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思雁家裏窮, 剛過了七歲就被爹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賣給了人牙子,四處周轉後到了京城,牙婆誇她運氣好, 被京城新貴許家買了,進去後是正正經經做丫頭,努努力說不定能攢下銀子替自己贖身,讓她好好珍惜。
思雁牢記在心。
今天是她被分配的日子,管事兒的夏嬤嬤餓了他們三天,又讓他們背完府裏所有規矩,前前後後一個月,才帶著他們前往府中各處。
剛到月江閣外, 思雁就瞧見滿片的玉蘭花,她戰戰兢兢地跟著夏嬤嬤走進去, 隨即被站在正屋前的姑娘驚豔, 老半天沒回得了神。
許嘉星鬱鬱地聽著夏嬤嬤道:“小姐, 林夫子才學淵博,您下午可千萬別遲了。”
悶聲應下, 許嘉星甩手回了房間。
夏嬤嬤還要去其他院子, 便把人交給了明萱, 讓她給幾個小丫鬟分配差事。
“我, 明芙, 桃桃都是小姐的大丫鬟。”
思雁和其他人安分地聽明萱一一介紹, 又被指派到去掃院子裏的落葉,她打起精神,認真掃地, 眼睛卻不自覺地落在次間門前的桃桃身上。
明萱知道小姐和桃桃要去林夫子處念書後,日夜趕工, 總算在今早做好替桃桃縫好的兜包。
桃桃拿著東西欣喜一笑,“謝謝明萱姐姐,我還正想著怎麽抱那麽一堆書呢!”
明萱笑了笑,“青鬆堂到咱們這兒可不近,你要拿小姐和自己的書,小心累著。”
幾本書能有多重,桃桃嘿嘿一笑。
明芙聽到她倆這麽親密,頓了一步,最後暗哼了身和她們擦肩而過。
思雁目睹這一切,暗地裏有了計較。
雖說她們三人同是大丫鬟,但不僅明萱對桃桃格外好,讓著寵著,連明芙也是敬而遠之。
牙婆說過,越快找到府裏最受主子器重的仆人,才能越安穩地待下去。
看來月江閣裏,桃桃就是這樣的人。
下午,許嘉星蔫嗒嗒地朝青鬆堂走去,林夫子的課她聽過一回就再沒去過,那時在蘇城,母親見她實在不願就沒有逼她,這回卻是下了死命令,必須出席。
桃桃挺好奇這位林夫子,聽聞她原本是江南閨秀,後來嫁給丈夫隨著他到了蘇城,運氣不好,做捕快的丈夫死在山匪刀下,她一個女子,便靠著教導鄰居家的孩子勉強維持生活。
好在酒香不怕巷子深,大太太見識過幾個機靈的孩子,得知她們都出自林夫子教導,便就此親自將她請回府中教習許嘉元。
跨入青鬆堂,撲麵就是淡淡的檀香,林夫子穿著一身白衣,頭上簡單地束著一根木釵,瘦削的臉頰,薄薄的嘴唇,捏著一本書站在高台上,沉沉地望向自己這邊,
救命!好像教導主任啊!!
桃桃心裏一哆嗦。
“夫子。”許嘉星屈身行禮,桃桃也跟著拜了拜。
林夫子淡淡點頭讓她們起來,吩咐丫鬟替她們收拾好書具。
她轉身走回書桌前,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不耐,昨夜大太太送來了一尊玉如意,珍貴異常,她剛驚訝著接過,就又聽到大太太緊接而來的囑咐。
“桃桃的父親曾救過老爺,老爺答應他讓桃桃跟著星兒學些東西,還望夫子收下這份薄禮,略表心意。”
教一個不學無術的許嘉星已經夠讓她煩躁,如今還搭上一個不知哪兒來的丫鬟。
林夫子掀掀嘴,冰冷問道:“不知五小姐看過多少書,習過多少字了?”
許嘉星說了說她的進度,剛停,林夫子不大不小的嗤笑聲就接著響起。
“沒想到五小姐隻學到這兒,倒是我準備不夠了,今日不如就好好寫字,練練基礎。”
許嘉星的怒氣值已經達到一半了,念著母親的叮囑,她按下脾氣,鋪紙提筆寫字。
旁邊許嘉元也先抄書靜心,兩姐妹安安靜靜地各寫各的,林夫子走過掃視,滿意地誇讚道:“大小姐下筆行雲流水,已屬上佳。”
經過許嘉星,林夫子靜靜站她身邊,看得許嘉星手都有些抖了,才聲音平靜道:“五小姐筆法稚嫩,還需多加練習。”再看桃桃,話都懶得說,直接就走了,桃桃捏著筆抓耳撓腮,毛筆真的不好用啊。
寫完字,兩姐妹一一上交,桃桃紙上全是大墨珠,自覺不要交上去惹人生氣了。
林夫子單獨扯出許嘉星的紙:“五小姐別怪我說話直,您落筆前,不如好好思索一下每個字究竟長什麽樣。”
她叫過自己的丫鬟錦書,“不如就叫她好好教教五小姐,憑五小姐的能力,她足夠了。”
許嘉星沉下臉。
青鬆堂這邊正在展示反麵實例--打擊式教育,後花園旁邊,落霜院子裏,夏嬤嬤耷拉著雙眼聽著李姨娘哭哭啼啼,“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可大太太也不必分這麽些個的丫鬟過來敷衍我吧?”
幾個五六歲的小丫鬟怯弱地縮在一邊,李氏看了心中更氣,“讓她們來我這兒,究竟是誰伺候誰?”
等到李氏嚷著要去許呈晉做主時,夏嬤嬤才歎聲:“夫人並不是不重視姨娘。”
李氏哭得更凶,“那為何不**好了在送來----”
分明就是看她從小地方來的,不懂如何駕馭下人,故意看她難堪。
她不肯收下這些人,夏嬤嬤無可奈何,最後讓小丫鬟們守在落霜院邊上,自己先回正院稟報。
大太太聽完,看賬的動作沒停,夏嬤嬤心裏不舒服,憤憤道:“夫人就是怕她多想丫鬟是不是被咱們籠絡收買的,所以才特意選小的給她好養熟。”
“沒想到李姨娘竟然這麽不知好歹。”
說完,夏嬤嬤到底還記著李氏的威脅,擔憂道:“她不會真去找老爺訴苦吧?”
大太太神色淡淡:“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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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裏,許恒虞寫字的手一頓,“娘還在鬧嗎?”
悄悄溜來稟報的小廝道:“是呢,小的過來之前姨娘還哭呢。”
父親今日陪皇上去城郊兵營點兵,多半深夜才會回來,的確是個好時機,許恒虞放下筆,打算親自去一趟落霜院。
李氏一打眼瞧見兒子,站起身就罵,“你個沒良心的,去了前院就不管你娘死活了?”
她也不擦眼淚了,“在寧安堂說的天花亂墜在這邊有多話,可現在呢!”
當時許呈晉要走,老太太警告她,若是跟著走了,就別想再回來,她猶豫了很久,結果當夜兒子就跑過來傻不愣登地說自己一定要走,她害怕兒子被大太太欺負,隻好跟著來,因著老太太的話,擔憂地日夜難眠。
那時許恒虞怎麽說的,“去了東街,大太太是不會讓娘去請安的,娘你獨住一個院子,也不用看二嬸子臉色。”
“父親憐惜娘失去了祖母的庇護,娘還能多見見父親。”
李氏戳戳兒子的腦袋,“你可知道,你爹這個月,就來瞧了我三回!”
許恒虞:“爹去正院也不多。”
他更多是睡在前院,起居方便又能好好教導三個兒子。
李氏才不管這些,繼續道:“你爹不來,大太太也眼看著要欺負死你娘了,你瞧瞧這些瘦骨伶仃的丫頭,多半是別的院子選剩下的才給我送來。”
“看我不受你爹重視了,就這麽敷衍我。”
她嗚嗚地哭,嘴裏不住地抱怨許呈晉變了,待她不如從前,一定是大太太霸占著老爺不許他過來。
許恒虞靜靜等她氣過。
大太太是個合格的主母,或許如母親所說,從前他幼時,大太太和她爭寵,還罰過自己,但如今,大太太已經不在意夫君的恩寵——或者說,夫君的恩寵重過兒女的前途——
而娘卻看不透這一層。
他忽地道:“娘,當初父親被貶,你嫌苦不肯去,已經落了下成。”
“母親陪伴父親共患難,這段感情,早就和你們的青梅竹馬之情同樣重要了。”
李氏怔然,聽著兒子平穩的聲音,“我知道娘還和祖母有聯係,可父親和祖母勢如水火,您聽祖母的話和父親鬧,等父親真的不在乎我們了,寧安堂的人會出來替你撐腰嗎?”
“你懂什麽,大宴朝重孝道,你爹總有一天是要服軟的。”李氏辯駁道。
娘親固執,不肯和西街許家斷幹淨關係,許恒虞終於狠心下了一次猛藥,“娘,在寧安堂,我一用功,不是小廝沒看好門讓我發燒,就是吃壞了肚子不得不禁食三日,三病五災時時發生。”
“娘,你可想過這是為什麽?”
他握住母親的手,從來沒心沒肺的眼睛裏透出沉沉的光,“娘,我若不藏拙,為了讓我失意,他們遲早會對你動手。”
李氏驚呆了,驚慌地握著兒子的手,“他們竟然,竟然這麽對你!”
當初孩子總是生病,老太太還抱怨說她孕期沒養好孩子,害得許恒虞從小病著長大,她自責了很長時間,也才因此由著許恒虞日日玩樂。
她流淚道:“娘錯了,娘這就和他們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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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重陽佳節,永寧伯世子夫人早早起來,指揮丫鬟小廝擺放席麵,又去廚房檢查,最後回了房間,對還歇著的丈夫斥道:“三妹妹過一會兒就回來了,你還不起來。”
林和年懶洋洋起來:“妹妹不會計較的。”
永寧伯世子夫人:“快起來,去和我挑些給外甥們的禮物,你今日安分待在府上,別誤了我今日的計劃。”
巳時一到,永寧伯府的門就被敲響,永寧伯世子夫人喜笑顏開,親自去了門前,“三妹妹你可算回來了,父親母親早就念叨了。”
“舅母安好。”
她眼睛落在大太太身後三個孩子身上,連連誇讚,“孩子們都長這麽大了,快進來快進來。”
到了廳堂,幾個孩子一一見禮,永寧伯性格再硬,看到多年不見的外孫和外孫女,也笑了,給每個孩子都封了紅包,關心起了她們的近況。
許嘉元和許恒卓乖乖陪著外祖父聊天,永寧伯世子夫人眼睛一轉,道:“星兒第一次來,可想四處看看?”
許嘉星禮貌地搖頭,母親說過不許她在外祖父家胡鬧。
永寧伯世子夫人憐愛道:“想去就去吧,紹哥兒,你陪妹妹去,妹妹前些日子生病,你要好生照顧,若是傷著磕著了,母親可要罰你。”
林遠紹聽話地站起身,他身形修長,已經快有成年男子的雛形,尤其是之後的各種表現,大太太看在眼裏,很是進退得宜,知禮穩重。
瞧著真如嫂子所言,繼承了他祖父的性格。
“三妹妹你看這兄妹倆,玩兒多好。”永寧伯世子夫人笑盈盈道。
大太太聽出了她的意思,暗自思索。
星兒性格爛漫,又不喜拘束,若是嫁回外祖父家,有父親母親在,也不會受了欺負。
永寧伯府門楣冷落,憑借星兒的身份,也能幫襯永寧伯府重新撐起來。
永寧伯世子夫人深深地看著那表兄妹的背影,今兒她一看見許嘉元,就知道三妹妹在她身上有大籌謀,這個外甥女她不敢肖想。
可是天真稚嫩的許嘉星她卻忍不住起了心思。
大太太道:“星兒嬌弱任性......”
永寧伯世子夫人握著大太太的手,“好妹妹,有我在,誰還能苦著她。”
回府的路上,大太太試探道:“星兒覺得紹表哥如何?可還喜歡?”
許嘉星回憶了下:“憨憨厚厚的,還行。”
大太太無奈,聽她這孩子氣的話,就知道她沒往男女之情去想,罷了罷了,女兒還小,日後慢慢再議就是。
桃桃倒是看出了一點點苗頭,不過她覺得大太太恐怕會失望——
許嘉星,那可是十足的顏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