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隆興帝昨日宿在皇後宮裏,今日獨自在啟濟殿歇息,接過許呈晉遞上的奏折,竟看得越發入迷。
“有意思。”
許呈晉出京多年,有這麽多政績,按理早該奏到他麵前。
他拿著奏折,微闔雙眼:“明日休沐,午後讓他進宮來見朕。”
張內官低頭應聲,“是。”
幾步退出啟濟殿,順著牆根,他回到自己房間,寫了張短短的紙條,交給了一直蹲守在暗處的人。
平王府裏,蕭宣晏和幾位幕僚正在商議要事,接到宮裏傳來的消息時,王妃的丫鬟晴煙敲了敲門。
“王爺,王妃問您今日在哪兒用膳?”
蕭宣晏聽到王妃二字眉頭一皺,淡淡道:“我自個兒吃,讓她們都回去。”
幕僚白康遷知道王爺不喜王妃,便開口轉移道:“王爺,宮裏的事兒......?”
提及此事,蕭宣晏不禁露出一絲笑意,“父皇對許呈晉的事格外上心,明日單獨宣召他進宮。”
白康遷恭喜道:“許呈晉能進宮,全托王爺的福,這樣一來,咱們行事也就方便了。”
“可這人的忠心......”孟方向來謹慎,許呈晉從前並不站隊,突然這麽輕易投靠王爺,總讓人覺得不放心。
“況且他回京以來,從沒來府上拜訪見禮。”
蕭宣晏知道孟方的擔心,他沉吟:“是我不讓他來的。”
父皇年逾四十,卻依舊雄心勃勃,他不喜受人窺視,而朝中大部分臣子,為了江山社稷,屢次勸說皇上早日定下太子。
蕭宣晏雖是中宮之子,卻不受父皇喜愛,付貴妃行事跋扈,但她所生的六皇子卻進退有度,從容知禮,且最常跟在皇上身邊,頗為隆興帝寵愛。
這朝堂裏,除了一些跟其他皇子沾親帶故的,大部分人都在他們二人中選了一位,朝臣們為了自己的未來提前站隊,對父皇而言,無疑是一種挑釁,他自認至少還能在位二十年,怎麽肯眼睜睜看著大臣都圍著自己兒子轉圈。
許呈晉這次回來,朝中僵局就要打破了。
“許呈晉雖說從前是大將軍,可他戰場失利,讓我們連丟好幾座城池,皇上厭棄他是眾人皆知的。”
蕭宣晏指著邊疆輿圖,“當初皇上貶他為庶人,許呈晉萎靡不振,受了不少奚落。”
“此時他重回朝堂,他就是我們最好的暗棋。”
孟方了然,他知道蕭宣晏之前去蘇城親自見過許呈晉,以為他們在那時達成了穩定的約定。
蕭宣晏等幕簾們都走了,走到書架前,拿出了最下麵一層灰撲撲的書籍。
那是許呈晉在紀家求學時寫的文章。
沒人知道,許呈晉和他早就有了堅不可摧的關係。
九年前,許呈晉在戰場傷了根本,再也無法從軍習武,人人都當他是廢人時,他去自己去了紀家求學。
眾人隻當他是仰慕紀家書院的名聲,依靠左手的字獲得了進紀家書院的資格,卻並不知道,許呈晉是被他的祖父紀家的家主叫走,暗中親自教導。
許呈晉天賦斐然,卻因為得罪了皇帝,就算中了進士,也有人看他不順眼,年年晉升的考績都被人刷下去,無緣麵聖。
他再不出手讓許呈晉回來,父皇恐怕就真要忘了這麽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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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許呈晉一大早就接到小黃門來傳聖旨,讓他午後進宮覲見,其實許多官員都曾有被皇上單獨叫去皇宮的例子,但許呈晉剛一回京就被皇上叫進去,不少人眼神落在他身上。
尤其是許呈遼,他本人資質不高,從官也沒什麽天賦,是妻子和付貴妃沾了個轉折親,才能讓他如今過得滋滋潤潤,但要說起皇恩,他還真沒享受過。
送走了小黃門,許呈遼收起了自己的傲意,笑著跟哥哥打聽起來,“大哥久不回京,皇上怎麽想起見大哥了?”
許呈晉早上剛到寧安堂的時候,就瞧見許呈遼大咧咧地坐在上首,眼睛不時地朝外看,現在倒是乖順了,他哼笑一聲,沒回答他,轉身回了春暉院。
徒留許呈遼焦灼急躁。
皇宮裏,皇上正在鳳鸞宮和皇後用膳,他看著皇後虛弱的神情,關懷道:“怎麽這風寒這麽久都不見好。”
皇後掖掖嘴角,麵露感恩之色,“謝陛下關懷,隻是病去如抽絲,太醫說這病恐怕要入秋了才能好透。”
她起身行禮,纖細的腰肢盈盈一彎,“臣妾身子弱,不能伺候好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隆興帝倒也不沒那麽不近人情,讓人帶病伺候,隻是皇後從前對他冷冰冰的,才好上這麽幾年,他不自覺地就想來看看她。
“快起來坐下,咱們是夫妻,何必拘禮。”
皇後聞言順勢起身坐下,招招手,道:“臣妾無福伺候皇上,卻不能讓皇上在鳳鸞宮受怠慢,這是臣妾宮裏最貼心的丫頭,皇上看看。”
一個上身穿著小衫,下裙為百合盛開的淺粉衣裙的姑娘羞澀地走了出來,姑娘膚色白皙,眼眸含著絲絲盛氣,臉上卻掛著女兒家的嬌俏,隆興帝瞧了她一眼,立時挪不開眼。
皇後滿意地看著這幕,咳了兩聲,“臣妾先去喝藥了。”
隆興帝等皇後的身影消失在門縫後,才一把攬過這個宮女,摸了一把她光滑的臉,笑問:“叫什麽名字?”
那姑娘羞紅了臉,卻還是努力放大聲音,清脆活潑,“回陛下,奴叫雲婉。”
前殿傳來隆興帝哈哈大笑的聲音,後殿裏,紀皇後喝下一整碗濃黑發苦的藥,拒絕了嬤嬤遞來的蜜餞,臉上冷淡道:“陛下對她很滿意。”
嬤嬤:“雲婉是娘娘親自培養的,自然合陛下心意。”
紀皇後眼睛落在窗外的飛鳥上,嗤笑一聲,“陛下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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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興帝再喜歡雲婉,也不能白日裏就亂來,抱著人親了幾口,就把人帶到了書房。
紅袖添香,隆興帝批起折子也暢快,等到內官來報許呈晉在外等候,他心情也是甚好。
去了承翎殿裏,許呈晉餘光瞄到一絲明黃,立刻起身下跪,“臣許呈晉,參見皇上。”
“平身吧。”
許呈晉這才誠惶誠恐地站起來,隆興帝沒想到許呈晉在外許多年還是一副俊朗的模樣,看了就心生喜悅,他幾步走向前,拍了拍許呈晉的肩膀,“多年不見,愛卿風姿依舊啊。”
“陛下謬讚,陛下得蒼天眷顧,英勇神姿,無人能匹。”
這一頓龍屁拍的隆興帝也格外高興,他道:“愛卿的折子朕看了,這一路實在辛苦。”
小太監們侍奉上茶水點心,隆興帝讓許呈晉坐在他下首,道:“有些細節寫得不甚清楚,不如愛卿好好給朕講講。”
許呈晉一時心神激**,好不容能有機會親自為自己剖析一番,一定不能有任何失言之處。
許呈晉心知隆興帝年紀漸大,就愛聽豐功偉績,他每每提及任上百姓,都是對陛下的千恩萬謝。
聽到山匪擾民,而官府毫無作為,百姓們也飽受折磨,隆興帝不禁誇讚了幾句。
“臣隻是盡忠職守,分內之事。”
“萬民傘可不是誰都能收到的,愛卿自謙了。”
皇帝聽得十分感動,關心起了他的家常,“回京可還適應?家裏人還安好?”
說到這個,許呈晉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實在慚愧,臣在外多年,回京一看,故人都已生疏,臣想拜訪其中一二,也被拒絕了。”
他默默道,“家母年長,家中由二弟照顧家母,自己實在沒能盡到兒子的責任,母親也氣兒臣,呈遼也長大了,臣打算徹底搬出去,也免得兄弟難做。”
許呈晉孤立無援的情況讓隆興帝很滿意,他龍爪一揮,“既然如此,就由朕賞你,京城東街有處宅邸,乃是先皇在時,文宰相的居所,他為人清廉,宅邸也不大,住你們一家足夠。”
一君一臣聊得熱火朝天,到太陽落山之際,隆興帝再次拍拍許呈晉,歎道:“依你的功績,早該晉升的。”
許呈晉精神一緊,連忙道:“是臣愚鈍,資質平庸,從前隻知道打打殺殺。”
當然不能讓皇帝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他沒能升職,那必然是底下的人蒙蔽皇帝,而非皇帝識人不清。
隆興帝自己也這麽覺得,他安慰著這個他從前信任的將軍,“回來了就好。”
他回來了,自己原本猶豫的事也有了更好的人選。
門緩緩合上,隆興帝看著許呈晉感恩戴德地離開,突然道:“你說他對朕,就沒有一丁點的埋怨?”
張內官先給皇上倒了杯熱茶,才像是附和般道:“皇上乃天子,大人自然滿心感念皇上聖恩。”
許呈晉這次進宮,明顯不複年輕時意氣風發,隆興帝也有愧疚。
那次出兵,許呈晉並不讚成,是他強硬要他們拿下陵峪關,結果兵敗割讓城池,許呈晉不出來承擔這個後果,難道要自己來背負罵名嗎?
他貶斥許呈晉,百姓們就隻會恨這個急功近利的主帥,隻是他沒想到,這一貶,就是這麽多年。
隆興帝背著手朝啟濟殿走,罷了罷了,現在許呈晉不和朝中任何一人交好,比起從前,更能做自己手中的一把好刀。
獨屬於自己。
推開門,雲婉垂著頭,發絲落在耳邊,仔細地拿著繡繃刺繡,隆興帝看得眼饞,正準備過去,那頭貴妃的宮女哭唧唧地來報,說貴妃身子不適,想讓陛下去瞧瞧。
一邊是香香嫩嫩的小美人,一邊是寵愛多年的貴妃,隆興帝頭疼地揉揉腦袋,“去貴妃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