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廝說的氣喘籲籲不明不白, 急得許呈晉夫妻二人立刻坐上馬車趕去西街許家。
此刻天已擦黑,府裏好幾處都沒點燈,黑黝黝的一片, 寧安堂裏已經隱隱有了哭聲,許呈晉不由更加著急,三兩步衝了進去。
“大哥!”許呈遼第一個看見他,擦擦眼角的淚,悲切道:“你終於來了,母親就快撐不住了......”
許呈晉眼神落在床鋪在的老太太身上,她一頭白發沒了光澤,眼下發青臉色發黃, 萎縮在厚厚的被褥下麵,可憐又痛苦。
“究竟怎麽回事!”許呈晉怒喝。
許呈遼被自家哥哥勃然的怒氣嚇了一跳, 哽了哽, 才道:“大哥你知道的, 一年前母親就病過,之後病情起起伏伏, 身子一直也沒大好。”
“今日黃昏還和幾個哥兒姐兒說話, 晚上就口吐白沫暈過去了, 郎中說是氣血攻心, 叫我備著後事......”
二太太這會兒也捏著帕子走了過來, 語氣裏帶著自責, “母親怕擾了大哥,也不叫我們去傳,這才......”
許呈晉冷眼看著這夫妻倆一唱一和, 明明上次太醫看過後,私下裏言說老太太底子康健, 隻要勤加鍛煉,少食葷腥,必能活得長久。
他撇開眼,看著昏迷的老太太,心裏湧上幾絲莫名的情緒,隻道:“房間冷,多些燒好炭,太醫稍後就到。”
二太太在邊上聽到這話,眼眸猛縮,她緩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嘴裏道:“大哥孝心至誠,都怪老爺沒什麽本事,請不來太醫,不然也不會讓母親白白受這麽久的折磨了。”
她聲音輕聳,“大哥您來了,母親念著你光宗耀祖也會醒來的。”
大太太聽得眉頭緊皺。
霎時間,原本老太太胸口微弱的起伏慢慢變大,倏爾整個人猛地展直,麵色漲紅睜大雙目,劇烈地咳嗽起來。
“醒了!”二太太欣喜道,她錯開身子讓許呈晉走上前,老太太眼前便僅剩了他一人,老人費力地抬高手臂,幹嗬道:“你回!...”
許呈晉不錯眼地盯著她,隻可惜老太太這一陣動靜隻不過是回光返照,沒能說出句完整的話,手便重重地落了下去,繼而,永遠地閉上了眼。
寧安堂瞬間爆發出一陣陣劇烈哭聲。
被引進來的太醫渾身一抖,心裏直打杵,真倒黴,一進門就趕上人家喪事。
許呈晉紅著眼,跪著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起身去迎接太醫,太醫看診後,回去都要記檔報給皇上,他不能讓成安帝覺得他仗著權勢就怠慢太醫。
他走後,大太太湊近了床前,一寸寸仔細掃過老太太,眼神猛地停在老太太垂在被褥的手指,那上麵,還沾著淺褐色的肉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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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去世,許府裏剛摘下的白布白幡又要掛起來,夜深露重,把人打整好放進靈堂後,許呈遼主動讓出了正院,帶著家小去春暉院先歇著。
此刻已經是五更天,許呈遼兩夫妻都沒有睡意,許呈遼腦子裏轉著好幾個念頭,臉上忽而悲傷忽而高興,最後他含糊不清地道了句,“唉,大哥剛得來的位置,就要讓出去了......”
父母去世,朝堂官員按理是要丁憂三年的,許呈遼不信,新帝還能空著宰相這個位置三年,就算到時候許呈晉重回朝堂,新的宰相坐穩了位置,還能讓給他不成。
說完這話,他心頭一陣空虛,幽幽道:“母親的喪事你好好辦,莫要讓大哥大嫂看了咱們笑話。”
二太太過了半晌,才低低地應了聲。
她還是慌張的。
昨日傍晚是她專門派人去老太太麵前說了許呈晉已經官至當朝宰相一事,老太太心裏高不高興她不知道,但當晚又多吃了一整碗油紅蹭亮的紅燒肉。
自上次老太太病後,二太太就看明白了,老太太拉不下麵子哄回大兒子,隻敢在家裏作威作福,稍有不如意就摔盤子砸碗,她稍有抱怨,許呈遼就讓她忍忍,還說大嫂都能伺候好婆婆,偏她嬌氣。
至於郎中和太醫的囑咐,更是一個字也不聽,二太太若是敢勸,就是不舍得孝敬,眼見著大太太一家步步高升越加滋潤,而自己卻一月都做不了幾件好衣裳,她心頭就恨。
反正是沾不到大房的光了。
於是,她再也不勸,老太太要吃肘子燕窩,她便讓人做好送去,老太太吃了就睡,不愛動彈,她便讓人買些話本子回來念,哄得她開心。
許呈遼表麵是個孝子,隻要母親不在他麵前說叨,他才不會關心母親今日是吃了兩頓還是五頓。
先帝國喪,各府各家裏都忌諱,唯有老太太,忍了不到三日,就又吃起了肉,這麽油膩不忌地吃了一年,老太太不僅沒見胖,反倒更瘦了些,二太太還覺著甚好,至少無人會發現。
現在,二太太小腿在抖,自一開始的害怕過去後,她痛快極了,老虔婆死了,她一點兒也不傷心,再也沒人壓在她頭上了,還有大太太那費盡心機養成的大姑娘,她可已經十六了——
自己的言兒隻能嫁給太常寺丞的兒子,許嘉元卻能鳳冠霞帔得入高門,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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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嘉元幾個第二日一大早就被小廝嬤嬤們叫了起來,許嘉星才脫下素服,又被強行罩了一身白衣,懵懵地坐著馬車被送到了西街許府。
大太太在門口迎接她們,看見第一個下來的許嘉元,她幾步走前握住女兒的手,“別怕別怕。”
她喉頭哽咽,失了往日的冷靜,幾個孩子還以為是祖母去世的緣故,趕忙圍著母親,大太太不欲讓他們知道這些事,“你們還沒吃吧,先去用些早膳,再去靈堂給你們祖母磕頭守孝。”
許嘉元被單獨拉著去了正院,大太太緩和了情緒,說出了夫妻倆昨夜商討了一整晚的話,“老太太去了,元兒,四月後的選秀,你去不了了。”
許嘉元睫毛微顫,“那...怎麽辦......”
她來的路上就有了這個預感,母親一說,她竟有了些不該有的期待,但大太太隻當她不知所措,哄道:“不怕,三年而已,三年後,你也才十九,進宮是綽綽有餘的。”
許嘉元眼眸一沉,大太太又說了許多,安慰她不要著急慌張,許嘉元聽了很久,“母親,女兒該去靈堂了。”
大太太點點頭,“去吧。”她補充道:“別傻傻地一直跪著,自己身子重要。”
大女兒一直恪守規矩,守孝要跪好幾日,別跪壞了。
安撫完女兒,大太太親自去了春暉院,裏麵二太太正在指揮人去多買些香油紙錢,並記下到時候沿路要憑吊設祭的人家,日後要一一請回。
“大嫂,您來了。”
二太太吩咐丫鬟上茶,愧疚道:“靈堂有您看著,我也就做些雜事。”
大太太接過茶放在桌上,“你們都下去。”
丫鬟們一一退下,大太太直言:“太醫曾言,老太太要少食葷腥,昨日我卻在老太太手上看到了油漬。”
二太太心裏一咯噔,心思轉圜間,她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青紫痕跡,“這是母親心情不好時,不小心打上的。”
大太太蹙眉,老太太是什麽人她也清楚,打罵兒媳這事在氣頭上真能做出來。
二太太沒有再說抱怨的話,隻哀戚道:“母親想你們,吃不下喝不下,唯有在吃食上能讓她開心.......”
大太太本來就沒打算從二太太嘴裏聽到承認的話,也不是來為老太太討個真相,點到為止心裏有數後,她便離開,來之前她隻擔心,許呈晉會對二房一家心軟,就如同從前對李姨娘,現在得了這些話卻不怕了。
靈堂裏,許呈晉去了朝上,隻有許家二房和三房的孩子跪著,許恒卓看見放在正中間的幾個蒲團,沉默地讓五妹妹跪在了自己和三弟中間。
寒風料峭,大門敞開著正對著他們幾個,五妹妹一個姑娘這麽吹著恐怕會得病。
許嘉嬙悄悄瞥了眼許久沒見的許嘉星,女要俏一身孝,這話不假,許嘉星穿著白衣,頭上的發髻纏著白綢,唇紅齒白,皮膚吹彈可破,比往常的穿著更見風姿。
可自己卻臉頰偏瘦,漸漸有了些刻薄的麵相,隻能每日抹粉來掩蓋。
她暗恨,暫時不敢吱聲,明芙和其他丫鬟一同縮在靈堂,眼神亂竄,不敢與許嘉嬙對視。
朝堂上,許呈晉痛苦悲傷地告知了母親去世的消息,成安帝大感同情,安撫幾句後,拒絕了許呈晉丁憂的折子,並給了他十日假期,言說朝堂正值戰亂,不可在此時失去肱骨大臣。
皇城外,許呈遼專門坐在馬車等許呈晉下朝,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半晌,隻遙遙見內官親自把人送出來,還端著好些禮。
“這是陛下賜給母親的喪禮。”
許呈遼試探安慰道:“大哥,皇上看重你,三年後必然還是能重回朝堂的。”
許呈晉神色淡淡:“誰說我要離開了。”
“如你所言,陛下看重,下旨奪情了。”
一時間,馬車上安安靜靜,許呈遼訕笑:“是,是。”
回去後,兩人換上喪服去了靈堂,想著許呈晉不僅不必丁憂,還在皇上麵前刷了波孝道,老二氣得眼睛發紅,抓著把柄就道:“虞哥兒呢!最疼他的祖母去世了,也不速速趕來守孝!”
此話一出,許呈晉也暗自慶幸早早送走了許恒虞,不然這一守孝,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再有這麽好的機會獲得戰功。
他喝斥道:“靈堂之上,你說什麽胡話呢。”
眼裏帶著厭惡,許呈晉道:“虞哥兒去了邊疆,墨絰從戎,兩不能棄。”
許呈遼幾乎一口氣要閉過去,捂著胸口被小廝扶了下去。
大人一來,幾個孩子嚇得安靜如雞,許呈晉撩開衣擺跪在蒲團上,閉眼道:“你們都退下,我單獨陪陪你們祖母。”
等他們走後,許呈晉沉默地上了三炷香。
他低聲道:“母親......”
外頭,許嘉星早困了,揉揉眼睛走在路上,許嘉元後來,本也沒待多久,這會兒人多雜亂,她喚來洛芬,低聲叮囑了幾句,洛芬一臉糾結,最後還是匆匆出府。
桃桃讓許嘉星靠著,奇怪地順著洛芬的背影望去,這時候還要出去,不由沉吟,看來,在西街守孝倒是比在東街還自由......
她正想著,背後許嘉嬙酸酸的聲音響了起來,“五堂妹,走這麽急呢?”
許嘉星停下腳步,隻見許嘉嬙捋捋耳邊垂落的發絲,“咱們許久沒見了,聊聊怎麽樣?”
她惋惜道:“上次言姐姐嫁人,你們也隻派人送了賀禮。”
許嘉嬙掩嘴一笑,“說起來......”
她故意道:“你母親想著你大姐姐,看了不少人家,可你呢,三年孝期後......”
“你能有什麽好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