頭,“嗯?你有想吃的?那也行。”
隋星立即興致勃勃點開相冊,給蕭競看自己截的圖,圖確實很好看,紅紅火火一大片,在辣椒裏找到食物都挺費眼。蕭競皺著眉,時不時發出上聲調的“嗯”,含蓄地表達著他的困惑。
看完最後一張截圖,他終於忍不住,“隋警官,你是在中藥療程中。”
隋星說:“是啊是啊。”
蕭競又道:“你正在邀約你的中醫去吃爆辣烤魚,這實在是有點……打你中醫的臉了。”
隋星:“呃……”
蕭競歎氣,說了一堆服藥期間的忌口問題,隋星感覺自己就像正在聽緊箍咒的猴哥,連忙雙手合十:“蕭醫生!我明白了蕭醫生!我們這就去吃花膠雞!”
蕭競選的這家花膠雞在灰湧市很有人氣,8點多了也人滿為患,好在蕭競早早訂了位置。隋星雖然更想吃爆辣烤魚,但對花膠雞也不排斥,真開始吃了,比蕭競吃得還快還多。蕭競早早放下筷子,隋星感歎道:“你們中醫吃東西都這麽斯文嗎?”
蕭競解釋:“一直是這個飯量,習慣了。”
席間,兩人隨意地聊天,默契地不提案子,話題幾乎圍繞著蕭競當中醫的趣事。最後結賬時,隋星忍不住說:“這次你請我,下次我請回來吧。”
蕭競笑著點頭,“隻要不吃爆辣烤魚就好。”
隋星是坐地鐵去的診所,蕭競開車將她送到家,又叮囑了一番服藥期間的忌口問題,隋星溜得飛快。看著她的身影在後視鏡裏消失,蕭競始終掛在唇角的笑容消失了。他拿起另一支手機,看到上麵有一條新消息,迅速打了幾個字回過去,然後打彎離開。
喬恒接到海姝提交的申請,把海姝叫到支隊長辦公室來,“你想重新調查湧恒集團?”
海姝說:“不是重新調查,我相信當年荀隊,還有灰湧市的大家已經抓住了每一個細節,隻是孔平遠這個人身上疑點太多,他可能與特勤二十年前的案子有關,而這起案子過於複雜,時間跨度也很長,我們找到一個線索太不容易。從孔平遠看湧恒集團新聞這件事上,我大膽假設,他與湧恒集團也許有聯係,現階段我無法判斷這是什麽聯係,但湧恒集團的人可能會給我一個思路。”
喬恒沉默地審視著海姝,海姝站得筆直,像一株在朗風中幹淨挺拔的樹。
片刻,喬恒放下申請,笑了,“你這樣的人,祁斌居然舍得讓給我。”
海姝微微挑眉,對喬恒突然提到她的前上司稍感意外。
“既然你覺得值得查,那就去查。”喬恒瀟灑地簽名,但在丟下筆時又神情嚴肅地警告,“如果這條線沒有收獲,不是你料想的那樣,你趕緊把精力給我調回來!我讓特勤來協助我們辦案,他們倒好,還來薅我們的羊毛。”
海姝哭笑不得,“知道了喬隊。”
湧恒集團曾經的頭目之一錢樺被關押在灰湧市郊區的監獄,關押在這裏的幾乎都是罪大惡極的重刑犯,很少有人會去探望他們。而他的姐姐錢櫻被關押在另一所監獄,由於精神問題,不適合麵對警察。
隔著擋板,海姝看到穿著囚服的錢樺。他低著頭,顯得單薄而沒有氣勢,任由獄警引導前行,像是輕輕推一把就會摔倒。
海姝看過不少錢樺的視頻、照片,十多年前,此人飛揚跋扈,囂張程度遠勝於龔照那類富家子,眼神中就充滿視旁人生命為糞土的狂妄。但現在,經過多年牢獄生活,他的目光變得很鈍,開口也很有禮貌,還衝海姝局促地笑了笑。
“很久沒有人來看過我了。”錢樺的笑容甚至稱得上憨厚——如果不考慮他曾經作過的惡的話,“這位警官,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我都配合。”
海姝出示養老院的照片,“這個地方你有印象嗎?”
錢樺看了許久,困惑地搖頭,“這是哪裏?新修的嗎?哎,我進來這麽久,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樣的了。”
海姝對他的示弱感到作嘔,接著出示孔平遠的照片,“這個老人名叫孔平遠,你見過他嗎?”
錢樺還是一臉茫然。
海姝說:“在你們湧恒集團瓦解後,他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看湧恒的新聞。”
錢樺尷尬地抓了抓頭皮,“這個,因為所有人都恨我們吧。理解,我理解。”
海姝有些失望,這條線果然沒有什麽價值嗎?孔平遠神秘歸神秘,但和湧恒集團無關?不過既然來了,海姝接著往下問:“這個圖案你見過沒?”
貼在擋板上的是沙漏圖案。
錢樺的反應終於有了一絲改變,海姝立即捕捉到,“你見過這個圖案?”
錢樺別過視線,“這不就是個沙漏嗎?很常見的。”
海姝說:“你再看看,它不是普通的沙漏!”
錢樺瞥了一眼,“我不懂這麽藝術的東西,我覺得它就是個普通的沙漏。”
海姝說:“哪個普通的沙漏上會有四隻眼睛?哪個普通的沙漏看上去一刻不停在旋轉?”
錢樺說:“警官,你跟我說這些,我也不懂啊。”
這次監獄之行收獲不大,錢樺情緒穩定,隻有在看到沙漏時稍有波動,他似乎對沙漏有所隱瞞,但這又意味著什麽?
灰湧市局,檢察官再次前來與刑偵一隊碰麵。在正式起訴之前,還有大量的準備工作要做。海姝為他們提供的材料已經詳細到了極致,但有個問題卻是難以忽視的,那就是尹燦曦的沉默。
檢察官的組長也是一位女性,她找到海姝,嚴謹地提醒,尹燦曦這種情況,也許會在法庭上說出對警方不利的證詞。
這也是海姝十分苦惱的地方,尹燦曦的犯罪證據已經非常紮實,但尹燦曦隱瞞了一個關鍵事實——她在為誰辦事。同理還有盛巋然。但這二人又有所區別,盛巋然是清楚難逃死刑,也不在乎今後的命運,純粹本著看戲的心態,不讓警方好過。而尹燦曦似乎是在彰顯“忠誠”。
尹燦曦守口如瓶,那就隻能由警方來砸碎這隻瓶子。
一個地名在海姝腦海中盤旋——濱叢市。
在調來灰湧市之前,對海姝而言,有兩座城市對她影響最大,一是出生成長的杞雲市,她在那裏經曆了單純美好的童年、幻象般的8歲夏天、謝小龍的遇害和小宇的不辭而別、父母離異、母親再婚……一是畢業後分到的濱叢市,她從基層刑警幹起,曆經波折,成為歸雲分局的刑偵中隊長。在濱叢警界那個對女警不怎麽友好的地方,她幾乎是到頭了。
現在回憶起來,海姝也說不清自己對濱叢市是什麽感情,她的青春和汗水揮灑在那裏,從懵懂無知的實習生成為獨當一麵的隊長,她所付出的遠遠多於同齡的男警。她偶爾會覺得不公平,生出嫉妒的情緒,但很快又會自己調節好。
她實打實地保護了濱從市歸雲區六年。這是任何人,包括她自己也無法否認的。
離開濱叢市時,她沒有半點留戀,甚至覺得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回到濱叢市。其實她沒必要那麽早來到灰湧市,她隻是想盡快逃離。
可現在,她將回到濱叢市提上了日程。
尹燦曦和周佳佳一起離開周屏鎮,去往外麵的世界打拚,輾轉來到濱叢市,其間尹燦曦雖然和父母斷了聯係,但與兩個姐姐保持聯係。周佳佳遭遇車禍過世,也是經由尹燦曦的姐姐傳回周屏鎮。
如今想來,周佳佳是個很重要的人物,許巧改變了她,而如果不是因為她執意要在父母去世後離開周屏鎮,尹燦曦孤身一人很難做出這個決定。可在她們闖**的時候,她卻意外亡故,尹燦曦“繼承”了她的故事和情感,並且幫她找到許巧案的凶手。
然而這樣一個人,在警方的視野裏,麵目卻異常模糊。歸根到底,是警方不夠了解她。
海姝手上的筆輕輕撞擊著筆記本,周佳佳是在濱叢市死去,她也是在濱叢市認識尹燦曦,在她遇到尹燦曦時,尹燦曦背後已經有人了。
尹燦曦是什麽時候成為別人的工具?周佳佳呢?要找到這些答案,就必須去一趟濱叢市。
海姝放下筆,有些苦惱地按了下太陽穴。是否去濱叢市,是否親自去,她還沒有做好決定。
就在海姝猶豫時,喬恒突然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語氣和平時有些微妙的不同。喬恒問錢樺都交待了什麽,她如實反饋,正想問喬恒自己該不該為了尹燦曦和周佳佳去濱叢市,喬恒就神秘兮兮地說:“海隊,你現在有空的話,來我辦公室一趟吧,有人想和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