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外院裏, 繡巧也曾勸過桃桃,“皇宮裏處處都是貴人,要是你不小心得罪了誰, 動輒就是責罵,搞不好小命就沒了。”
她是真心想勸桃桃留下來,最初讓桃桃去五小姐院裏,隻是為了報答陳忠的救命之恩,可如今陳家夫妻眼看著就要回來,桃桃卻想著進宮,繡巧實在難以理解。
桃桃咬下熱乎乎的油酥餅,“你放心, 我就是換個地方上班咳,做工, 伺候的都是五小姐嘛。”
繡巧戳了戳桃桃的頭, 這傻丫頭怎麽就不明白她的意思, 桃桃把另一塊餅塞進繡巧嘴裏,憧憬道:“皇宮裏可都是好東西, 你也見過的, 珍寶閣最貴的物件也抵不上皇宮貴人隨手的賞賜。”
桃桃右手握拳, 堅定宣誓:“富貴險中求!”
繡巧:......
告別還要再勸的繡巧, 桃桃回了月江閣, 裏麵下人們三三兩兩地縮在各個角落嘀嘀咕咕, 明萱走後這些人都由明芙管理,此刻明芙全心一步不落地貼著許嘉星,丫鬟們沒人約束, 做事也隨心所欲起來。
“選秀時秀女眾多,您的腰還得再壓低, 行禮中途身子決不能晃動。”方嬤嬤捏著竹棍,一一點在許嘉星不足的地方,眼瞧著好容易穩穩地擺好了姿勢,她終於鬆了口氣。
方嬤嬤語氣嚴肅:“小姐,在宮裏嬪位以下的小主們見高位均需行全蹲禮,您如果這種簡單的禮儀也出錯,便是輕易讓人抓住把柄隨意拿捏。”
“去,把那隻琉璃步搖拿來給小姐帶上。”
方嬤嬤看著明芙小心給許嘉星插上步搖,“宮裏行路需穩需靜,像在府裏似的肆意跑動是絕不可行的,小姐從今日起便帶上這步搖,若是步搖打在臉上,小姐便知道及時修正。”
這隻步搖的流蘇極長,直垂到肩部上方,這樣的設計,哪怕是稍微走快,流蘇也能甩得啪啪作響。
桃桃默默從窗外看著許嘉星一次又一次地走步,下蹲,行禮,敬茶,身邊明芙看得如癡如醉,心裏念著拍子,打算私下裏自個兒好好練練。
“哢吱”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方嬤嬤喝著茶望過來,隻見桃桃端著整整一盆冰,笑著道:“嬤嬤,眼下天熱,大太太讓我端些冰來,免得熱壞了小姐嬤嬤。”
絲絲涼氣鋪麵而來,方嬤嬤緊繃的臉也鬆了鬆,看了眼額角掛著汗珠的許嘉星,她點頭道:“小姐休息片刻,用些水和點心吧。”
終於能休息會兒了,許嘉星立即朝桃桃露出個笑容,桃桃正咧嘴笑回去,方嬤嬤的教誨衝著她也砸過來,“桃桃,若是進了宮,便不可再‘你我’般與貴人們說話,需當自稱奴婢或是名諱,可懂了?”
桃桃眨眨眼,在許嘉星無奈的眼神裏,福身對嬤嬤道:“是,桃桃知道了。”
方嬤嬤對桃桃的從善如流很滿意,低頭翻起了書,沒再冷不丁地冒句教條。
一整個下午,月江閣裏都是方嬤嬤高高低低的訓誡聲,直到了用膳的時候,方嬤嬤才作罷離開。
晚間小廚房上的小菜清涼解暑,爽口多汁,桃桃吃得熱火朝天,許嘉星看著桃桃發呆,食不知味。
“桃桃,你害怕嗎?”
許嘉星一直未曾說出口,她很害怕,家裏乍一日變天,姐姐驟然去世,她難過之餘卻要打起精神備著進宮,自古以來就沒有妹妹給姐姐守孝的道理,哪怕她想留下來替姐姐多守守也不能。
桃桃放下筷子,許嘉星漂亮的小臉上擠滿了惆悵,手指緊張地捏在一起,皇宮是多麽陌生的地方,而她可能就要在裏麵度過自己的餘生了。
五小姐還從沒露出過這種表情。
可憐又脆弱。
“不害怕。”
許嘉星詫異地望了過來,桃桃振振有詞,“皇宮也在京城,大人位高權重,宮裏也不會有人敢隨意欺負小姐的。”
況且,桃桃堅信,除非皇帝瞎了眼睛,否則這麽美的姑娘站在他麵前,怎麽會不動心。
許嘉星勾勾嘴角,語裏依舊一片惶然,“可是嬤嬤們......”
她聽著田嬤嬤講述皇宮內院裏的陳年舊事,雖寥寥幾語,但已然隱隱對這地方有了偏見。
“小姐,皇宮裏是整個大宴最尊貴的去處,若是進了宮,無數珍奇異寶便是隨處可見,還記得京城如今最時興的衣服款式嗎?那可都是從宮裏傳出來的。”
許嘉星眼眸微動,明顯有了興趣,桃桃繼續道:“憑借小姐的眼光,到時候在宮裏隨便拿件衣服出來,必然風靡一時,那時京城裏人人誇讚的可都是您了。”
這一句話狠狠地戳到了許嘉星的心,年紀越大,母親對她的管教就越多,尤其在京城的日子,母親總讓她穿得端莊,還不如她在蘇城能隨心地裁剪衣料做自己喜歡的。
諸如裁衣的類似之事數不勝數,桃桃的話給她打開了另一扇窗子,離家進宮確實難過,可那也代表了一份全新的生活。
心竅一通,許嘉星也有了胃口吃飯,她逗著桃桃,“你是不是也饞著宮裏那口吃的。”
如水般瀲灩的眸子是她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
桃桃嘿嘿一笑,沒有再說話。
她懂許嘉星的心理,人對於未知事物的第一反應都是恐懼,但多數時候隻要踏出第一步就好,許嘉星進宮已是定局,能安撫著讓她沒那麽抵觸就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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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桃桃照舊提著劍去了前院,二少爺在朝廷裏抄書,三少爺抓緊時間備考,前院的清晨裏已經很久都隻有桃桃一人,為此,當她看到院子裏那道飄逸俊朗的背影後,著實愣住了。
“四少爺,你回來了!”
許恒虞今日是專程在這裏等她,本是來問她進宮之事,可看她傻樂的表情,到嘴邊的話也縮回去了,‘唰’地一聲,寒劍出鞘,帶著凜冽的劍風,在空中挽出道劍花,“比一比?”
墨發束在頭上,他一身玄衣,衣袂隨著動作翻騰,儼然有了少年將軍的氣質。
桃桃被他熟練的劍勢驚豔,戰場果然夠磨煉人,許恒虞此去邊疆,受益匪淺,看著他眼裏肆意的笑,桃桃第一次對著他拿起劍,從戰場上回來的人,總能抗得住她的力氣了吧。
劍刃相撞,許恒虞的手被震得一麻,收起小看的心,兩人來來回回用盡心思的比起招,前院裏不停傳出兵器互劃的清脆之音,足有半個時辰。
最後還是桃桃先輸,她很少和人對戰,哪怕一身神力,怎麽比得過刀口舔血過日子的許恒虞。
“小不點,你力氣可真大。”
三年未見的淺淺疏離在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試後煙消雲散,許恒虞看著比自己矮了兩個頭的桃桃,“就你這麽大的力氣,還想進宮,不怕把貴人們折騰出個好歹。”
桃桃擦擦額角的汗,“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鬟,隻伺候她的!”
許恒虞輕輕一跳,扯下枝丫上的樹葉,哼哼道:“伺候人有什麽好,時不時就要受一頓欺負......”
桃桃頓了頓,反駁道:“小姐對我可好,從沒欺負過我。”
許恒虞便又說了皇宮好幾句不是,桃桃一一辯駁,有理有據,急得許恒虞脫口而出,“你就不能不進宮嗎?”
桃桃:......
話一說出口,剩下的也就不怕了。
許恒虞收起平日裏的嬉笑,流露出少年緊張的心緒,“你,你等我,從邊疆回來,待你及笄,我就迎你過門。”
他語氣莊重,沉沉有力,“——做我的正妻。”
偌大的前院,丫鬟小廝們都還沒起,沒了他們倆的聲音,一時寂靜無比。
桃桃雙手抱在胸前,斜斜睨道:“邊疆的整蠱就這水平啊?”
許恒虞提起的心一下鬆了鬆,他惱羞道:“我沒開玩笑。”
桃桃打著岔,“四少爺,您知道我的,一心隻有吃喝,我現在就奔著嚐嚐宮裏的禦膳有多美味。”
這話便是直直的拒絕了,許恒虞聽了出來,他也不再繃著,單手提劍,“宮裏的東西忌諱著貴人,反倒沒有民間有滋味。”
桃桃見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也鬆了口氣,許恒虞果然聰慧,他們身份有別,能別直接打破這層窗戶紙就別打了。
許恒虞瞅著桃桃白淨的小臉,邱合說過,桃桃這幾年在店鋪和府裏來回奔波,身邊也沒有其他男子。
她才不過十四,全然不懂情愛,玩樂確實於她更重要。
“最多一年,你爹娘也就回來了。”
桃桃的天線陡然一豎,果然果然,還好自己還有皇宮這個庇護所。
許恒虞意味深長道:“小不點,好好玩。”
不就是進宮嗎?總有出來的一天。
在桃桃這碰一鼻子灰的許恒虞沒有在京城多待的意思,拿著從‘一隻桃子’蹭來的一包袱脂膏,他去了父親書房拜別。
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外麵便傳來吵嚷的聲音,“虞哥兒,虞哥兒,老爺,老爺!讓開,我要進去!”
許恒虞推開門,李姨娘手裏拿著從路邊撿起的木棍,冷不丁地打在攔她的小廝丫鬟身上,發絲也亂了幾根,看見許恒虞,她立刻哭道:“沒良心的,你才回來幾日就要走!”
許恒虞目露寒光地盯著那些推攘李姨娘的丫鬟,嚇得她們垂著頭再不敢攔,李姨娘沒了阻礙,拿著棍子一棒子敲在兒子手臂上,“要不是我去給你送吃的發現了,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訴娘你要走!”
許恒虞假模假式地喊了句疼,李姨娘將信將疑地要掀開看,他趕忙扶著親娘進屋,“兒子怎敢,這不是先和父親拜別嗎?”
許呈晉在屋裏安靜看著,等他們都進來了,才不大不小地斥了句李氏,“多大年紀了,還這麽不知穩重。”
李姨娘許久沒見過他了,本來一進門心都化成水,捏著手絹就想撒嬌,一聽見許呈晉的話,霎時沒了興致,恢複了剛剛餘怒未消的樣子,“老爺,您可憐可憐我,我就這麽一個兒子,隻求他平平安安。”
她抹著眼淚,“戰場上多危險啊,老爺您是沒瞧見,他身上傷疤就有好幾處。”
許呈晉一驚,“虞哥兒?......”
許恒虞毫不在意,“父親放心,不過小小外傷,早就好了。”
李姨娘瞪他一眼,繼續哭道:“他好好一個孩子,家裏也不是非要他掙個功名,怎的就要在邊疆受這些苦。”
許呈晉原本也心疼虞哥兒,被李姨娘說得也心下愧疚,可這話一出,他斷然道:“婦人之仁!”
太平盛世,最難掙的就是戰功,如今邊疆連連勝利,未來也難起爭端,正是關鍵時刻,隻要打服敵人,得到遠比付出的多。
這聲厲喝嚇得李氏一哆嗦,她顫顫巍巍,欲言又止,最後竟沒敢再說話。
許恒虞把一切都默默看在眼裏,父親操心朝堂,操心五妹妹,操心家族,對娘親的的確確沒了最初的情誼......
他忽地雙膝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兩個人都趕忙伸手,想要扶他起來。
許恒虞獨自抬起身子,語氣間擲地有聲,“爹,若是此回兒子不負所托,撐起許家武將門楣,待兒子歸來,您就讓娘跟著我住吧。”
李氏驚呆了,扯他動作停住,許恒虞沉沉道:“兒子唯獨此心願,還望父親成全。”
許呈晉瞧著李氏仿佛逐漸陌生的容顏,他也曾為人子,何嚐不明白兒子的擔憂,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隻要你平安歸來,父親便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