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紀若華在宮裏一待就是一個月, 趕在年前出了宮,沒幾日,皇後就又病倒了, 這回來勢洶洶,驚得整個太醫院的人都出動了,戰戰兢兢跪在鳳鸞宮外時時等著為皇後看診。
內室裏,紀皇後穿著中衣臥在**,屋內燒著地龍,熱得宮女們臉都紅了,她卻依舊一臉慘白,憔悴不堪。
隆興帝脫了大氅, 坐在皇後床邊,握住她被子下的手, 皺眉道:“怎麽手還是怎麽冷。”他斥責道:“沒長眼的東西, 還不給皇後多加幾床被子!”
幾個宮女連忙去拿被褥, 迅速地給皇後加上,紀皇後勉強笑了笑, 道:“臣妾得皇上如此厚待, 便是此刻去了, 也心滿意足。”
隆興帝製止她道, “說什麽胡話, 你比朕還小兩歲, 慢慢養著,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是真這麽想的,當年他年少剛登基, 原以為娶的皇後就算不是溫柔如水,也一定對他畢恭畢敬, 誰知娶回來的是尊冷冰冰的菩薩,永遠隻會告訴他,陛下,您這裏行事不妥,那裏恐有失儀,一身的教條,無趣又令人乏味。
礙著大臣們,他和皇後相敬如賓了兩年,因為大皇子的出生,一堆人又出來叨叨,說嫡子未降,先有了庶長子,是擾亂超綱,他憋著氣,和皇後‘恩恩愛愛’了三個月,等她也身懷有孕後,立刻如釋重負,直到二皇子出生才去鳳鸞宮坐了坐。
他一步步地從掌握權柄,宮裏宮外質疑他的聲音越來越少,這時候,如百合一樣清爽嬌麗的付氏進了宮,從此便開啟了對付貴妃數十年如一日的專寵。
而皇後仿佛沒有人性一般,對他專寵付貴妃沒有任何反應,看他的眼神裏總是疏離,連自己不去鳳鸞宮,她也悠然處之,隆興帝偶爾也想下下她高傲的麵子,可是麵對她那張絕世之姿沒有絲毫動容的臉,襯得自己的冷落於她仿佛毫無威脅。
於是他選擇對紀家大刀闊斧地施壓,沒成想也找不出她完美冰冷的麵孔下一絲漏洞。
他頗為無趣,反正紀家沒了威脅,轉頭把皇後忘得幹幹淨淨,直到七皇子意外離世,他的皇後突然就從冰冷的外殼裏走出來了,她流著淚,訴說著對兒子逝去的恐慌與自責,柔婉順從,讓隆興帝心情大悅。
這樣的皇後很好,他想著,把人攬在懷裏,想要補回從前與她錯失的時光,可現在,皇後奄奄一息,就快永遠離開了。
紀皇後喘了喘氣,“臣妾一生能替皇上誕育兩個孩子,是臣妾的福分,隻可惜...咳咳...”
她露出一絲悵然若失,“隻可惜......沒能看到晏兒有個孩子。”
“好好睡會兒吧。”
隆興帝替她掖掖被子,惆悵地出去。
他臉色陰沉,叫過院正問道,“之前不都說一切都好嗎?怎麽忽然就病得這麽厲害。”
院正眼看著能退休,不想在這件事上倒下,如實說了情況,“皇後娘娘自上次生產後一直沒養好,又因著...心有鬱結,這鬱結打不開,隻要心思翻湧,氣血上頭,皇後娘娘便難以徹底好全。”
鬱結......
隆興帝回了啟濟殿,午後,書房裏付貴妃端著補湯覲見皇上,皇後性命垂危,她心裏覺得很爽,但麵上還是一臉擔心,“皇後娘娘病得這麽厲害,不是說請了娘家侄女進宮祈福了嗎?”
她故意提起紀若華,想讓隆興帝察覺,所謂紀若華祈福皇後身子變好,隻不過是她們演的一場大戲。
隆興帝卻忽地想起,那日上午紀若華在鳳鸞宮和他們拜別,沒過幾天皇後就又不行了,年紀大了不由有些信這個,“你說的對,初七...不,初三就把那孩子叫回來。”
眼裏嘴裏都是對皇後的關切。
付貴妃眼角抽了抽,隻好說起另一樁事轉移話題道,“老五家的孩子昨日滿月了,想必不久就會抱進宮給皇上瞧瞧,聽說那孩子手腳可有勁兒了,叫了三個奶娘才能喂飽。”
“跟咱們小六一樣。”
沒料隆興帝卻並未如她所願開心開心,反而蹙眉道:“幾個小的都有了孩子,唯有老二,膝下空空,連個姑娘都沒有。”
他不禁有些抱怨地看著貴妃,“看看你說的什麽親事......”
付貴妃:.......
這是咱們一起定的親事好嗎?
她暗自腹誹,嘴上卻道:“當初臣妾隻看平王妃娘家子女眾多,各個都宜懷宜生,豈料唯有這個長女遲遲不見動靜。”
隆興帝心裏也知道,老二娶莊青青,實在是受了委屈,當初為了壓製紀家,他一邊給了個老二一個不尷不尬的封號,平,又聽了付貴妃的建議,讓他娶了太/祖親封的莊家嫡女,身份不過七品,讓京城人看了好大一頓笑話。
莊家最開始隻不過是個打鐵的匠鋪,太/祖打江山的時候,他們家敢冒著風險獻了一大批刀劍,使太祖能撐過最艱險的時候,後來太祖分發獎賞時,特意帶上了他們,因為當時莊家的當家人說無意於朝堂官廟,太祖便封了個名頭好聽的打鐵內使給他們,雖說無甚特權,卻可以免稅免徭役,各種節日還能得個節禮。
老二卻對他的賜婚沒有絲毫不滿,對莊青青極好,兩人不僅恩恩愛愛,更是沒有一個通房妾室。
可如今,真到了每個兒子都有了孩子的年紀,紀家也漸漸沒落,隻有一個身份低微的王妃且至今都無子女的蕭宣晏,反倒顯得可憐起來。
連皇後也為此操著心,傷了身,隆興帝捏捏眉頭,忽地道:“年後,把紀若華賜給老二做個側妃吧。”
此女有福,能旺皇後,讓蕭宣晏娶回去,也算是替皇後衝衝喜。
付貴妃第一反應是不可,可隆興帝堅決,她思索了會兒,漸漸覺得也不錯,皇上對皇後的重視愈見加重,遲早要賞到蕭宣晏頭上,不論紀家把不把紀若華嫁給平王爺,他們都是堅定的平王黨,與其讓隆興帝另尋一門世家貴族的親事,不如讓紀若華嫁進去剛好。
她婉轉一笑,“那便多謝皇上替臣妾圓了當初犯下的錯了。”
她把莊青青嫁給蕭宣晏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隆興帝沒見一點兒責怪,反倒心情極好的笑起來,“朕替你兜的簍子還少嗎?”
賜婚的旨意下去沒多久,皇後的病情就漸漸穩住,紀若華在府裏受著宮裏接連不斷的賞賜,摸著緋紅的婚服,眼裏是滿滿的激動,她的丫鬟替她整理衣衫,有些可惜道:“這麽好的婚服,卻不是正紅的。”
紀若華瞥了她一眼,嚇得丫鬟跪在地上,才道:“現在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
自小她便被父母告知,要許給風姿郎朗的表哥,她盼了這麽久,終於能如願以償了。
因為這場婚事還有個衝喜的名頭,二月初,紀若華便一身紅衣嫁入進了平王妃,成了唯一的側妃。
這場婚事,許呈晉也去送了賀禮,和一群與蕭宣晏關係淡淡的大臣坐在一起,他看著蕭宣晏和莊家家主推杯換盞,偶爾露出一個對不起王妃似的失落笑容,莊家人還得誠惶誠恐地回著,畢竟王爺娶側妃,也是因為遲遲沒有嫡子降生。
許呈晉神誌尤為清醒,紀若華能嫁進平王府,就像一個警示——皇帝對紀家的忌憚小了,對平王爺的警惕鬆了。
他回家後便和大太太商議起了此事,王爺的腳步沒停,他們也要收緊皮子,許呈晉依舊做朝堂上那個懟天懟地的隆興帝純臣,而大太太暗中連請了四個女夫子,回來教導家裏兩個姑娘。
許嘉星很崩潰,明明說好了,隻用去一個夫子那兒上課,她各種試驗,經曆了好幾個夫子一眼難盡的表情後,終於被教習舞蹈的夫子誇了句韌性很好,跳舞也有靈性。
沒想到母親暗中觀察後,看她練舞練得不錯,立即多給她加了一門刺繡女紅,說是能修心養神,收收她的性子。
大太太麵色嚴肅,“不求你能繡得多好,但女兒家最基礎你都得會。”
桃桃的課都是跟著許嘉星走的,練舞她敬謝不敏,五小姐練舞她就坐在一邊畫會兒畫,練練字,眼看大太太教訓完許嘉星,又一臉笑意帶著期盼地看著自己,她悄悄藏住被自己捏斷的針。
啊啊啊啊!!這已經是她捏斷的第十根繡花針了!
她們這邊雞飛狗跳,而另一頭許嘉元,連著上五個夫子的課,連軸轉了一個月也不吭聲,直到渾身發燙被洛芬發現後,才被老爺太太嚴令臥床好好休息,等她好了,大太太不容置疑地讓她刪掉一門課。
許嘉元沉默良久,選擇退出了清晨跟著父親和幾個弟弟妹妹練武的事。
許家默默地忙碌著,那頭皇宮裏,若華嫁進去不到兩個月就有了身孕的消息也傳了出來,皇後為此精神好了很多,更是喜上加喜。
紀若華一朝有孕,朝堂內外議論紛紛,既然王爺道表妹能懷孕,便不是平王爺自己的問題,為此,不少人悄悄嘲諷起了給平王下絆子的付貴妃,怎麽,你當初哄著皇帝賜了個不生子的打鐵匠家姑娘,人家轉頭就和書香世家的表妹有了孩子。
付貴妃在雲清宮聽到這些風言風語時,眼眸格外淡定,出乎意料地沒有發怒,悠然道:“且讓他樂上一段時間。”
她看著外麵初升的陽光,“外頭的雪也快化完了,消息也該傳進來了。 ”
她抿嘴喝了一口清茶,眼角眉梢裏都是等著看好戲的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