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宮裏從沒有徹底安靜的時候, 六月,謝妃辦了次賞花宴,一眾由花房培育的姹紫嫣紅的花盆被擺放在禦花園聚源亭外, 妃嬪們打著扇子從遠處慢慢悠悠地趕來,不一會兒就聚了不少人。
“淑妃娘娘不來嗎?”有人沒看見那嬌豔的身影,不由問道。
另一人坐在亭下的長凳上,語氣抑揚頓挫道:“淑妃娘娘說是聞著這麽多花朵味兒身子不適,太醫囑咐,不讓來了。”
她們圍成一圈,奚落著旁人來紓解自己怨氣,“還是有個孩子的人最金貴。”
謝妃坐在最前麵, 不時有妃嬪來和她請安,順著隱隱灼熱的風, 一些酸話也慢慢吹到她耳朵裏, 她不由慢慢攥緊了帕子。
許嘉星的孩子還沒出生, 她就坐在了淑妃的位置,衝著皇上這股子舊情複燃的濃烈寵愛, 等她十月孩子落地, 豈不是還要再升, 到時候......
“妹妹, 怎麽瞧著想有心事?”
謝妃抬眼望去, 是紀妃, 她穿著鵝黃色的襦裙,看著不過二八年歲,手邊跟著安安靜靜的大公主。
“姐姐多想了, 隻不過是看這花鮮豔入神了。”謝妃起身,兩人行了個平禮。
紀妃染著丹蔻的指尖輕輕滑過嬌嫩的花朵, “這樣美的花,確實讓人入迷,妹妹不如挑幾盆送到淑妃和趙嬪宮中,此花隻開一季,錯過了也太可惜。”
謝妃眉間微蹙,孫美人流產後,宮裏除了淑妃有喜,就是接著報上來的趙嬪,“孕婦忌諱得多,若是她們喜歡花,自己去花房去也是一樣的。”
紀妃輕笑,“是,我倒忘了,當初懷著昭兒的時候,我也是百般地聞不慣院子裏的百合,後來皇上憐惜,命人將它們一並除了,才好受了許多。”
她們聊著,一道清靈的聲音忽地在他們二人身後響起,“參見紀妃娘娘,謝妃娘娘。”
兩人看去,是臉上不自覺閃著緊張的夏知靈,她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衝著紀妃道:“紀妃娘娘,嬪妾有事相告。”
紀妃溫和道:“什麽事?”
她在夏知靈周圍掃視一圈,“怎麽不見孟嬪?”
她們兩人不是形影不離嗎?
夏知靈更拘謹了,她道:“孟嬪娘娘和其他妃嬪去南角賞花了,嬪妾,嬪妾......”
紀妃體貼主動道:“好,去那邊說吧。”
紀妃率先踏出腳步,夏知靈緊隨其後,她們二人離開後,謝妃衝大公主招手,“公主,去瞧瞧吧,若有喜歡的花,盡可可抱回去。”
大公主乖乖依順,小步走到花邊,仔仔細細看起了花。
那邊,夏知靈泣聲道,“......求紀妃娘娘庇護。”
紀妃臉上的詫異還沒消散,“有孕了是好事,怎的把你嚇成這樣。”
夏知靈的呼吸急促,她上個月月信沒來,從小和父親常去大理寺的她,第一時間給自己把了脈,毋庸置疑的喜脈,然而她高興不到半個時辰,整個人就陷入了無限的恐慌中。
宮中有規定,主位以下沒有資格親自養育子女,夏知靈隻是個婕妤,皇上又吝嗇於給人位份,在懷孕期間升到主位是別想了。
從前她和孟嬪最是要好,現在卻漸漸走得疏遠,夏知靈生怕孟嬪會為著那點表麵情誼,央著皇上把孩子給她。
她著眼後宮,謝妃,比孟嬪還要更有理由要走她的孩子,賀妃不屑後宮爭鬥,也並不受寵,唯有紀妃娘娘,既有潛邸出來的情分,又有著大公主,不會對別人的孩子動心思,為人和善,皇上信賴,如果一定要由其他人來養育她的孩子,紀妃是最好的選擇。
夏知靈幾乎想給紀妃跪下,“娘娘,嬪妾不求其他,隻要平平安安產下這個孩子,讓嬪妾能親自陪伴在他身邊,嬪妾就心滿意足了。”
這時候的她,因為母親的身份苦苦哀求,一點也看不出從前少女時的靈動。
紀妃很為難,“這,這我怎麽能養你的孩子。”
她看著夏知靈紅腫的眼睛,最後無奈道:“總歸,你若是有事,盡可來找我。”
半晌紀妃和夏知靈相攜而歸,大公主還在興致勃勃地看花,旁邊站著清冷的賀妃。
“昭兒,回去了。”
大公主似有不舍,但還是挪開腳步,跟上了母妃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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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遠殿,皇帝坐在書桌前批著奏折,時不時怒拍兩下。
看著一片長長的奏折裏申請把南邊的牆拿去補貼西邊這種脫褲子放屁的行為,成安帝朱筆輕提,寫下四個大字,“狗屁不通。”
他的煩惱憂愁縈繞了整個書房。
許嘉星終於抬起了頭,皇帝時不時歎氣,自己再不搭理就說不去過去了。
“皇上,怎麽了?”
許嘉星自覺做好聽一簍子怒罵朝臣三百遍的準備。
誰知陛下一開口,驚得她半天沒回神。
“朕那個弟弟,不知怎地,一定要鬧著娶一個宮女。”
許嘉星:......是我想的那個宮女嗎?
她麻麻的,聽著皇帝絮絮叨叨,“你說他堂堂一個親王,就算是從前流落民間,那也照樣是皇室血脈,尊貴體麵!”
“愛妃,你幫朕尋思尋思,是哪個宮的宮女讓他這麽著迷,非要不可。”
他首先排除承遠殿的,“如果是伺候朕的宮女,朕早就看出來了。”
成安帝分析的頭頭是道,“他在宮裏攏共也沒待上半個月,依朕看,這宮女多半是他從前在宮外就認識的,隻是這樣一來,範圍就更廣了,朕登基那年就新進了大批的宮女。”
許嘉星從震驚中緩過神,她有些糾結猶豫了。
重生回來後,她偶爾逗弄桃桃,想探得她的心上人是何方神聖,桃桃不願意說,她也沒勉強,隻是她原來最多以為是宮外哪個深受皇恩的侍衛公子,覺得桃桃和那公子,郎才女貌,敢闖入後宮製止桃桃送死,一定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
可許嘉星萬萬沒想到,那人現在極有可能是大宴朝本朝唯一的世襲親王。
目標一旦有了方向,線索也逐漸清晰,桃桃房裏純金的冠笄,時不時帶回來的時新東西,這麽容易往後宮塞東西的,能是個普通侍衛嗎?
許嘉星剝開一枚橘子,皇室的人天生權勢滔天,每每便是負心走狗輩......
不成,為了桃桃,她得親自見見這位大名鼎鼎的親王。
她的機會來的很快,七月一到,京城就像是被烈日盯上了,辰時開始的太陽就能曬得滿宮牆的樹木萎蔫,皇上在四盆堅冰的圍觀下照樣汗流浹背,念著大軍已經撤回了大半,國庫沒有那麽捉襟見肘,一拍板,得,這個夏日去行宮避暑吧。
皇室的行宮修的到處都是,最大的就在離京城一百裏開外的行宮,由前朝遺跡開始擴充修複,足有十個皇宮那麽大,每日由專使騎馬來往護送京中的奏折,隻需要半日的時間,也不耽誤朝政。
聽到要去行宮,不少妃子都高興極了。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伴駕的機會,禁足的孫美人和王婕妤自然去不了,除此之外,皇後依舊留守皇宮,看守後方,她們一走,唯一自請不去的溫美人竟成了宮裏剩下的人裏位份最高的。
由謝妃發話,溫美人恭敬謙遜,知書達理,給了她權柄讓她調度宮中,此外特地留了人為她跑腿,若是宮中有不能處決的大事,派他們送到行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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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麽快就有出宮去玩的機會,桃桃高興不已,尤其是那目的地,皇室行宮,那是集天下所有工匠於大成的精華,是無價的瑰寶。
許嘉星被桃桃的情緒感染,也期待起了行宮的景色,但路行一半,桃桃就蔫了吧唧,“......坐馬車好難受。”
許嘉星是妃位,馬車比那些婕妤美人的大了幾倍,有皇上的關照,裏麵寬敞舒適,四周包了軟棉,絕不會讓許淑妃娘娘被路上的石頭磕到,可桃桃還是暈了,依在許嘉星旁邊,桃桃難受地直哼哼。
她小時候就暈馬車,大了也照暈,但小時候能隨意跑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大了就得乖乖縮在馬車裏不能拋頭露麵。
桃桃眼饞地從透光的竹篾看著外麵氣勢高昂的駿馬,“好想騎馬啊。”
許嘉星把剝好的橘子皮放在桃桃鼻子下麵,逗她,“你還沒馬高呢。”
皇室行李多,從寅時出發,拉拉雜雜地走到天都黑了才到了行宮。
“娘娘,走這邊。”
一進行宮,鬱鬱蔥蔥的高大樹木就帶著清涼的水汽鋪麵而來,行宮處處有河,樹木長勢極好,灼熱的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灑下來的隻剩下舒適的餘蔭。
“娘娘,就是這兒了,玲瓏園裏配十六個粗使宮女和八個二等宮女,娘娘若是哪裏不習慣,盡管吩咐。”
許嘉星挺喜歡這個園子,抬手讓她下去,領路的人機靈,笑著補充道:“娘娘住的玲瓏園,離皇帝住的天下歸心隻有一盞茶的路程呢。”
雨蘭不禁道:“這可比雲蒼樓到承遠殿近多了。”
桃桃已經逛起來了。
許嘉星腳站得有些酸,也不願意進房間,坐在整塊大理石打造的桌前,由著紅烏為她揉腿。
桃桃路過許嘉星,道:“要是每年都能來就好了。”
她很有根據地道:“行宮有九十九個院落,一年住一個,住不膩的。”
許嘉星忍不住笑道:“憋壞了?”
那倒不是,桃桃搖頭,“宮裏華麗精致,處處周到,行宮風景好但沒那麽仔細。”
桃桃把玲瓏園跑了個遍就花了她快大半日的時間,許嘉星任由她跑,看她累著回來了,招手讓小宮女送上備好的溫茶。
“少喝些冰飲,仔細傷著腸胃。”
桃桃乖乖點頭,咕嚕嚕把水喝光,許嘉星捏著帕子,輕輕擦掉她額頭的汗,“這下可看夠了?”
美人身上幽香伴著錦帕,不斷在鼻尖縈繞,桃桃頭回有些怪怪的——娘娘這是把她當女兒養了嗎?
她這麽想,也這麽問,許嘉星愣了一瞬隨即笑得花枝亂顫,“是,是,孩子要生了,我怕自己照顧不好,先練練。”
桃桃點頭,一副我絕對幫您的樣子。
許嘉星住了幾日,玲瓏園風景宜人,比在宮裏痛快自由多了。
但她總時不時都覷著天下歸心,琢磨著裏麵進出的人。
傳聞七王爺為人孤僻,連皇上也不怎麽愛搭理,她要怎麽才能見到他呢......
“娘娘。”雨蘭快步走進來,“娘娘,聽聞皇上在行宮和七王爺比試了一場,好像是輸了,現在皇上言說要去行宮外的獵場好好地上一次,京城裏好些世家作伴,午後就要出發。”
她猶豫道:“娘娘,獵場危險,咱們還是不去了吧。”
許嘉星倏然站起身,“怎麽不去,皇宮那麽多侍衛,還保護不了安全嗎?”
“可皇上不一定同意娘娘您去啊。”
淑妃的肚子已經六個月了,穿著寬鬆的衣服,也掩藏不住明顯的孕肚。
許嘉星踏出門外,奔向天下歸心,“本宮自有辦法。”
淑妃娘娘言出必行,果然,下午頒召的伴駕的名單裏,除了些受寵的妃嬪外,赫然有著淑妃的名字。
淑妃六個月的肚子要去,趙嬪不甘示弱跟著也要去,最後連帶著夏知靈,三個有孕嬪妃一個不落地皆去了獵場。
能去獵場,雖然隻是個圍起來的獵場,桃桃也很興奮,拿出許嘉星之前設計的騎裝當場試穿,當時許嘉星畫了幅圖,讓繡娘做了兩身,一身就給了她。
她們去了,留下那些連淑妃麵都還沒見上的宮人,羨慕道:“宮裏的娘娘長得跟天仙一般,對宮女也好得像親姐妹。”
她們從選出來後就一直行宮生活,從沒進過皇宮,乍一見到淑妃娘娘,便以為宮裏的娘娘都是如此。
她們可惜道:“若不是當初咱們沒交銀子打點,也不至於分到行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