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許呈晉這些日子甚是心焦痛苦, 大女兒的去世讓他看著如同老了十歲,但不容他好好悲傷一場,各路事情就紛至遝來。
先是從前與他作對的禮部侍郎的女兒, 宮裏成安帝的新寵,前些日子還風光得意,在李侍郎朝堂上屢屢搶先奪事後,忽地一日就被打入了冷宮,現下已經香消玉殞。
宮裏和朝堂表麵上幹幹淨淨,實則息息相關,他遲遲沒有上交選秀的帖子,到前日, 成安帝已經第二次暗示他了。
許呈晉不求女兒進宮能幫助家裏什麽,但求自家不要觸怒聖顏, 所以哪怕星兒什麽都不懂, 也必須進宮。
做下這個決定, 許呈晉本就不是滋味,因此乍一聽到禮官說許呈遼也想送女兒入宮, 他出奇地怒了。
多日的憋悶無處發泄, 許呈晉出宮後一邊讓人去西街許府, 一邊直奔戶部, 今日休沐, 裏麵隻有清點文書的小主事, 他趕忙迎上來,“宰相大人怎麽來了?”
許呈晉麵色沉沉,“我要分家。”
主事翻開簿子, 裏麵記著許家一門脈支,他點點頭, “許老太太去世三年,孝期已過,合該分家。”
“臣這就寫下契書,隻需帶回去,雙方摁下指印,分清家產、族宗、莊地,便可生效。”
許呈晉頷首,坐在了下首,瞧出了他的急切,主事乖乖把本想勸他回去先等著的話咽了下去。
沒過多久,許呈遼就匆匆來到,他先是腆著臉和許呈晉打了招呼,瞧見桌上已經放好的契書,他臉色一變,打著囫圇要離開,“哎,大哥,我突然想起家裏還有點事——”
許呈晉冷冷看著他,“回來,按手印。”
許呈遼被幾個小廝圍住,眼看溜是溜不走了,反倒轉過身大聲嚷嚷起來,“大哥這是何意,青天白日地就想扣住人嗎?”
他麵露可惜道:“我知道元姐兒突然沒了,大哥你必然難過,這樣,弟弟我現在就回去,讓家裏人都多多替元姐兒燒炷香,祝她早登極樂。”
許呈晉聽他提起許嘉元時嘴裏隱隱藏不住的幸災樂禍,心裏怒氣升騰,指著分家契書陰沉道:“你若現在就簽了這份契書,我便隻拿走宗祠,家產分文不要。”
“若你不簽,那我不僅要分走八成的家產,還要讓你幹幹淨淨地滾出許家。”
他的話冷硬強勢,眼裏翻騰的濃重威嚴直落在許呈遼心裏,他知道憑借許呈晉如今的權勢,隻要動動讓自己淨身出戶的念頭,就有無數的人會幫他完成。
許呈遼頓時急了,“大哥你未免太刻薄了,這這!......”
許嘉嬙進宮的事他們早早就準備著了,新帝登基,年歲又輕,二太太對許嘉嬙能奪得皇帝寵愛抱了極大的希望,家裏的好東西都緊著閨女用,連他都得排第二。
他不是個做官的料子,又曾經為付氏一黨,隻是清除付氏一脈的餘威便把降成了六品官,坐冷板凳,現下還能好吃好喝著,都是沾了些不懂他和許呈晉真實關係的人份上。
許呈晉此刻要分家,女兒不僅會立刻沒了進宮的資格,自己以後更是別想再以宰相弟弟的身份在府衙渾水摸魚,這叫他如何能願意。
可是......
許家作為太.祖時就屹立的家族,哪怕現在稍顯落敗,家裏的好東西也不少,許呈晉是許家嫡長子,論情論理都該由他繼承許家,許呈遼自母親死後裝聾作啞拖著不肯分家,除了想享受許呈晉的餘蔭,便是不想把家產拱手想讓。
如今許呈晉位高權重,許家留下的田地鋪子他必然爭不贏,他既說隻要宗祠,那家產就都是自己的了。
許呈遼又吵又鬧了一盞茶的時間,許呈晉就冰冰看著,不聞不問,無奈之下,他隻得憤憤拿起分家契書,苦口婆心道:“大哥,京城就剩下咱們親兄弟,合該不計前嫌,守望相助的。”
他按下手印,與其賭女兒一個不知如何的前程,還不如保住眼下的財產,足夠他享受一輩子了。
戶部主事完全不想牽扯進宰相的家事,鵪鶉似地拿過契約蓋上戶部的章蓋上,自此便徹底東西兩家許府便徹底沒了關係。
許呈晉不錯眼地盯著契書,許呈遼曾經為了蠅頭小利出賣他,他的女兒許嘉嬙,為人陰毒愚蠢,先是害星兒落水,掃尾還那般拙劣,如今竟想踩著元兒的屍首往上爬。
他絕不會給老二一家機會。
這般人品進了宮,哪怕為著麵子上一句堂姐,也會給星兒添上無窮無盡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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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嘉星進宮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許家,月江閣的人最先驚呆,許嘉星穿著一身白衣,剛哭紅的眼睛瞪得溜圓,“母親,女兒不想進宮!......”
她長到十五歲,從沒想過進宮的事,皇宮內院,聽著就是同姐姐般端莊識禮的大家小姐們才能待的地方,她連京城的規矩都沒學明白,怎麽能進宮。
大太太揉了揉額角,“星兒乖,母親也放心不下你,這些嬤嬤,是從前伺候你姐姐的,母親讓她們陪著你進宮,萬事多聽多問,謹言慎行。”
許嘉星瞅著這些苦瓜臉的嬤嬤,心裏煩悶難過交織,她不傻,姐姐去世前也曾咳嗽著與她道歉,說她平日裏刻薄些,也是為著能讓自己快些懂事。
如今家裏兵荒馬亂,需要她進宮,姐姐已經不在,她除了擔下這份責任,別無它法。
大太太把女兒的妥協看在眼裏,欣慰又痛心,“方嬤嬤,來教教五小姐拜見各位貴人的禮。”
元兒過世,恰逢許恒虞回京,老爺隻怕要與他多多盤問,元兒的棺材就要起靈,她還得去靈堂再多看看。
青鬆堂,林夫子的包袱重重落在地上,不可置信道:“大小姐她!?”
她無論如何也難相信,她精心培養的姑娘,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在她去侯府教書的日子裏去世了!
這兩年大姐兒避不出門,讀書又快,林夫子推辭不掉別人的請求,優中選優地去了侯府做客卿,經由侯府一宣揚,來找她的人家更多了,可還是以家裏多為難以管教的為主。
要她說,許嘉星不學無術卻好歹有張傾國傾城的容顏,那些人家則是既無品貌又性情頑劣,打量她的眼神如同挑貨物,實在不堪。
為此,她人雖不在,卻還是寄全部心血於許嘉元,盼她進宮做個娘娘,聲名遠揚,才能讓那些不知深淺的人家自個兒放棄。
可現在,她的希望破碎了,沒了許嘉元讓她一飛衝天,她還得在京中苦熬多少年!
林夫子目眥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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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吧?嚐嚐,這是娘親手燉的雞湯。”
李姨娘圍著許恒虞忙前忙後,恨不得敲暈兒子好好瞧瞧。
“娘,這時候,咱們就不吃肉了吧。”許恒虞在戰場一待就是近三年,個子又拔高了一大截兒,臉還是一副俊朗的模樣,身子卻健壯不少,從背後看過去,無人敢小覷。
“邊疆能有什麽好東西,娘這不是想讓你補補嗎?”李姨娘瞪了眼兒子,她知道大姐兒去了,可她一個長輩難不成還要給晚輩守孝,看著兒子堅定的眼神,她甩甩手絹。
“那娘把肉都挑出去,這湯你總能喝吧。”
許恒虞按住坐立不安的李氏,“好了阿娘,您不是不知道,爹給了我牌子隨意支賬,兒子沒受過委屈。”
“還是快把湯撤了,若是叫爹看到了定然生氣。”
李姨娘頓時叉腰道:“他?他早就不來我院子了,要是能讓他瞧見罵上兩句那才新鮮。”
許恒虞瞧著親娘鬱鬱的表情,想來話裏並未作假,不禁若有所思,他哄道:“那娘就當是我為了祖母忌嘴,之前祖母下葬兒子沒趕回來,如今就讓兒子盡盡孝心吧。”
李氏對老太太也沒什麽好態度,她哼哼兩聲,還要嘮叨,許恒虞轉而提及了李遐舅舅,“舅舅這幾年可乖順?”
說到這個李氏瞬間來了精神,她兩眼一抹淚,瞬間聲淚俱下地抱怨起了李遐是如何地不堪說教又是如何再三賭博,昨年兒他輸掉了自己偷偷給他買的房子,過年了還跟大街上躺著,還被人當作宵小,關在牢裏十幾日。
許恒虞嘴角輕勾。
李氏眼淚掛在睫毛上,伸手去掐許恒虞,“笑!你居然笑了!”
許恒虞連聲道:“錯了錯了,娘,您繼續,後來呢。”
李氏困在後院,又逢年節,救不了坐牢的弟弟,還是許呈晉去撈的人,那回,李氏在大太太可算是徹底丟了臉,隻能眼巴巴看著許呈晉把李遐送進軍營,晨晚操.練,一月才半日假。
後來李遐整一年沒空去賭,她才剛想求老爺放弟弟出來換門營生,朝廷裏又有人把她偷賣禦賜之物的事抖落出來,嚇得她立刻閉門裝死。
李氏愁得上頭,道:“虞哥兒想法子救救你舅舅吧,他都三十幾的人了,還沒成家呢,老在軍營裏待著算什麽事兒。”
許恒虞對這個舅舅毫無憐憫,李氏擔著巨大風險換來的銀子都是花在他身上,他不知珍惜還妄圖永遠趴在娘親身上吸血,在軍營裏呆一輩子也不為過。
聽著李氏絮絮叨叨,許恒虞換了身衣裳,“娘,我去前院了。”
許恒虞這次回來,是因為邊疆暫且安寧,主將親自批了他們的假,隻是沒想到竟碰上大姐這樁事,他默默惋惜後,就聽到了由五妹妹進宮的消息,這讓他心念一動。
“爹,五妹妹進宮,身邊的丫鬟都要帶進去嗎?”
許呈晉搖搖頭,“你母親隻定了貼身嬤嬤,丫鬟們年紀小,還要看她們自己。”
有了這話,許恒虞便安心了,隻要是聽從丫鬟們自己的意願就好。
許恒虞很自信,桃桃貪吃愛玩,絕不會跟著妹妹進宮過拘束的日子。
“我去啊!”
月江閣,大太太詢問貼身大丫鬟時,明芙和雨蘭乃家生子,不跟著主子進宮,就隻有許配給府裏其他奴仆,兩人都選了進宮,唯有‘自由’的桃桃,當她也一口答應時,大太太忍不住提醒。
“邊疆戰事就快結束,等你爹娘回來,你自然也能做個官家小姐。”
“況且宮裏不似府上,規矩森嚴,那裏是星兒都要收斂性子的地方,你真的要去嗎?”
桃桃瞅著許嘉星急需安全感的臉,乖乖道:“去。”
怎麽不去,等她爹娘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壓著她嫁給陌生人,跟著許嘉星進宮,少說也得二十五再出來,還能有比這還好的躲催婚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