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太太如今對皇上敬畏不已, 原以為為著變賣禦賜之物,陛下要冷著自家,可太後卻忽地在星兒及笄禮上賞賜金簪, 給足了麵子,這是賞是罰,根本摸不清。
告訴了許嘉元選秀提前後的消息,大太太喚來了方嬤嬤,她是之前備著和許嘉元一同進宮的大嬤嬤,也是跟著宮裏嬤嬤學宮規學得最好的一位。
“大姑娘近日可好?”
方嬤嬤看著許嘉元長大,極為滿意,“姑娘雖總不愛走動, 但規矩氣度一樣沒丟,什麽都是一學就會。”
大太太終於放心, 叮囑道:“她身子剛好, 什麽都要適度, 晚上就不練了,讓她早些歇息。”
方嬤嬤一一應下, 大太太說完猶自不放心, 扶著夏嬤嬤起身, “一起再去看看大姐兒。”
選秀突然提前這麽多時日, 她怕元兒壓力太大, 累著自個兒,
幾人剛走到綠搖軒門口,洛芬就驚慌失措地衝了出來,看見大太太便哭嗓道:“太太, 小姐,小姐昏過去了!”
大太太立刻傳喚郎中, 自己連忙跑進了綠搖軒,裏頭好幾個丫鬟亂作一團,端水的端水,路過內室時,大太太看見梳妝鏡前鮮紅的一片血跡,雙目猛睜。
大太太握住女兒冰涼的手,怒喝道:“你們怎麽伺候姑娘的!”
洛芬上氣不接下氣道:“姑娘回來後就不肯說話,坐在鏡前好一會兒才道自己要睡覺。”
“可,可姑娘剛站起來就噴出好大一口血,接著就暈了過去......”
大太太心驚膽戰地摸了摸女兒的小臉,嘴唇慘白掛著幹涸的鮮血,臉上卻依舊紅潤,她輕輕一抹,沒成想竟擦掉一手指的胭脂。
大太太不可置信,叫人來拿帕子,一點點擦幹淨後,許嘉元萎黃肌瘦的臉便明明白白地敞在眾人眼皮底下。
就這張毫無血色的臉,任誰看到也隻會歎一句可憐,大太太攢緊了拳頭,叫過了所有近身伺候許嘉元的丫鬟嬤嬤,怒不可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枉她還以為女兒是小病一場,沒傷著底子,原來都是胭脂水粉塗上去的欺瞞!
洛芬洛茹是伺候姑娘梳妝的,她們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大小姐如今都吐血了,她們再不敢為姑娘遮掩。
“自老太太下葬後,姑娘總說心裏燒得慌,夜裏睡不著覺,隻能點燈看書以作消遣。”
“那時候姑娘還能睡個兩三個時辰,後來,嬤嬤們將此事告知了夫人,夫人勸過後,姑娘就再沒熬燈看書。”
這些大太太都知道,可這已經是兩年前的事兒了,她聽著洛芬哭道,“可姑娘還是睡不著,睜著眼睛能從夜裏到天亮,如此這般日日熬著,身子受不了,姑娘才能趴在桌上小憩一會兒。”
“但就算這樣的小眠也持續不了太久,斷斷續續,姑娘便命我們按時買來胭脂,也不再叫我們近身伺候梳妝。”
大太太聽得心頭錐痛,“為什麽不來稟告我!”
幾個丫鬟哭哭啼啼,大太太隻是無力發問,原因她當然明白,丫鬟們聽主子的話,無可厚非。
“大夫來了!”
王郎中揣著藥箱,瞧見許嘉元的麵色就直呼不好,在周圍人的怒視下才收回話頭,隔著布巾診起了脈。
大太太期待地等著郎中的話,王郎中搖搖頭,“姑娘這病,在下治不好。”
“胡說!庸醫!怎麽會治不好!”
夏嬤嬤安撫住暴怒的大太太,使著眼色讓人送走麵色不虞的王郎中,勸慰道:“夫人快別氣了,老爺已經遞了牌子去請太醫,定然能治好咱們姑娘的!”
許呈晉得了夫人傳來的消息就馬不停蹄地朝家裏趕,眼神落在女兒不忍直視的麵容下,堂堂男子瞬間紅了眼眶,他摸了摸女兒的頭,自她十歲後,便再無這般親近的互動。
他的動作無疑是溫柔的,可抬手後,纏在指尖的十幾根發絲還是輕鬆掉落,大太太瞅見這情況,捂著泣不成聲。
太醫趕來得很快,他把著脈,說的話卻和王郎中一般無二,委婉卻致命,“準備準備吧。”
大太太終於痛哭出聲,“她,究竟是怎麽了?”
太醫道:“令愛是心中鬱結,深至肺腑,又因常年少覺,是以傷了根本,若是早半年時間,解開心中愁結,再施以補藥,還有救回的把握。”
“如今,確實在是藥石無醫。”
大太太征愣在原地,她的元兒才十九歲,何至於心中鬱結到這般地步,自己竟從未察覺到,許呈晉抹了把臉,伸手請太醫開方子,“還請太醫多留幾日,實在是......”
太醫被這麽急匆匆叫出來的時候就有這預料了,他點點頭,“醫者父母心,許大人不必多言。”
晚間,許恒卓許恒山和許嘉星都默默地來了綠搖軒,許嘉星猶自不可相信大姐姐病得這麽厲害,可看見她那張枯黃的臉,終究還是難過地哭了起來。
許嘉元是在子時醒過來的,瞧見父母弟妹都在,還以為他們不知道,勉強笑道:“嚇著你們了吧。”
大太太流淚泣聲道:“你怎麽這麽傻,什麽都不和娘說。”
許嘉元一愣,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滑膩的脂粉,是自己本來的肌膚,她忽地鬆了口氣。
許嘉元這麽久了,一直撐著,如今曉得母親已經知道這事,反倒鬆懈,病來如山倒,徹底壓倒了許嘉元。
像是要把這幾年缺失的睡眠補回來,她常常一睡十一個時辰,醒過來了,就在丫鬟們的伺候下吃點東西喝些湯藥,眼見著人一日日地削瘦了下去。
大太太問不出,也不忍去問許嘉元為何鬱結至深,日日陪著她,許嘉星也乖乖地不再和朋友往外跑,一起待在綠搖軒陪著許嘉元。
七月的某一日,許嘉元精神極好,比床邊的母親妹妹都要醒得早,她勾起一抹輕鬆的笑,“母親,一起用早膳吧。”
大太太瞧她就如瞧易碎的琉璃,麵對著許嘉元突如其來的精神頭,痛苦得渾身發抖。
許嘉元在母親的攙扶下逛了一遍整個許府,在月江閣,看見鬱鬱蔥蔥的樹木,她怔怔歎道:“真旺盛啊。”,再之後,她又去了後院李姨娘的住處,她在許呈晉那裏不再受寵,人卻還是利索活力,這會兒正指著院裏的丫鬟把四少爺的書拿出來曬。
“死丫頭,輕點,撕爛了臭小子又要鬧騰!”
許嘉元站在門外,久久不語,回到綠搖軒後,她渾身沒了力氣,躺在了**,喘氣道,“母親,洛芬她們什麽都不知道,別怪她們,等我走了,把身契還給她們,讓她們離府過自己的日子吧。”
大太太不住地點頭,哽咽道,“元兒,你還有什麽想說的,都告訴母親,母親都答應你。”
許嘉元微微一笑,“...沒什麽了。”
她身上好累,她是宰相府的嫡女,又成了一家的期待,以圖進宮獲得恩寵光耀許家,所以她把心思藏在最深處,沒有告訴任何人,可那日,父母親自告訴她,不用她進宮了,她是多麽高興。
可母親轉瞬又替她謀劃起了高門世家公子,她像是被割成了兩個人,一個告訴她,擔起家族興衰,一個告訴她,已經不用入宮了,嫁誰都是一樣的。
她在折磨裏拉扯,放不過自己。
她對不起父母,他們朝自己傾注了那麽多心思,連妹妹都總是鬧嚷。
可是真的好難受,她撐不下去了。
好在如今進宮不再是必須的,她死了,父母除了傷心,卻也不會有更多的損失。
許嘉元模模糊糊,眼前仿佛閃過一道白光,像是一道人影,繼而再無動靜。
“元兒!!!”
綠搖軒裏傳來撕心裂肺地痛哭,抱著許嘉元的屍首,大太太幾欲昏厥,直到許呈晉果斷地打在大太太後脖頸,人才瞬間暈了過去。
許嘉元自發病到去世不過短短十幾日,大太太醒後一言不發,默默地操持著女兒的後事,按著她的心意,洛芬幾個人都被還了身契,皆為自由身,整個綠搖軒全員安全,剩下的丫鬟乖巧的留下,其他的發賣。
桃桃沒跟著許嘉星去綠搖軒,她跑來了外院,繡巧拿著手帕,繡得三心二意,她忽地道:“大小姐幾時起靈?”
桃桃算算日子,“好像是後日。”
許嘉元沒出嫁就逝世,按習俗卻為不詳,不過許呈晉毫不在乎,按著正常的喪禮,把女兒放進祖墳。
繡巧扣著絲線,猶豫道:“桃桃,大小姐去世,我竟沒什麽感覺......”
從前許嘉元知道府上有位繡工絕佳的姑娘,還曾親自請她一敘,對她的繡品多加讚揚,知道她不肯教習自己後也沒有強求,奉上了三兩銀子就讓她回去了。
這是極寬容的,可繡巧感激不起來。
她溫柔善良的母親,就隻為做了讓許嘉元臉上起了點點紅疹的花生糕點,就被活活打死。
她怔怔道:“如果她命定如此,為什麽不更早點...”
桃桃嚇得一把捂住繡巧的嘴,沒讓她說完,想了半晌,道:“現在你開心嗎?”
繡巧立刻搖搖頭。
“那就別說這些狠話,繡巧是個和張娘子一樣善良的姑娘。”
桃桃牽著繡巧的手,“走,我們去給張娘子和大小姐都燒點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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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府外,洛芬穿著黑色的鬥篷,懷裏抱著好幾卷字畫,再三猶豫地走進了那家狹窄的書店,裏頭的掌櫃正專心讀著書。
看見洛芬,薑雲行放下書,“姑娘怎麽拿了這麽多字畫。”
他很久沒見到心上人的丫鬟,迫不及待保證道:“陛下加開恩科,明年我就能再下場,這次我絕不會再耽擱了。”
洛芬怔怔,猛地把手上的畫卷砸向薑雲行,“耽擱?你已經耽擱了!”
皇宮內,選秀在即,禮官們再次催促著符合資格的各府人家遞交名帖。
許呈晉麵色凝重地遞上折子,官打開帖子一看,確認道:“是許家五姑娘,許嘉星是嗎?”
許呈晉僵硬點頭。
那禮官便收下帖子,想了想,套近乎道:“許呈遼大人也送了帖子,是他家四姑娘,若是兩位姑娘都選上了,日後宮裏兩姐妹還能做個伴。”
許呈晉目光倏地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