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獵場廣闊, 草茂鹿肥,這一景象讓原本隻是和弟弟爭起興的皇帝真的有了縱馬獵物的念頭,打從來了獵場, 一連五日皆在朝臣的簇擁下策馬奔馳,後妃們伴駕皇帝,在後頭搭了帳篷,每日餐桌上都擺著皇帝打來的新鮮獵物。
許嘉星坐在帳中,她有些著急,皇上勤政,此時縱情歡愉,再過幾日必定是要立刻拔營離開, 回到行宮處理朝政。
看著蹲在帳篷外烤羊腿的桃桃,她道:“桃桃, 你這幾日一直待在帳中嗎?”
許嘉星的‘胎教’教育沒有落下, 就算在行宮獵場, 晚上皇上若是不累,會親自到她帳中, 若是累了, 則會命人待她去王帳, 通常隻要送她一進去, 桃桃就會離開。
獵場管控鬆散, 七王爺隻要想, 輕鬆就能來見桃桃一麵。
不舍地從金燦燦滴油的羊腿上挪開眼神,桃桃歪頭,“啊?”
這便是沒見了。
許嘉星揉揉桃桃的頭讓她安心烤, 轉身回了帳中,若是這般寬裕的情況都見不到七王爺, 那日後隻會難上加難,她不能再等了。
傍晚,烏泱泱的人群從獵場裏頭出來,為首之人舉著一隻足有兩人高的黑色巨熊,皇帝臉上的笑怎麽也掩蓋不住,湊近了聽,不少人正恭維著呢。
“七王爺射箭如有神助,這黑熊力大野蠻,狡猾聰明,王爺隻兩劍就射中雙眼,實在是高超。”
“正是正是,臣掌管獵場,不論投進去多少動物幼崽,這黑熊都守在邊上,見機就吃,從不肯跟咱們的人正麵對上,這才吃的油光水滑,如今王爺用棍敲碎了黑熊的頭顱,這完整的黑熊毛皮,必然是無價珍寶啊。”
他們起著哄,拐彎抹角地幫七王爺給皇帝獻殷勤,話裏話外都是黑熊皮是王爺給皇帝的心意,說得皇帝喜笑顏開。
蕭沉晗不悅地握住了劍。
蕭宣晏連忙見好就收,“圍獵一整日,愛卿們也累了,各自帶著獵物回去歇息歇息吧。”
眾臣依言,三三兩兩地告退離開。
他們走後,蕭宣晏斜著弟弟道:“就算沒打算把這皮毛給朕,也不用當著眾人的麵駁斥回去吧?”
他話裏說不出的酸道:“你是打算把這黑熊皮給那小宮女嗎?”
蕭沉晗不耐煩地甩開他,長腿一邁直奔自己的營帳,皇帝立刻跟上他,絮絮叨叨道。
“聽朕一言,沒有女子會喜歡這黑乎乎的毛皮的,朕那裏還有好幾張上好的銀狐皮和火狐皮,朕都給你,你把這黑熊皮給朕。”
蕭沉晗不搭理他,蕭宣晏隻好換了個說法,“就算你不願意給朕,也要告訴朕,若是那小宮女不要,你要給何人。”
他堂堂一介皇帝,可不想現在人人以為會到他這裏的皮毛,最後去了個不知名的去處臊他的臉。
被他纏得太緊,蕭沉晗冰冰道:“她不喜,給她的父兄。”
蕭宣晏驚奇,“朕還當你不識人間煙火,原來你也知曉要與嶽丈家來往。”
他叫住要回去的弟弟,“好了,你那營帳就周武一人,大晚上的,去朕的營帳用膳吧。”
他笑了笑,“這些天和大臣們飲酒吃肉,朕還沒和你聚聚呢。”
蕭沉晗頓了頓,不知在想什麽,依言跟著蕭宣晏去了王帳。
營帳裏麵四處擺著冰盆,一進去就是舒適的涼風,裏麵站著道人影,正在指揮宮人們準備膳食,她彎腰行禮,“參見皇上。”
蕭宣晏大步走到上麵坐下,他鬆了鬆腿,指著女人道:“這是紀妃。”
“他是誰,就不用朕介紹了吧?”
“王爺英姿,臣妾早有耳聞,參見七王爺。”
紀妃笑了笑,朝前走了一步,“論親,我也該叫你聲表弟。”
她想著這位皇弟流落民間,雖不免染上些塵俗凡氣,眾人議論,失了皇室威嚴,但肯定也是盼望著親情的,便主動親近道。
蕭沉晗與她擦肩而過,兀自坐在了桌前。
紀妃:.......
蕭宣晏突然有種奇妙的滿足——跟你這個表親這待遇的待遇比起來,他對我這個親哥哥算是不錯了。
“七弟生性如此,紀妃莫要介懷,快回去坐著吧。”
“淑妃娘娘到!”
蕭宣晏揮手,“進來。”
營帳被掀開一個小角,淑妃小步走進,一抬眼,就望見了坐在桌前的男子,此時此刻,能在這裏也就隻有七王爺了。
她輕聲走向前,道:“王爺。”
“妹妹,王爺是個認生的性子......”
紀妃的話沒有說完,因為那原本與誰都冷漠生疏的七王爺已經主動站起身,衝著淑妃拱手行禮了。
紀妃的笑容頓時凝住,許嘉星沒有注意,她微微屈身回禮,半闔著眸子打量起這位王爺。
走近了,才發現此人身上凜冽的寒氣,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劍,雖沒有傷人,卻讓人清楚明白他的危險。
這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不過,也沒有皇室中人那毫不隱藏的傲慢。
“愛妃,快坐下吧。”
蕭宣晏也小小的驚訝了一下弟弟竟起身回禮,下一瞬,他的全部目光就落在了穿著騎裝的淑妃身上。
他蹙眉道:“這是?”
淑妃仰頭,盈盈一笑,“皇上放心,臣妾懂得愛惜自己,隻不過每日看見皇上獵物英姿,臣妾心裏......”
她欲言又止,思慕的情緒的溢於言表,蕭宣晏心情舒暢,笑著道:“所以你便穿著這身衣裳過過癮?”
淑妃嗔怪道:“皇上怕是都忘了臣妾了。”
她穿著這身騎裝,雖肚子微鼓,卻不顯得笨重,後腰收的恰到好處,利落又幹脆,與平時的明媚相比,完全是另一種風味。
他伸出手,沒有讓許嘉星坐在宮女們已經擺好的位置上,而是伸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聽說你嫌獵物肉柴,什麽都不肯吃,這般嬌氣。”
他們仿若民間夫妻般恩愛說笑,紀妃也從容坐下,笑著道:“皇上,臣妾瞧著,這次圍獵,百官們都帶著家眷,就是那年紀尚小的公子,身邊也跟著幾個丫頭。”
“唯有咱們七弟,已經及冠,卻還孑然一人。”
這話說在蕭宣晏心坎上,他打著岔道:“七弟年紀也算不得大,再細挑挑吧。”
喝著玫瑰露的淑妃一凜。
她剛剛一直細細觀察著,七王爺性格確實冷然,連旁邊的宮女要為他斟酒也不肯,自然也不個好女色的,尤其他對皇帝的態度這般不敬,皇帝還隻能一帶而過的寵著。
許嘉星對他的感官已經由頑劣的王爺好了很多。
況且,她一直有個懷疑。
上輩子,無論是皇宮還是京城,都少有人提及這位親王,隻有皇帝,中秋月圓時,忍不住悵然失落,獨自飲酒。
這很不正常。
然而若他對桃桃是真心誠意,加之現在對皇上現在的不耐的模樣,如果桃桃那時因為她被害而厭惡皇帝,七王爺跟著桃桃一塊遠走,不願意再回京城,卻是極有可能的。
這王爺既然肯舍棄京城富貴,自己怎麽能讓桃桃失去良婿!
她笑顏道:“皇上,前幾日,您陪著世家大臣們打獵,如今也陪陪我們吧。”
“普陀山上,清靜幽涼,樹木繁高,隻叫上宮妃和世家女眷們,沒有外男。”
她這番話在蕭宣晏看來就是一個小女子抱怨夫君不肯陪伴,嬌嬌怯怯。
蕭宣晏思及確實沒有顧及到伴駕的後妃,便道:“好好,明日朕便空出一日,陪陪你這小女子。”
飯畢,七王爺第一個起身離開,淑妃喝多了玫瑰露也起身更衣,今日皇上既然傳了紀妃,那便是要她侍寢的意思。
走出帳外,許嘉星看見了沒走出多遠的七王爺,她想了想,糾結著低低叫了一聲。
她的聲音很小,本想著若是七王爺沒聽見就剛好算了,可偏偏她蚊子大的聲音就是叫住了他,冷酷的七王爺不僅聽到了,還轉身自己走回了幾步。
他一回來,許嘉星的話也幹脆敞開了說,“你認識桃桃。”
蕭沉晗默默點頭。
他是習武之人,對別人的打量最敏感,淑妃自進賬就一直盯著他,若不是她要紅杏出牆,便隻能是知道了他和桃桃的關係。
就知道蕭宣晏管不住嘴。
他肯承認,許嘉星也鬆氣,“王爺既喜歡桃桃,怎的遲遲不去找她,是偏要等到皇上為你挑選世家嫡女了,好坐享齊人之福嗎?”
蕭沉晗沒被她的話裏的刺戳到,半晌,他聲音落寞,“我怕桃桃不願見我。”
這失魂落魄的小公子模樣。
許嘉星瞪圓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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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桃桃起了個大早,娘娘要和皇帝去逛普陀山,她正巧也憋久眼饞這廣闊的獵場很久了。
因為有世家女眷共行,許嘉星沒有穿騎裝,桃桃自然也跟著穿著常服。
蕭宣晏眼裏露出一絲可惜。
許嘉星:......
她咬牙笑道,“皇上,咱們先去哪兒?”
她們是從一條幽靜的小路走到普陀山,普陀山是由皇室踏青所在,依著山勢修繕著許多處靜室,供人歇腳,山中林鳥飛翔,清脆鳴叫,時不時還有幾隻小兔子和小鬆鼠從路上躥過。
這生態環境是真好啊。
桃桃看著這些不怕人的小動物,悄悄感歎。
按理淑妃的月份最大,最不能撐著走太久,她們一群人後邊也跟著儀仗,但就是在趙嬪夏婕妤都沒抗住去坐轎輦後,淑妃還是堅強地陪著皇帝走在山間。
這就是皇帝口中嬌滴滴的淑妃嗎?
在旁人欽佩的眼神下,許嘉星不明所以,她被桃桃抓著鍛煉強健身體,這點路,還不到她平日一半的運動量。
走到半山腰,眾人皆坐下歇息,不時與旁人交流說笑幾句,等著用完午膳再行從另一條路回到營帳。
瞅準時機,許嘉星叫過桃桃,指著不遠處的一座靜室,“剛剛我路過,瞧見那裏有一樹木芙蓉,開得旺盛,桃桃,去幫我摘幾朵回來吧。”
桃桃點點頭,正準備去,又被許嘉星拉住,含糊不清地叮囑了幾句,“時間尚早,我這裏有雨蘭伺候,不必急著回來。”
這是讓自己一個人出去多玩玩嘛!
簡直是小仙女。
桃桃好感動,敬了個禮轉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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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望山跑死馬,那處靜室看著近,然而山路曲折,桃桃又不識路,繞了好幾個圈,才勉強看到靜室的門,不由慶幸,還好她先來摘花,不然等她玩完了再來,飯都沒得吃。
這間房子裏有三處小屋,後麵靠著青山,院中種著的不止雪□□嫩的木芙蓉,還有其他各色漂亮的花,桃桃眼神好,一眼看見了最高處的那朵巨大的木芙蓉。
要摘就摘最大的。
左右無人,桃桃把裙子邊角卷起紮進腰間,助跑了一圈,三步並作兩步蹭地就爬上了樹,皇宮裏沒有高大的樹木,她許久不爬,還有些生疏,慢慢越爬越高後,她行動也更自如了。
桃桃隻爬在了中高處,再往上樹枝就太過纖細,一個不甚很容易折斷,抓緊手下的粗樹枝,她身上摘下了支出極限的木芙蓉。
抱著花,桃桃呲溜一下滑下來,扯下衣角,她抬頭一看,可惜地唉了一聲,那朵花比她手上的開得還要盛些。
不過這朵養一養一樣能盛開,抱著花,桃桃正準備離開,樹上倏地傳來淺淺的摩挲聲,她微微回頭,看到一名黑衣青年遙遙立於靜室外的大樹,身姿輕盈,青翠的樹葉仿佛堅實的落點,任由他踩踏借力,幾個縱越之間,男子摘下了那朵桃桃覬覦已久的□□木芙蓉,輕輕落在桃桃身前。
他舉著花,想要遞給她。
無人能看見,他握著花枝的手指緊得泛白,不斷地在顫抖。
桃桃眨眨眼。
蕭沉晗很緊張,自從他被師傅撿走,又立他為大師兄,他就很少有這種緊張的時刻,喉嚨仿佛小時候般,不受自己控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隻能和桃桃相顧無言。
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去見桃桃,然而人在皇城,卻沒了那個膽子。
他很害怕,桃桃會忘了他。
所以,當那位從小和桃桃一塊長大的淑妃娘娘斜著眼睛質問他時,他乖乖承受住了。
桃桃沒有接花,蕭沉晗沒有泄氣,他動了動嗓子,幹涸地開口,“桃桃,我,我是小和......”
沒成想,與此同時,桃桃忽地道:“你剛剛是飛進來的嗎?”
蕭沉晗趕緊點點頭。
桃桃圍著他轉了好幾圈,一把拉著他的手來回看,興奮道:“你有內功??”
蕭沉晗盯著被桃桃牽住的手,依舊默默應是。
桃桃尖叫著撲過去,“啊啊啊我也要飛! ”
桃桃撞過來的力氣很大,不過蕭沉晗抱得很穩,站在原地絲毫未動。
她記得他,並且親密依舊。
無需多言。
他一點點回抱住桃桃。
真好,真好。
原以為,桃桃會生氣,會不理他,甚至——會忘了他。
擔憂消散不再,他的心暖洋洋的,冰冷的臉上頭回露出一絲笑意,“好,帶你飛。”
他攬住桃桃的腰,腳尖輕點,借力樹幹,兩人站在了屋簷上。
蕭沉晗溫柔道:“怕嗎?”
桃桃大大地搖頭,“不怕!”
“那,飛得再遠一點?”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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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二人江湖氣息地縱身飛離靜室,想也知道,隻要桃桃不喊停,那位高高在上的七王爺怎麽也要脫力了才會放人下來。
淑妃娘娘挺著大肚子從角落裏走出來,她咬手絹:“嗚嗚,好好磕!”
七王爺的行動力真強。
至於為何桃桃會認識流落民間的王爺,許嘉星不著急,以後慢慢問就是了。
她揉了揉腿,轉身往回走,草叢微動,許嘉星警惕地看過去,一隻雪白的兔子忽地躥過,停在不遠處嗡著三瓣嘴吃草,毛絨絨軟乎乎的。
被‘年輕人’純真觸動到的許嘉星此刻心情也格外柔軟,她微微彎身,準備把這隻不怕人的小兔子抱起來。
“娘娘,別動!”
一道粗喝的女子聲突然響起,許嘉星的手立即停住,那兔子也受驚,蹬著腿就要跑,被一刀飛速奔來的石頭重重砸在地上,半天沒有動彈。
“圓圓,怎麽了?”
許嘉星不是一個人上這靜室的,皇上叫來了眾多世家,她一早就看到混在女眷中的範圓圓,閨房時,範圓圓是直率坦言問她如何能美白的少女,如今嫁為人婦,她看著沉穩了很多,不過見到許嘉星,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
許嘉星一喊,她就立馬奔過來。
“多謝娘娘,我早不耐煩和她們待在一塊了,不是東家長就是李家短,要不就是催人生孩子。”
範圓圓和桃桃對吃的珍惜態度如出一轍,兩個人一個轉著烤肉,一個持刀在上麵劃開小口子撒上調料,配合得很好,隻不過幾日時間就混熟了。
許嘉星觀察了她好幾日,確信她還是那個守口如瓶的女子。
範圓圓是武將之女,又受父母寵愛,也是自小跟著父兄練武長大的,為此,在和七王爺約好今日同桃桃見麵後,許嘉星專門叫上了範圓圓,沒了桃桃的武力保護,還有圓圓。
然而此刻,範圓圓麵色凝重,她用樹枝一把捅穿兔子,對著陽光細看,“這兔子的毛發布滿了腥羽草,乍看和毛發顏色一樣,然而在一些角度,會泛著彩光。”
許嘉星的心霎時平靜,她道:“腥羽草有什麽用?”
範圓圓:“...若是常人觸碰,會渾身長滿紅疹發癢,若是有孕之人,則會從迅速從母體漸漸轉入胎兒體內,毒素不除,胎兒很快就會斃命......”
範圓圓仔細掃視著周遭,避免有人突然衝出來,她看著憨傻,可從小看得都是兵書奇書,這隻染著磨碎腥羽草的兔子,明顯是有人故意放在謀害許嘉星的。
許嘉星眼眸幽深,一遍遍朝同一個方向順著安撫肚子裏孩子。
那個幕後之人,已經這般等不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