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年這場大雪飄了很久, 春天遲遲不到,都快四月了京城好些人家還燃著炭盆,平王府裏, 紀若華蓋著絨毯縮著腿,有些疲倦地揉揉頭,問,“王爺還在前院嗎?”
落花撥了撥炭,蹦出幾個火星子,“是,昨天三更裏,有人來給王爺傳消息, 王爺怕吵著您,不讓我們伺候, 自己匆匆披上衣服去前院了。”
聽到此話, 紀若華眼神繾綣地摸摸還沒有鼓起的肚子, “王爺是個體貼的人,落花, 你去熬上一盅金絲燕窩, 待會兒給王爺送去。”
落花應下, 放下鐵夾, 剛走到門口, 紀若華又道:“就在小廚房熬, 不必驚動王妃那邊。”
雖說王妃與她分住王府兩邊,對自己也並沒有紀若華曾經預想的針對,可表哥交代過, 王妃喜靜不愛嘈雜,沒事不要去打擾。
王府前院, 蕭宣晏沉沉地坐在書桌前,一言不發,眼睛通紅,攥著一張信箋,手上青筋暴顯。
房間還有一名男子,是蕭宣晏的幕僚徐適,他跪在下首,腿邊還有茶盞的碎瓷片,盞中的茶水潑在他膝蓋周邊,氤濕了他的褲腿,可他不敢說話,更不敢動彈。
他們二人僵持著,直到門口程英的聲音響起,“落花姑娘,您來這兒幹什麽?”
“側妃想著王爺昨日勞累,讓我來送碗燕窩。”
程英遲疑,昨夜王爺讓他連夜叫來徐適,隨後房間裏便是一陣東西落地的聲音,王爺怒喝讓徐適跪著,一直僵持到現在,他是真不知王爺此刻願不願意讓落花進去送東西。
他愁得上頭,猶豫間,蕭宣晏有些沙啞的聲音從房間裏響起,“收下,讓她回去。”
程英連聲應是。
房間裏,蕭宣晏把信箋按在手掌下,扯了扯嘴角,對徐適冷笑道:“你可真是本王的好幕僚,看看你出的好主意——。”
“你害死了本王的親弟弟!”蕭宣晏抓起桌上的書朝他狠狠扔了過去。
徐適一動不動地承受,書角砸在額頭,磕出深深的傷口,血跡順著額角流下,模糊了他的眼。
他格外冷靜,叩首道:“王爺,事到如今,七皇子已經救不回來,可咱們現下該做的事,是好好查清府裏的奸細!”
徐適狹長的眼眸含著恨,“是誰走漏了消息,把七皇子所居之地傳了出去,還能躲過咱們的探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昆白山!”
蕭宣晏喉嚨發幹,昨夜他剛剛入睡,暗衛就快馬加鞭地遞上了消息,之前,他暗中授意,讓薛文山養著七皇子住在昆白山的飛霜鏢局裏,那裏山勢陡峭又遠離周邊百姓人煙,是個最安全的居所。
可是,現在暗衛說,大雪封山後,他們被攔在山下沒能一直守著,讓一夥賊人血洗了整個飛霜鏢局,整整一百多口人,無一存活,所有人的屍首更是被直接丟下了山崖,連個影子都找不到。
暗衛們趕上去時,隻來得及看到賊人準備離開,他們武功高深,暗衛拚盡全力也隻得把他們都殺了,未能留下活口,便也問不出是誰指使他們來這兒,告訴了他們這裏有誰。
他聽著徐適的話,陰沉道:“不必你說,這奸細我自會找出來,把他碎屍萬段!”
蕭宣晏眼睛幹澀,是他大意了,付貴妃在皇宮裏聲勢浩**地跟雲婉爭寵,沒想到她竟然還能有額外的心神把手伸進自己這裏,背著自己找到了七皇子。
徐適察覺出王爺的決絕,道:“王爺,凡事禍福相依,此番敵人在明我們在暗,隻要查出是誰把消息傳給付貴妃,穩住他,便能順藤摸瓜找出線索,反將一軍!”
他還是堅持自己從前的念頭,“此事萬不可讓皇後娘娘知曉,從前皇後娘娘靠著王爺一句七皇子未死,便能奮力與付貴妃一爭,替咱們掙下如今的大好局麵,若是選在關鍵時刻,再使娘娘知道七皇子是被付貴妃窮追不舍地害了......”
他話未說完,意思卻全然表達出來。
“滾!”
蕭宣晏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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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宮裏付貴妃等了很久,鳳鸞宮卻什麽消息都沒傳出來,甚至因為紀若華有喜,隆興帝甚是高興,專門讓紀若華每三日進宮來看看皇後。
不應該啊。
“母妃,兒子背完了。”
六皇子已經十歲,小小年紀十分聰慧,而且像極了隆興帝,是他最寵愛的皇子,她摸摸自己兒子的頭,哄勸道:“曙兒乖,今日還早,再背一篇好嗎?”
蕭景曙抗拒地癟癟嘴,付貴妃端過一碟子糕點,道:“若是曙兒能背完,母妃就獎勵你去武場騎騎馬。”
蕭景曙眼睛一亮,“母妃說話算話!”
付貴妃溫柔地點點頭,他重拾活力去背書,付貴妃揮手讓兩個太監跟著,天氣冷別把曙兒手凍著了,自己則撫著手上鏤金菱花的護甲,忽地道:“走,去鳳鸞宮看看。”
鳳鸞宮自三月起就重開大門,紀皇後並未讓宮妃日日來請安覲見,但好些見不了隆興帝的妃嬪早早便一股腦地往鳳鸞宮塞,盼著皇上來看皇後時,能偶爾注意到自己,紀皇後對此不置可否,每日擺著點心茶水,按時叫人進來又按時送出去。
付貴妃還從沒去趕過這個熱鬧,她的歩輦剛出現在鳳鸞宮門口,太監也驚了,唱到:“付貴妃到!”
付貴妃年紀也逾三十,容貌卻保養得極好,她穿著金羅暗花雲錦宮裝,踩著秋香色的蓮花鞋,盛氣淩人地走進了堂內,在其他女人豔羨嫉妒的眼光下,微微屈身朝紀皇後行了個禮,很快起來。
“皇後娘娘安好,臣妾前些日子忙著伺候皇上,來遲了。”
她人不在,右下首的座位卻一直給她空著,付貴妃施施然坐下,看到皇後身邊撫著肚子的紀若華,狀似隨口道:“皇後娘娘好福氣,侄女嫁進了王府,又這麽快替您懷了個孫子,雙喜臨門啊。”
她揮手把一個做工精繡的虎頭帽給了紀若華,“這是曙兒小時候戴的,是皇上親賜的,便贈給側妃吧。”
她盯著皇後的神色,紀皇後精神頭好了點:“貴妃的心意,你收下吧。”
付貴妃狐疑,不過她的確沒從皇後表情裏看出絲毫蛛絲馬跡。
七皇子的事,是他們兩派間私下裏的角逐,誰也沒把七皇子的事扯到明麵上來,至少隆興帝便早早地就以為他最小的兒子意外死在宮裏。
她蹙眉,莫非那人不是七皇子,她猜錯了?又或者是蕭宣晏早就知道她在查,故意混淆於她?
該死,自己費了那麽大力氣才塞進去的人就這麽廢了。
這個想法讓她心情極差,再一抬眼又迎麵看見春光盛好,笑得一臉**漾的雲婉,她嬌嗔道:“貴妃娘娘真是小氣,賞了皇後娘娘的媳婦,卻也不賞賞我們。”
憑你也想生孩子?付貴妃冷哼了一聲,撫撫鬢角的金累絲鑲珠步搖,沒搭理她,雲婉反倒委屈起來,“貴妃娘娘可是嫌我隻是個七品美人?可臣妾身份再低,也是和姐妹們一起伺候皇上的,難道貴妃娘娘不想讓咱們替皇上誕育龍子?”
牙尖嘴利礙人眼,付貴妃揮手,“知道身份低還這麽跟本宮說話,玉露,掌嘴!”
“皇後娘娘!”
紀若華默默看著她們二人爭奇鬥豔,一個是盛寵多年的貴妃,一個是皇帝最近的心尖上的人,時時帶在身邊,她們身上,都有皇後姑母所沒有的光芒。
“什麽事兒啊?”
隆興帝上完早朝,溜達著過來看看皇後,誰知在外麵就聽到裏麵吵吵嚷嚷的,他剛跨過門檻,雲婉就撲了過來,白嫩的臉頰邊垂了幾縷發絲,看著嬌憨可人,她委委屈屈道:“皇上,臣妾隻不過是說了兩句也想替皇上誕育龍兒,卻不想被貴妃娘娘抓著要賞臣妾巴掌,皇上要為臣妾做主啊!”
付貴妃氣極,賤蹄子又跑到皇上跟前賣可憐!
隆興帝扶起雲婉,勸慰道:“定然是你說話沒說清楚,讓貴妃誤會了,好了好了,快起來別哭了。”
雲婉順勢起來,她知道貴妃於隆興帝的重要,絕不會過了那個度,倚在皇上懷裏,挑釁地看了眼付貴妃,“是,臣妾年紀小,不會說話,貴妃娘娘不要怪臣妾呀。”
啊啊啊啊!!賤人!!
付貴妃恨不得把她眼珠子摳出來,早忘了自己來鳳鸞宮是做什麽的了。
當天夜裏,自然又是雲婉宮裏掌燈,她唱著小曲兒,哄得隆興帝陪她玩兒到了半夜。
城外,一匹黑馬颯風而來,連夜拍起來城門,驚起了城防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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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付貴妃照舊端著參湯去拜見皇帝,發現他臉上濃濃疲憊,心裏認為是雲婉那小妖精折騰的,鬧了兩句,“皇上,您也真是,太醫說了讓您好好保養身體的。”
“雲美人真是不懂規矩,纏著皇上,瞧瞧,皇上您眼下都青了。”
付貴妃心疼地坐在隆興帝身邊,纖細的手指想要撫一撫他的眼角,卻被隆興帝一把推開。
他沉著臉,“行了,出去。”
付貴妃一驚,皇上從沒用這種態度對過她,她張張嘴,不依道:“皇上!您喝了這參湯吧!”
“出去!”
隆興帝聲音帶著怒氣,付貴妃不可置信,丟下參湯禮也不行,轉身就走。
她走後,隆興帝抬手揉揉眉頭,昨夜邊關來報,塔蘭族地處寒帶,大雪下了六個月,物資短缺,五日前,邊疆爆發了一場戰役。
兩邊堪堪打了個平手,平江關沒丟,但他們大宴朝,足足死了一萬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