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十月底的北境, 放眼望去一片蕭瑟之景。
臨近入冬,天氣陰鬱著似有風雪將至。
鄧硯塵立在城樓之上,帶著血跡和塵土的披風拂過青石牆麵。
在他身後, 玄甲軍的一眾將士們三五成群靠在牆邊休息。
他們方才經曆一場拉鋸戰不久, 如今一眾將士們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都疲乏至極,趁著這段空閑來恢複體力。
連日的苦戰使得鄧硯塵雙目布滿猩紅的血絲, **在盔甲外的皮膚沒一處完好無損的地方。
彼時已經日落, 遠處蒼穹一片昏暗,那無邊的黑裏像是隱藏著猛虎凶獸, 隨時準備撲出來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身後馬蹄聲傳來,鄧硯塵微微側首,看見長青翻身下馬, 神色中露出一點希冀。
長青脖頸間被箭矢劃傷, 此刻正纏著厚重的繃帶。
他朝鄧硯塵緩步而來, 神色依舊低沉。
鄧硯塵看著他,心中的期望一點點落下來,“還是沒有援軍的消息嗎?”
長青搖了搖頭,“從打了第一場敗仗折損些弟兄開始, 我便一直向京城遞信過去, 直至今日仍舊毫無音訊。”
長青心中甚是失望, 他有些氣憤地咬牙道:“我如今甚至懷疑, 我的這些信是不是根本就沒送達京城。”
鄧硯塵回首朝營帳方向看了一眼, “監軍太監呢?”
“都是酒囊飯袋,他們才不管前線將士的死活, 若是防線破了第一個跑的就是他們。”
鄧硯塵沒有應聲, 他得到了許明舒回的家書,說明他的信可以抵達京城, 隻不過有關軍報的事都被攔在了禦前。
他突然想起離京之前,裴譽對自己說的話一語成讖。
若是事發突然,送信官或許並不可靠。
冷風呼嘯而來,宛如刀鋒劃過皮膚,帶起一陣尖銳的疼。
長青張了張口,猶豫道:“烏木赫的人馬遠在我們之上,如今堅守至此已是不易,這樣下去怕是難擋後續的攻擊。”
鄧硯塵抬首看向頭頂的軍旗,歎了口氣,澀聲道:“我來想辦法......”
長青上前半步,本想反駁他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辦法,邁出去的腳還是收了回來。
他沒有多言,轉身朝營帳走去。
北境開闊的土地一眼望不到盡頭,這一夜鄧硯塵沒有睡,他抱著自己的長槍立在城牆上抬眼望向頭頂的星空。
夜裏值勤將士換班時,見鄧硯塵還站在城樓上沒有離開的意思,剛想去勸他休息,便見他從懷裏掏出一隻信鴿,在濃濃的夜色中放飛。
次日天剛亮,長青在一陣驚呼聲中被喚醒。
他微微眯起眼睛,快速披上衣服朝營帳外走去。
方才一掀簾,眼前之景驚地他頓在原地。
紛飛的雪花洋洋灑灑地落下,北境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這對他們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他側首看向身邊值勤的將士,有些著急道:“鄧將軍呢?”
“將軍一早出去巡視,尚未回來。”
長青抬眼看向陰鬱著的天,不過一會兒雪下得愈發大了起來。
他當即披上盔甲,吩咐道:“備馬!帶上一隊人馬,隨我出去。”
嶺蒼山山腳下,烏木赫晃悠著手裏的韁繩,氣定神閑地策馬前行,□□的馬在雪地裏留下一排排規整的腳印。
烏恩跟在他身後,伸手接到了幾片雪花,看著它在手裏一點點融化,露出一抹笑意。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的早了許多,雪地作戰一向是我們的強項。長生天眷顧我們,此戰必會大獲全勝。”
烏木赫朝紛飛的雪望過去,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烏恩策馬上前,同他並肩而行。
“你在擔心什麽?”
“我原以為這個鄧姓少年比起靖安侯或者黎瑄,行事該當激進一些才對,”烏木赫歎了口氣,“沒想到也是個善於防守的人。”
一連兩個月,打了大大小小的仗。
除了第一次他們偽裝成敗退,鄧硯塵帶著玄甲軍乘勝追擊落入他們的圈套之外,就像是牢記了當初的教訓,每每戰事情形處於下風,鄧硯塵沒有任何猶豫,當即下令撤退。
這個年輕人,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沉穩。
“即便他再怎麽嚴防死守,也能尋見突破口,”烏恩指了指頭頂的天道:“當下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隻要今日我們捉了姓鄧的,其餘的玄甲軍便會不攻自破。”
烏木赫同他相視一笑,“你說得對,在北境這片土地,沒人比我們更懂得利用地形調整作戰方式。”
雲層遮天蔽日,風雪短短幾瞬變得愈發大了起來。
烏木赫拍了拍□□的馬,前行幾步道:“走吧,我們該收網了。”
......
許明舒這幾日時刻留意著北境的消息,反常的是,兵部給的回應都是一切安穩。
入了夜窗外的冷風呼嘯著,今早起床時,沁竹怕她冷還往她手裏塞了個暖爐。
許明舒站起身,看向隨風搖曳的樹枝。
北境不比京城,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天寒地凍,許多牲畜都會被凍死在寒冬中,人也不例外。
正神遊天外時,許明舒隱隱約約看見麵前的那棵樹晃動的幅度大了許多,看著有些不尋常。
她探頭細看,隻見窗前人影晃動,隨即有人叩響了她的窗。
許明舒心口一驚,忙壓低聲音道:“誰!”
那人露出半個側影,身形高大顯得有幾分熟悉。
“是我。”
許明舒推開窗,裴譽的臉伴隨著寒風出現在她麵前。
“你不是在侯府,怎麽半夜跑到宮裏來了。”
裴譽麵色沉重,“我思來想去,有件事還是要告知於你。”
在許明舒疑惑的目光中,裴譽一字一句道:“北境出了些變故,急需增援。”
懸在許明舒心口許多個日夜的巨石終於墜了下去,甚至能聽得見在她心口摔得四分五裂的轟鳴聲。
果然,
北境果然還是出事了!
“那鄧硯塵呢?鄧硯塵如何了?”
裴譽搖了搖頭,信中並未寫清鄧硯塵現下安危。
但他猜想,情況應當不會太好。
許明舒周身控製不住地顫抖著,她努力穩住心神問道:“既然需增援,為何朝廷不派兵?”
裴譽胸口起伏一下,緩緩道:“我打探的消息,內閣如今並未接到有關北境的軍報,應當是有人半路攔了下來。”
“那為何我還能收到他的家書?”
裴譽唇瓣微張,還是說出口:“那是因為,信件送進你手裏之前,已經被人檢查過了。”
他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響。
許明舒雙手捂上自己的頭,無論她怎麽努力,都沒辦法平複現下慌亂的心情。
她急得一時間想不出對策,隻能在原地徘徊著,努力思索辦法。
“來之前,我已經將消息通知給黎將軍,此刻他應當在擬折子就等明日一早遞上去,請求派兵增援北境。”
許明舒頓了頓,“黎叔叔受傷不能騎馬,他更是去不得北境!”
裴譽歎了口氣,抬眼看向許明舒。
“所以我今日過來,是想辭行。”
許明舒注視著他,“你的意思是?你要領兵去北境增援?”
“可你沒有領兵作戰的經驗,北境地勢複雜,極易在風雪中迷失方向。”
願得此身長報國。
裴譽閉上眼睛,想起年少時模仿著師父的筆跡,一筆一畫臨撰的字。
他也曾懷著一腔熱血下山,可後來怎麽就變成了模樣呢。
他舌尖泛著苦澀,愧疚與不安折磨著他日日夜夜。
像是終於尋到了贖罪的機會,裴譽緩緩睜開眼,看向麵前的人。
隔著前世今生,數不完的恩怨糾葛。
他低聲喚道:“太子妃......”
“還望您能給我一個救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