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重修)
前世。
東宮大婚當日抬了妾室的消息, 次日天剛剛亮便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早朝之上,一眾官員議論紛紛,眼神時不時地瞟向一旁手執芴板站得筆直的靖安侯。
光承帝中風臥床不起, 這段時間以來由太子蕭珩代理監國重任。
在太子還是那位名不見經傳的七皇子時, 在許多人看來他不過是走運罷了。
歌妓生出的皇子,能成為昭華宮宸貴妃的養子, 攀上靖安侯府的高枝, 娶侯府獨女許明舒為妻,一躍成為儲君最佳人選, 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靖安侯府位高權重,連光承帝都要忌憚三分。
如今太子剛入主東宮不久,便敢如此行事, 叫靖安侯府闔府上下顏麵盡失。
這口氣, 就是尋常人家也咽不下去, 何況是靖安侯府。
一眾官員凝神,心中都暗自期待著早朝之上,靖安侯同儲君的這場好戲。
出乎他們意料的事,一整場朝會下來, 靖安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語未發, 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許侯爺下朝回府, 馬車在靖安侯府門前停下後, 府中小廝輕手輕腳地上前迎接。
許明舒的事鬧得滿城風雨, 侯府中人得知消息後不約而同的趕了回來。
四房親友具在,連同著宸貴妃一早都出宮趕回來。
侯府這麽多年頭一次人聚得這般全, 卻完全沒有熱鬧的氣氛, 大堂裏的每個人端坐在哪兒顯得心事重重。
三房許昱淮和四房許昱康也是剛回來不久,身上的官袍還未來得及換。
見許侯爺回來, 二人起身相迎,麵上皆是毫無悅色。
徐夫人靠在一旁四房周氏的懷裏,她哭了一早上,此時此刻眼淚早就已經流幹了,整個人麵色蒼白虛弱。
靖安侯府全府上下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姑娘受此大辱,饒是一向話少不問府中事事的許昱淮此刻都顯得異常憤怒。
宸貴妃由身邊的女官攙扶著起身,她周身都在顫抖著,一直都沒辦法平複下來。
今早消息傳入昭華宮後,她整個人陷入一片茫然。
明明在這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蕭珩是她一手撫養起來的,最懂事孝順的孩子。
許明舒是她最疼愛的嫡親侄女,兩個孩子情投意合,互相愛慕她也是看在眼裏的。
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好姻緣,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正一籌莫展時,女官芷蘿來報,東宮有人前來昭華宮拜訪,說要給她請安。
來人通身珠光寶氣,即便是宮裏製作的尋常服飾,穿在她身上也擋不住滲透出的風塵氣息。
宸貴妃打量著殿內正給她行禮問好的女子,仔細想了想,似乎從未在宮裏見過這人。
那女子抬起頭,一雙嫵媚帶著不明笑意的眼對上她。
笑盈盈道:“給母妃請安。”
刹那間,宸貴妃瞳孔放大。
女子又道:“本該和許姐姐一同來給母妃請安的,可姐姐似乎是鬧脾氣,妾見不到她,便隻能自行來見過母妃了。”
宸貴妃撐著一旁的桌案,緩緩站起身,驚恐道:“你...到底是誰?”
女子掩麵輕笑了下,狹長的狐狸眼中眸光流轉,輕柔道:“回母妃的話,妾名喚程鶯兒,是從前宮裏程貴人的侄女,如今是太子哥哥的妾室。”
“母妃,您入宮的時間短,是不是未曾聽說過程貴人的名諱?”
程鶯兒故作驚訝,在宸貴妃震驚的目光下,安撫似的一字一字道:“那今日妾來給母妃講講程貴人的故事吧!”
宸貴妃望向許侯爺,雙眼一片猩紅。
直到現在,她還沒能在聽到這段故事後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她第一時間想找光承帝對峙,可一隻腳剛踏入寢殿大門,便叫人攔了下來。
錦衣衛指揮使裴譽站在橫著刀站在門前,回她道:“宸貴妃娘娘,皇上中風正臥床休息,太子殿下有令不許旁人驚擾陛下養病。”
光承帝生病不許人探望,王皇後自先太子蕭琅去世後閉門不出。
萬般無奈之下,宸貴妃隻好叫人備馬車趕回靖安侯府。
在聽完程鶯兒講述的那段故事後,宸貴妃陷入一片恐慌,整個人都心神不寧。
她實在是太害怕了,以至於看著這座她生活了幾年的宮殿,看著層層流光溢彩的房簷,隻覺得是能吞噬她靈魂的深淵。
許侯爺早已經將全部的事情了然於心,在見到宸貴妃這般模樣時麵上依舊毫無波瀾。
宸貴妃看著他,不放過他臉上每一個表情。
良久後,她試探著問道:“兄長,你是知情的對不對?”
在眾人目光注視下,許侯爺緩緩點了點頭。
宸貴妃跌坐回椅子上,麵色慘白。
她雙手捂著臉,淚水順著指縫滑落。
“怎麽辦,是我害了小舒,是我害了她啊!”
許侯爺皺著眉,思索片刻道:“非你之錯,永州那位曾經服侍過程貴人的宮人,是我派人殺的。”
他是許明舒的父親,是宸貴妃的兄長,更是靖安侯府的頂梁柱。
此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觀,看著自己的家人無辜陷入皇室父子之間的恩怨中。
蕭珩是在報複他,連同著報複這麽多年對靖安侯府積攢著的恨意。
許昱康上前攙扶起哭得幾近昏厥的宸貴妃,怒道:“姐姐,別哭了你又有什麽錯,這些事都是你入宮之前發生的,他蕭珩有什麽可埋怨於你的?”
“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言,人又不是你殺的,無憑無據就是告到衙門去,也同你沒有半點關係!”
宸貴妃搖了搖頭,程貴人因著模樣同她有三分相似方才入宮,又因為她的到來而失寵,被禁足冷宮直到去世。
程貴人一生的跌宕起伏都是因為她,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她的確是罪大惡極了。
一片哭泣和埋怨聲中,餘老太太的拐杖在地板上敲了幾下。
眾人聞聲紛紛看向她,
“人是大郎有意殺的,蕭珩若是要怨也沒有錯。”餘老太太正襟危坐,一貫慈祥的麵容此刻十分肅然。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自己人就不要哭哭啼啼叫旁人看了去笑話。一家子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小舒是我們府裏出來的姑娘,合該有直麵此事的勇氣。等這段時間風頭過了,老身親自去麵見陛下,求一道和離的旨意。”
......
京城東街重月樓。
長青盤腿坐在桌案前,借著喝酒的姿勢眼神向周圍瞟去。
今日前來重月樓喝酒的客人都在不約而同的談論一件事,東宮大婚當日抬了妾室入門。
有人不禁疑惑道如此奇恥大辱,靖安侯府居然也忍得下去。
身旁一人回應道:興許是背地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敢吭聲。
各種汙言穢語層出不窮,長青掌心裏的酒杯緊緊地捏著,逐漸出現裂痕。
他有些聽不下去了,心煩意亂地看向鄧硯塵,眉頭緊鎖道:“先前你說等侯府辦完大婚後再動身回北境,如今都結束了,我們還不動身嗎?”
鄧硯塵轉著掌心裏的杯子,低著頭悶聲道:“再等等吧。”
長青將裂了的杯盞用力放在桌案上,怒道:“欺人太甚,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原以為皇帝病了太子監國,咱們玄甲軍的日子能好過些,沒成想這太子竟比他老子還不是東西!”
鄧硯塵歎了口氣,抬眼看他道:“人多眼雜,慎言。”
長青四下打量了下,見沒人注意,低聲道:“不是我說,小鄧兄弟如你所見這次的事連侯爺都忍了,你留在這兒也沒什麽用,咱們還不如早些回去。”
“我不放心。”
鄧硯塵抬頭透過敞開的窗看向上空被烏雲遮蔽的月亮。
“侯爺馬上就要同杜將軍一起前往沿海交戰地,徐夫人身子又不好,她從小到大都是被人嗬護著長大,我怕她一時想不開。長青兄,我想再留幾日。”
“那又怎樣?”長青有些替他著急,“太子留意你不是一天兩天了,先前演武場上他朝你射來的箭就是敲打警示的意思!”
長青想起蕭珩看向鄧硯塵時銳利的目光,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那是他頭一次在戰場之外感受到窒息的恐懼,至少在那一刻,他覺得蕭珩是真的想置鄧硯塵於死地。
“小鄧,你聽哥哥一句勸吧,自古高門世家講究個門當戶對,更何況是皇室。說到底事到如今太子和許姑娘才是夫妻,你強行插入隻會惹禍上身,對於上位者而言,我們這些人不過是螻蟻罷了!”
鄧硯塵回首看向他,語氣淡淡:“即便什麽也做不了,看見她平安無恙我才能安心回北境。”
長青頓了頓,還是道:“你想怎麽做?”
鄧硯塵目光透著堅定,“隻要她說一句不願,我便拚盡一切帶她走。”
長青心口一沉,捏著手中的酒杯,又試探著問道:“太子是一國儲君,三妻四妾也實屬正常,倘若...我是說倘若...許姑娘和太子和好如初了呢?”
“小鄧,你別怪哥哥說話難聽,這世間女子不似男子有更多的選擇權力。許姑娘既嫁了人,再想要脫身就沒那麽容易了。”
聽他這樣講,鄧硯塵神色一怔。
他右手在酒壺上打磨,良久後,長青聽見他道,
“那我今後,不會再出現在她麵前。”
他支持她做的每一個決定,尊重她每一個選擇,願意在她身邊守護她一輩子。
若是有一天,她過得很好不再需要他了。
他想,自己也可以去習慣沒有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