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沙漏(01)
01
謝驚嶼訝然, 有些機械地抬起手,好像不知道該回應一句什麽。
海姝卻忽然笑起來,將他的手輕輕打掉, 然後勾住他的肩膀, “讓犯罪分子聞風喪膽的特勤就在我身邊,為我所用, 我不近水樓台先得月,使喚使喚他, 讓他當個保鏢,我是不是傻啊?”
謝驚嶼鬆弛下來, 假裝不滿地咕噥:“你這麽凶, 說不定需要保護的是我。”
“沒問題啊。”海姝拍拍,“軍警一家親嘛。”
謝驚嶼笑道:“這話也被你學去了。”
兩人胡扯了一通,時間不早了, 謝驚嶼提議今晚去海姝家吃飯。
海姝說:“吃飯可以, 但為什麽是我家?”
謝驚嶼說:“我都出了勞力了, 你還要我出水電氣?”
海姝一笑,“還挺有道理。”
天鵝湖畔小區的名字雖然有點咯噔, 但配套設施確實沒話說,旁邊的超市能解決幾乎所有生活所需。海姝看到謝驚嶼買了一堆她平時根本用不上的調料和廚具,連忙叫停:“你是要去我家築巢嗎?”
謝驚嶼身為廚子, 擁有對廚房的絕對話語權, “相信我, 這些都是今晚需要的。”
海姝說:“你家不是有?上去拿一趟不就完了?”
謝驚嶼說:“來回奔波會影響我們大廚的發揮。”
看在吃人嘴短的份上, 海姝心想:那也行吧。
這個季節河鮮開始肥美, 海姝是個什麽都能吃的,隨謝驚嶼做。謝驚嶼便去殺了一條魚, 又稱了二十來隻蝦。在海姝眼中,魚是最難做的,她頂多買預製酸菜魚。謝驚嶼段位比她高,那也許今晚吃水煮魚?
但謝驚嶼卻去拿了盒孜然粉,“正好買的烤盤還沒用過。”
海姝震驚,“你要做什麽?”
謝驚嶼拋了拋孜然粉,“不是很明顯嗎?烤魚啊。”
海姝說:“你?會烤魚?”
謝驚嶼笑道:“大驚小怪。”
這不怪海姝大驚小怪,烤魚這種菜,不是外麵大排檔才有的嗎?自己在家也能做?
回到家,海姝看謝驚嶼穿上圍裙,正兒八經開始料理魚了,覺得今天這菜太豪華,她也得小小炫個技。
發現海姝靠近水槽裏活蹦亂跳的蝦,謝驚嶼警惕,“你要對我的蝦做什麽?”
海姝自信滿滿:“小事,我來做蝦。”
謝驚嶼:“做什麽風味?”
海姝:“蝦還能什麽風味?白灼啊!”
要說海姝的拿手菜是什麽,那必定是白灼蝦。雖然她很少開夥,能吃食堂絕不買菜,但偶爾也會有健康管理意識,吃點蔬菜沙拉雞胸肉蝦肉什麽的。可雞胸肉太難吃,黑椒牛排需要醃製,最輕鬆的隻有蝦,起鍋燒水,下蝦,咕嘟咕嘟,紅了,開吃。
沒有任何技術,也沒有任何感情。
聽海姝說完,謝驚嶼眉梢挑了挑。
海姝說:“你這是不屑的意思?”
謝驚嶼說:“不,我隻是覺得,偶爾吃點樸素的也不錯。”
海姝覺得“樸素”一詞用在這裏似乎不是什麽好話,遂逼問:“那你本來想做什麽?”
謝驚嶼一副小子不才的謙遜模樣,“淺做一個香辣蝦而已。”
海姝聽見自己吞咽唾沫的聲音,很給麵子地丟下一水槽蝦,“那我就不打攪你了。”
無所事事的海姝重操舊業,又打了一大瓶果汁,不過用的不再是橙子,而是應季的草莓,還用隋星說的方子,在裏麵適當加入淺度酒、乳酸飲料、冰塊,裝在玻璃瓶裏十分養眼。
魚雖然難做,但花的時間其實不多,不像煲湯什麽的,輕輕鬆鬆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謝驚嶼端著烤盤上桌,魚像大排檔一樣被剖成兩麵,平鋪在辣油和作料上,大紅的辣椒和密密麻麻的花椒,看一眼舌頭都發抖。旁邊還點綴著香菜洋蔥,藕、魔芋、土豆之類的蔬菜也碼在周圍,浸透了味道。
海姝沒忍住一通拍,又聽見廚房傳來滋啦爆響——是謝驚嶼在炒香辣蝦。
海姝將她的自製飲料從大玻璃杯倒進兩個小杯子,盛好飯,等著謝驚嶼把香辣蝦端出來。
豐盛得不像家常菜的一餐,兩人在烤盤上碰了碰杯,開吃。
謝驚嶼買的是無刺魚,隻有中間的大刺,因此吃起來非常方便,蝦在炒之前用油酥過,蝦殼已經脆了,能和肉一起吃掉。
雖然在享用美食時說起工作是很煞風景的事,但吃到後來,已經是酒足飯飽的狀態,不過還能放慢速度繼續吃,海姝和謝驚嶼都不想結束這一頓,不約而同聊起案子。
就當是飯後隨便聊聊,沒在市局那麽正式。
“上次你說要去調查孔平遠和桑切斯的熏香,查到什麽沒有?”海姝挑起一根勁道的甩麵。
謝驚嶼正在喝草莓酒,點點頭,“時間很緊,後來不是去寒原市了嗎,隻籠統地查到那種香是M國一個叫客根邦的地方使用的,特別小眾。客根邦你知道,在M國南邊,這幾十年來就沒什麽好日子,武裝衝突沒斷過。”
海姝若有所思,“客根邦……桑切斯和孔平遠看外表的話,倒都有可能是M國人。”
謝驚嶼說:“桑切斯有A國和G國雙重國籍,他似乎沒有去過M國。”
海姝說:“他一看就沒有白人血統。不過他家纏萬貫,隻要錢到位,更改國籍不難。”
謝驚嶼放下杯子,“你知道我最在意的一個地方是什麽嗎?”
海姝抬眼:“嗯?”
謝驚嶼神情漸漸沉下來,“龍叔曾經在M國執行過任務,而且時間不短,有一年多。”
海姝心髒頓時提起來,“你是懷疑……”
謝驚嶼又搖頭,“但龍叔去M國其實是很久以前了,他後來長期埋伏在T國,後來他結束任務,到碗渡街過普通生活,前一個任務也是在T國。出事時,他和M國已經沒有任何交集了。”
海姝沉默下來,這不是個愉快的話題,一句“龍叔”,又把她拉回了二十年前的炮彈廠,那個無憂無慮的夏天最終以血色收場,謝小龍的死至今還被黑霧所遮蔽。
謝驚嶼深呼吸,“特勤當年調查時,我年紀還小,他們不會跟我說細節,後來我調資料,看到調查幾乎集中在T國,M國不是沒查過,但大家起初都認為是T國的毒.販複仇,至於M國,記錄不多。”
海姝說:“孔平遠給張純羽的手鏈和龍叔筆記本上的圖案相似,孔平遠使用的熏香可能來自M國客根邦,他的身份存疑,戶籍上根本沒有這個人,而龍叔早期在M國執行任務,再加上桑切斯和孔平遠可能使用同一種熏香,我覺得我們可以利用這些線索,再次調查龍叔的案子。”
謝驚嶼點頭,“我去跟曾隊匯報一下。桑切斯這個人,我也大致查過。能夠查到的他最早在國內活動的時間大概是在十多年前,第一站不是在灰湧市,而是在杞雲市。”
海姝愕然,“杞雲?”
謝驚嶼說:“我查到時也覺得太巧了。他在杞雲市的東葉區開了個芭蕾舞培訓機構,當時的家長非常熱衷讓孩子學些洋舞蹈洋樂器。因此他的生意很好,陸續又開了不少分店。幾年後芭蕾舞熱降下來,他輾轉全國各地,開藝術學校、藝術展館,斯蒂雲國際學校和金聲中心隻是他的產業之一。”
海姝腦海中驀然出現8歲以前的畫麵,洋舞蹈洋樂器熱在她小時候就開始了,她為什麽那樣懷念在碗渡街度過的夏天?因為它和她以前度過的假期都不一樣,父母給她報了很多興趣班,她的周末和寒暑假就在這些興趣班裏度過。
記憶的霧向周圍散開,清晰地圈出杞雲市的地圖,東葉區繼續往東,就是碗渡街了——雖然現在碗渡街已經和整個城區融為一體,但在以前,在人們的認知裏,它隻是緊緊貼著東葉區。
謝驚嶼支起手肘,“很難不去在意,是不是?桑切斯開的第一個舞蹈機構,居然離碗渡街那麽近。”
海姝比謝驚嶼更了解杞雲市城區的情況,東葉區是工廠的地盤,商業和文化活動一向最為落後,像她一家就住在偏西的市中心,幾所重點中學、大學、電視台等也都在杞雲市的西邊和北邊,那兒是杞雲市公認的文化區,各種培訓機構雲集,早年沒有相應的法規來約束,簡直是跟打仗似的。
“一個芭蕾舞培訓機構,居然開在東葉區。”海姝思索道:“該說桑切斯早已預料到其他區即將飽和,還是誤打誤撞,運氣太好?”
謝驚嶼意味深長道:“或者他必須開在那裏?他在那裏有必須要做的事?”
餐桌上沉默下來,誰也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海姝又問:“桑切斯現在的經營狀況怎麽樣?有沒有觸犯過法律?”
“沒有,非常遵紀守法的企業家。”謝驚嶼說:“而且他手上的幾個重點項目都比較有口碑。比如斯蒂雲國際學校,致力於培養有藝術苗子的學生,有強大的出國渠道,每年都會送出大量學生。再比如金聲藝術,不少年輕藝術家的作品由他們代理,經紀約簽在桑切斯手上。總的來說,在普通人看來,斯蒂雲和金聲都比較小眾,但在各自的圈子裏,都很有影響力。桑切斯在A國、G國也有商業版圖,但調查起來比較困難。”
海姝問:“他和孔平遠完全沒有交集?”
謝驚嶼說:“除了你聞到的香氣。”
桌上的菜終於全都吃完,兩人到廚房繼續剛才的話題。海姝說:“其實這麽看來,還是孔平遠身上的疑點更多。我想抽空再去看看他。”
謝驚嶼說:“別忘了叫上我。”
海姝看謝驚嶼一眼,知道他放不下那個沙漏意向。
丟了垃圾,謝驚嶼換個話題,“對了,你們後來沒查到刻心律所和那個什麽診所的問題?”
海姝神經微微繃了一下,今天在市局複盤時,她也想過刻心律所和市場診所,想到它們對應的兩個人,一是高明雀,一是蕭競。
起初警方還沒有掌握粉梅這個關鍵線索時,高明雀和蕭競屢次進入警方的視線。趙雨夢長期在市場診所開藥治療內分泌問題,蕭競說她谘詢過應該給張典治下什麽藥,使張典治完全失去姓功能。蕭競自稱拒絕了趙雨夢,但張典治卻說趙雨夢確實給了他類似功能的藥。蕭競也許在撒謊,因為至今警方也無法確定趙雨夢後來是跟誰買了藥。更奇怪的是,水靜深在失蹤之前,也去過蕭競的診所。
至於刻心律所,它的嫌疑在於高明雀親自辭退了水靜深。高明雀給出的理由是,調查到水靜深是水天翔的兒子,水靜深很優秀,今後必然成為優秀律師,而越是優秀就越是會被無數雙眼睛盯著,到時候被爆出負麵新聞,對刻心很不利。
乍一聽還挺有道理,但水靜深再怎麽優秀,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實習生,高明雀的舉動是不是興師動眾了一點?
其實辭退本身並不值得警方花太多注意力,可是刻心還是月升山莊背後開發商的法律顧問,李雲婷回國後還曾向高明雀谘詢如何複仇。一個個巧合串起來,它還是巧合嗎?
然而真相大白,水靜深的死既和刻心律所無關,也和市場診所無關,高明雀和蕭競似乎隻是被卷入了調查中。這種情況其實很常見,在偵查初期,警方勢必會關注任何有嫌疑的人。
現在他們的嫌疑已經洗清了,隻是海姝在複盤時仍舊在他們的名字上停留了許久。
“刻心的合夥人高明雀,我這次倒是順便查了下她的背景。”謝驚嶼說:“要不要聽聽?”
海姝眼睛一亮,“快說!”
謝驚嶼笑道:“海警官,情報是很值錢的,總得拿點什麽來換吧?”
海姝發現他狹長的眼睛微微彎起,裏麵浮起一片霧氣。平時他雖然也挺散漫的,但至少……看著很聰明。
現在似乎不大聰明了呢!
海姝回頭一看,她那一大瓶草莓酒已經見底了,她記得自己忙著吃烤魚香辣蝦,隻倒了一小杯,剩下的全都被謝驚嶼喝了!
這家夥,是醉了嗎?
隋星說酒不要放多了,有點酒的味道就行,她也就倒了半瓶吧,果汁和乳酸飲料本來就挺多,再加上冰塊,都稀釋得差不多了,這也能醉?
海姝警惕地瞄謝驚嶼,謝驚嶼大模大樣地洗幹淨手,回到桌邊,拿起一滴都不剩的瓶子,對著嘴抖了抖,沒有。
海姝:“……”
謝驚嶼皺眉,嫌棄地把它放回去,左右看看,似乎是覺得太累了,走到沙發邊,毫不客氣地坐下,壓到了一隻大鵝,他拎著鵝的脖子,把它扯出來,丟到一旁。
這大鵝是隋星送的,海姝有時抱著它睡覺,還挺愜意。
海姝走過去,明目張膽地觀察謝驚嶼,“謝哥?謝老弟?小宇?”
謝驚嶼有反應,睜著眼睛看她,她喊一聲他應一聲,就是反應稍微有些慢。
這陣子忙下來,海姝也很累了,索性和謝驚嶼一塊兒癱在沙發上當條臨時鹹魚。
她很少有這樣愜意的時候,吃得飽足,將工作放在一邊,放任自己什麽都不想。旁邊還有條鹹魚同伴,她放空起來似乎也沒有什麽負罪感了。
那點酒精雖然少,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影響,她忽然想起在五村的平房裏,小龍叔叔沒幾個錢,所謂的沙發是竹子做的,她穿著裙子,一不留神就要被竹子夾到肉,但竹子沙發很涼快,坐在上麵一邊吃冰棍一邊看動畫片最愜意。
小宇不愛坐上來,她懷疑是小宇被夾出心理陰影了,但小宇不承認。她非要拉小宇和自己一塊兒坐。搖頭扇放在沙發邊呼拉拉地吹,一個下午就這麽悠閑地過去了。
平房早已拆遷,竹沙發也早已不知所蹤。海姝側過臉,看見謝驚嶼正在看她。
多神奇,都說物是人非,但在他和謝驚嶼之間,時間好像並沒有流逝,他們仍舊坐在沙發上,物變了,人卻還在。
謝驚嶼說:“想好用什麽來換了嗎?”
海姝此時的反應滿了半拍,“換什麽?”
謝驚嶼笑道:“你喝醉了。”
海姝爭辯,“沒有,你才喝醉了。”
小時候總是海姝無理取鬧,一件丁點兒的小事就能和小宇掰扯一天,現在熱衷說廢話的似乎成了謝驚嶼。海姝心想:還說你沒醉!
海姝後來睡著了,清晨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懷裏抱著大鵝。她第一反應是謝驚嶼肯定趁她睡著,去霸占她的床了!這簡直不能忍!
但臥室裏空無一人,床更是沒有被動過。
她捋了把頭發,洗漱,終於清醒過來。謝驚嶼一定是在她睡著後就回去了,還把鵝塞到她懷裏。
起得太早,早上的時間變得格外充裕,海姝打算上班之前去吃鐵欄巷的牛雜湯。隋星已經給她說過很多次了,那是灰湧市的名早餐,可惜她一直抽不出時間。
沒想到電梯門一打開,裏麵站著個熟人。
海姝的思緒立即飄到了昨晚,仔細觀察謝驚嶼一番,這人氣定神閑,全無喝醉酒的尷尬。
海姝不由得想,謝驚嶼是怎麽回去的?回去之後又幹了什麽?
第一個問題隻有謝驚嶼自己知道,但第二個問題特勤的兄弟們很有發言權。因為謝驚嶼又在群裏開屏了。
謝驚嶼:[圖片][圖片][圖片][圖片][圖片]
謝驚嶼:這個草莓酒看到了嗎?我的。這個烤魚看到了嗎?我做的。
秦小葉:賀隊,這人能不能踢了?
柏明:賭一塊錢,驚嶼喝醉了。
賀北城:這就來踢。
“海隊,這麽早就出門?”謝驚嶼笑著說。
“你不也這麽早?”海姝索性問:“吃早飯沒?”
謝驚嶼說:“正要去。”
海姝說:“那我帶你去個地方。”
在人聲鼎沸的鐵欄巷坐下時,謝驚嶼做驚恐狀,“你們當隊長的,早餐都這麽豪華嗎?”
海姝研究著一個烤饢,“這怎麽吃?”
“原來你也是第一次來。”謝驚嶼當起師父,給她掰成小塊,泡在牛雜湯裏,“大西北的吃法。”
牛雜湯果然名不虛傳,一口下去空****的胃立即舒服了。
周圍吵鬧得很,但在吵鬧中聊天別有一種興味。海姝問:“你昨天什麽時候回去的?”
謝驚嶼嚴肅道:“說到這個,我就要來批評批評你了。”
海姝:“啊?”
謝驚嶼:“你一個女孩子,怎麽能在男人麵前睡著呢?也就我是個品行端正,沒有……”
老板大喊一聲“上牛肚”,海姝沒聽清後麵的,“你沒什麽?”
謝驚嶼清清嗓子,“沒偷你的錢。”
海姝笑道:“我還以為你要說你沒去滾我的床!”
此話一出,兩人都愣了下。海姝後知後覺地有點尷尬,她這是調戲謝驚嶼了嗎?可她發誓她沒有往顏料方向想,她隻是很誠實地把自己想象的畫麵說了出來——謝驚嶼會像隻興奮的德牧一樣,看見床就一蹦三尺高,跳上去打滾。
謝驚嶼咳嗽,繼續教育海姝,“總之,下次要注意,不要隨便讓男的去你家。”
海姝推他一把,“到底是誰說來我家做飯?現在倒打一耙?”
謝驚嶼哼哼,“我不一樣。”
“你哪兒不一樣?”
“我正直。”
“……”
最後海姝終於受不了吵鬧,和謝驚嶼速戰速決鑽進車裏。錢是海姝付的,車是海姝開的,謝驚嶼很體麵地說:“謝謝。”
“夠情報費了嗎?”海姝不急著踩油門,“你查到高明雀什麽了?”
謝驚嶼眨眨眼。
海姝斜他,“昨天是誰跟我要情報的報酬?別不認啊謝老弟。”
大約是回憶起了自己要報酬的情形,謝驚嶼也有些汗顏,聲東擊西,顧左右而言他。海姝笑道:“我要去問問你們賀隊,特勤隊員怎麽能勒索刑警呢?”
謝驚嶼突然開腔,“高明雀不是她父母的親生孩子。”
海姝立馬被吸引,顧不上告狀了。
謝驚嶼說,高明雀的老家在港口城市連西市,家境優越,高家在當地是知名商人,早期做航運生意,靠著港口賺得盆滿缽滿。
到了高明雀父母這一輩,開始投資房地產項目,坐在風口上,又大賺一筆。坐擁這麽巨大的財富,高家自然是個龐大的家族。
高明雀的父親叫高靈,母親叫陳霜,高靈是嫡係,卻不是長子,為高家的房地產事業出過不少力,但似乎心思不在爭權上,四十來歲就退出了高家的權力核心。陳家也經商,做的是外貿,商業規模比高家小一些,陳霜早年在國外留學,精通四國語言,專業是法律,回國後與高靈相互扶持。可惜的是他們沒有孩子,在16年前領養了高明雀。
聽到這裏,海姝察覺到些許不對勁,高明雀32歲,16年前已經16歲了。雖然16歲被領養符合規矩,但這對夫婦的這個舉動多少還是有些怪異。
“離奇的不止這一點。”謝驚嶼繼續說,高靈和陳霜年輕時一心撲在事業上,顧不上家庭,一度被認為是高家最有力的接班者。這也是他們沒能在適合生育的年紀擁有親生子女的原因。
但在高明雀來到高家的半年前,他們好似失去了事業心,好幾個重頭項目都讓給了別人,待在公司的時間越來越少,長輩、秘書要找他們,聯係不上的次數越來越多。
那段時間,他們似乎熱衷於遊山玩水,在國內玩不夠,就開著房車去環遊世界。
也許是這場旅行改變了他們的想法,回國後他們正式卸任,不再在家族企業中占據實權職位。而他們多年積累的財富、家族分紅已經足夠過一輩子奢侈生活。
據說陳霜很喜歡高明雀這個女兒,覺得她很像自己,花了很多精力陪伴她、培養她。後來高明雀也選擇了法律,很可能就是受到陳霜的影響。
高家夫婦不再管理企業之後,將部分資產投入信托。十年前,他們去非洲探險失蹤,半年後殘缺的屍骨被當地警方找到,死因是遭到野獸攻擊。高明雀成了他們資產的繼承人。雖然高明雀看上去隻是個快速發展的律所的合夥人,但實際上高明雀的身家是以億作為單位。
“你猜高家的人怎麽說高明雀?”謝驚嶼問。
海姝正在用手機搜高家的高全集團,該集團早年雖然很有名氣,但近年來屢現頹勢,上一代掌權人去世的去世,退休的退休,新一代裏找不到能力特別出眾的,再加上房地產的發展已經不如十幾年前,高全想向互聯網和娛樂產業轉型,卻失敗了。
如今別說是在全國範圍內,就是在連西市本地,高全的地位也被其他企業超越。它就像一個倒下的巨型鋼架,在夕陽裏漸漸沉沒。
“他們會說,是高明雀害死了養父母?”海姝想了想,“畢竟高靈和陳霜的死亡還是比較可疑,而高明雀是最大的受益者。”
謝驚嶼點頭,“這已經是高家的共識了,前幾年高全出現危機,還有人向連西市警方爆料,說高明雀是殺親凶手。高家想通過這種方式將高明雀繼承的遺產弄到自己手上來。”
海姝問:“警方調查了嗎?”
“當然不會有結果。高靈和陳霜死在非洲大草原,我們的刑警怎麽查?”謝驚嶼說,與高家關係不睦,這也許是高明雀遠走他鄉,在灰湧市創業的原因。
海姝問:“高家的人知不知道高明雀被領養之前的身份?”
謝驚嶼搖頭,“這一點我知道的還不夠深入,隻聽說了個大概——有些高家人認為高明雀是個妖女,如果不是她,高靈夫婦不會離開集團的權力中心,高家現在也不會日薄西山。但這個說法我覺得在時間上很矛盾。”
海姝說:“因為高靈和陳霜是在領養高明雀之前就放下事業,開始旅行了。”
謝驚嶼說:“他們和高明雀很可能是互相影響,而在他們決定放下事業時,一定還發生過什麽事。”
海姝將車開到市局,和謝驚嶼進入各自的辦公室。刻心律所和高明雀都有疑點,但警方暫時沒有調查的依據。海姝想到幾次和高明雀見麵的畫麵,第一次覺得高明雀似曾相似,後來幾次,這種熟悉感就消失了。仔細想來,也許並沒有消失,而是她對高明雀的在意逐漸和案子掛鉤,那種純私人的感覺被壓了下去。
結案之後有不少流程需要走,和上級、檢察院都得溝通,海姝和謝驚嶼說要去看孔平遠,也因為工作上的事耽誤了幾天。周四下午和挑剔的檢察官開完會,海姝看看時間,打算今天把這事給辦了。
隋星洗幹淨杯子,回到辦公室時心情不錯地哼歌。她喝中藥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氣色肉眼可見地好起來,辦公室也總是飄著淡淡的中藥味道。起初海姝還聞不習慣,總覺得苦苦的,但聞得久了,竟然覺得挺舒服。
“星星,你藥是不是要喝完了?”海姝隨口問。
隋星將杯子裝進一個透明口袋,那口袋上還掛了個綠色星星掛件,亮晶晶的,讓人一看到就想起初夏的青草香。“對啊,剛最後一杯。”
海姝說:“那還喝不喝?”
隋星笑道:“今晚去問問蕭醫生。”
海姝拋了個眼神,“又去見蕭醫生?”
隋星說:“我這是正經的看病。”
海姝一下明白,原來隋星的好心情來自蕭競,笑說:“行行,知道你是正經的。”
隋星見她收好了包,要出發的樣子,忙問:“你這要去哪兒啊?”
海姝說:“今天有空,去看看孔平遠能不能說點什麽。還有張純羽,她要是狀態好了,也跟她聊聊。”
隋星一秒進入工作狀態,“那我跟你一起去!”
“誒不用!”海姝攔住她,“這都4點多了,我們去了肯定耽擱到晚上,你不是約了蕭醫生?”
隋星的視線在海姝臉上一轉,右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捶了下,“你是不是笑話我!”
海姝委屈,捶回來,“我哪兒笑話你了?”
隋星也不忍著,想到什麽說什麽。“你笑我去找蕭醫生。”
海姝哄她,“蕭醫生多好,長得文藝,是個救死扶傷的醫生,醫術高超,醫德敞亮,我們星星怎麽就不能去找他了?”
隋星被說樂了,注意力卻轉移到海姝身上,“咦,我剛才是不是聽見你說‘我們’?你不要我跟著你去,那你和誰是‘我們’?溫敘不在,總不會是程危吧?他停職期還沒過呢,你忍心讓他自費加班?”
海姝:“這個……”
隋星頭上亮起燈泡,“不會是謝老弟吧?你倆最近都快成連體嬰兒了!”
海姝不由得問:“有嗎?”
隋星細數:“你請他喝你打的橙汁,還請他喝我教你做的草莓酒,他請你吃烤魚……”
海姝嚇一跳,“你在我家裝監控了?”
隋星:“我是變.態嗎?”
“那你聽誰說的?”海姝沒有把和謝驚嶼當飯搭子的事告訴過任何人,謝驚嶼應該也……不會……到處……說……吧?
隋星:“賀北城說的啊。”
海姝差點嗆住,瞪圓了雙眼。
隋星哈哈笑著,說謝驚嶼已經在特勤顯擺好多次了,她昨天有事找特勤,和賀隊聊著聊著就聽到了二手八卦。
隋星拍拍海姝的肩,“難怪我說去你家吃飯,你都不要我了。”
海姝簡直有口難辯,而這時謝驚嶼流竄到了刑偵一隊,“海隊,聽說你們和檢察院交接完了,今天去不去?”
隋星把海姝的包拿起,掛在海姝手臂上,“來了來了,你海隊正在向你走來!”
孔平遠目前正在養老院附近的醫院接受治療,因為他身份成謎,派出所和養老院的人都在醫院看護著他。海姝本來想跟謝驚嶼掰扯掰扯吃飯的事,又擔心一會兒說著說著精神就飄了,不利於搜集線索,於是暫且按下來,過陣子再和謝驚嶼算賬。
孔平遠躺在單人病房裏,眼睛是睜著的,生命體征平穩,但他眼神渾濁,看著海姝也隻是看著,頂多出發單調的聲音。醫生說他這幾天一直這樣,腦子越來越不清楚了,但很喜歡看電視,如果關了,他就直哼哼。
海姝問:“他喜歡看什麽?”
醫生答不上來,“唱歌跳舞吧?老年人都愛看這些。”
海姝將桑切斯的照片放在孔平遠麵前,溫聲問:“老人家,你認不認得他?”
孔平遠“啊啊”兩聲,聽不出想要表達什麽。
海姝說:“他和你一樣,也很喜歡客根邦的熏香。客根邦你記得嗎?在M國東南。”
孔平遠毫無反應。
海姝看了眼謝驚嶼,又點出謝小龍的照片,“他呢?你記得嗎?他也會畫你畫的那些沙漏。”
孔平遠除了會呼吸,像是已經死亡了。
海姝和謝驚嶼輪番上陣,都無法從他毫無意義的話語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這時,護士來看了看孔平遠的情況,大聲說:“老爺子,我們睡覺了哈,電視我給你關了哦!”
孔平遠果然不安地嗚嗯起來,海姝讓護士把遙控器給自己,一邊按一邊觀察孔平遠的反應。
病房裏的台換來換去就是那幾個,孔平遠的頭歪向電視,播放文藝節目時,他喉嚨發出咕噥,播放體育、電視劇、國際要聞,他都發出了細小的聲音,而當海姝換到本地新聞時,他安靜下來。
孔平遠喜歡看本地新聞嗎?帶著這個疑問,海姝和謝驚嶼再次來到養老院。護工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們,都緊張地打招呼。海姝找到上次和謝驚嶼聊天的趙護工,問到孔平遠看電視的問題。
趙護工雜七雜八說了一堆,最後說,孔平遠以前神智還比較清醒的時候,確實最喜歡看本地新聞,看得最多的,就是湧恒集團瓦解的深入報道,一遍不過癮,要是重播了,就繼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