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許明舒心口一凝, 她側首看向鄧硯塵,見他依舊擋在自己身前並沒有被蕭珩的話所影響。
許明舒周身開始控製不住的顫抖,
一開始, 她隻是誆騙他說自己做了一個夢,
鄧硯塵沒有多言,也將此事信以為真。
可如今蕭珩咄咄逼人, 就是因為心裏的篤定早已經七八分了, 急於當著許明舒的麵去證實。
她要怎麽同鄧硯塵解釋?
試問哪個正常人能相信前世今生,鬼神怪力的說法。
可若不是這樣, 她又怎麽說得清同蕭珩之間的那些恩怨糾葛,平心而論她敢讓鄧硯塵知曉嗎?
他的未婚妻曾是別人的妻子,曾與別人同床共枕, 曾為了別人同他不斷爭執。
許明舒閉上眼, 前世鄧硯塵落寞的表情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兩輩子, 他為了她付出了那麽多,她卻在欺他,瞞他、哄騙著他。
蕭珩說,他想和她解釋清楚。
可最該聽她解釋的, 是鄧硯塵才對。
許明舒深吸了一口氣, 抬眼看向蕭珩:“就在這裏說吧。”
終究是要讓鄧硯塵知曉的, 她不想再讓他覺得自己同他之間有不可言說的秘密隔絕著。
她拍了拍正正的手臂, 輕聲道:“你先下樓等著姐姐。”
蕭珩微微一怔, 轉念想他有什麽可顧慮的。
那是他八抬大轎明媒正娶迎進東宮的太子妃,是他的妻, 他們之間多餘的那個人是鄧硯塵才對。
蕭珩摸索著指間的白玉扳指, 神情顯得有些緊張,“我從前一直疑心, 我母親是因宸貴妃娘娘而死。”
那時的他猜測是宸貴妃缺少子嗣傍身,皇帝不願心上人備受爭議,才殺母奪子極力促成他認宸貴妃為母。
即便後來他意識到,宸貴妃在此事中並不知情,可他與他母親一切慘淡經曆也還是同宸貴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蕭珩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心中的芥蒂。
他薄唇微微發抖,雙目間的血色變得愈發重了,看向許明舒小心翼翼地道,
“小舒,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你和宸貴妃娘娘在此事中並不知情。是我錯了,這麽多年辜負了宸娘娘的悉心照顧,也辜負了你的喜歡。”
許明舒心如鼓擂,手指死死地揪住衣袖,蕭珩的解釋在她眼中早就已經無關緊要,此刻她擔心的是鄧硯塵。
他就站在她身前,彼此衣衫相互觸碰著。
近在咫尺,卻又好似隔著千丈遠。
許明舒甚至沒有勇氣抬頭去看他是何神情,良久,溫熱的指尖拂過她的衣袖。
鄧硯塵拉起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許明舒猛地抬頭,對上他那雙柔情似水的眼。
他什麽都沒有說,無論是質問,還是責怪。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牽著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怕。
清風拂麵,再次吹走了她心中的恐懼與陰霾。
許明舒抬起頭,平靜道:“說完了嗎?”
“沒有!”她眼底的波瀾不驚讓蕭珩感到害怕,
“成親之前,我派過去的人打探到了當年服侍我母親的宮人住處,可我的人趕到時,宮人已經被靖安侯殺害,連同著諸多線索都被斬斷。”
一語未發的鄧硯塵在此時也有些驚訝,他側首同許明舒對視,道:“侯爺?怎麽會?”
許明舒腦海中飛速思索著過去,依稀記得自皇帝賜婚以後,她爹爹的確變得愁眉不展。
那時,她爹爹曾同她語重心長地講,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決定就是同意你姑母入宮。
這樣的錯事,他不想再麵臨第二次。
當時的她誤以為是許侯爺對這樁婚事不滿意,為此還多次在他麵前誇讚蕭珩。
如今想來,應當是爹爹對其中緣由有所了解,不願看著她姑母和她一個接著一個的身陷泥潭。
所以趕在蕭珩查清真相前,親自動手解決麻煩。
沒成想,還是叫蕭珩發現了。
許明舒道:“所以,你因此記恨上了我父親,在他同敵軍廝殺筋疲力盡返程時,派人行刺。”
蕭珩麵上滿是驚恐,顯然對她的話始料未及。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許明舒能說出這番話必定是發生過的事實。
可他不記得,後續的許多事他還沒有徹底想清楚。
他用力的敲打了幾下自己的頭,同裴譽在慧濟寺交手的那天,他跌落山腳再次磕傷了後腦,一連昏睡了幾天。
醒來時,許多破碎的記憶在他腦海裏閃過。
蕭珩尚未來得及整理思緒,皇兄蕭琅便離他而去。
事發突然,蕭珩顧不上其他,當日提著劍闖入光承帝的寢殿想同他對峙時,恍惚間腦海裏閃過一些畫麵。
漫天紛飛的大雪裏,一個身著金絲盤龍紋玄袍的人提著一把劍從寢殿中走出來。
劍刃上的血跡蜿蜒而下,在雪地裏綻開一朵朵的梅花。
他剛剛殺了人,
蕭珩目光上移,看見那人同自己生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咣當的一聲,劍刃掉在地上。
蕭珩顫抖著手,如同行屍走肉般朝著自己的住所方向走。
他將自己關在房間內一連幾天,前世他與許明舒在昭華宮相處的點點滴滴逐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記憶的最後,是他牽著許明舒的手,在一眾祝賀聲中麵無表情的拜了天地。
酒過三巡,賓客退去後,蕭珩站在院內徘徊,內心一片掙紮。
恍惚間,似是聽見有女子的哭泣聲,若隱若現。
他尋聲而去,見東宮後院一處偏僻的角落裏,程鶯兒跪在哪兒不斷往火盆裏塞紙錢。
蕭珩麵色凝固,一步一步走近。
聽見她念念有詞道:“姑姑,表哥愛上了仇人的女兒。她家人心狠手辣害了您一輩子,連還您清白的機會也不留,還殺了從前服侍您的宮人。”
“可是表哥就是喜歡她,喜歡到連仇恨都忘記了,如今還八抬大轎的迎她做太子妃......姑姑,鶯兒命賤,不能為您報仇雪恨,也沒辦法勸說表哥及時清醒,今夜過後鶯兒就去九泉之下同您和家人團聚......”
攥拳的雙手不斷地用力,指關節變得蒼白毫無血色。
蕭珩站在她身後,雙目猩紅。
房間內,紅燭燃燒殆盡。
許明舒端坐在**,原本帶著期許的眸光一點點冷卻下來。
窗外天光大亮,東宮內的宮人開始新一天的勞作。
她身邊的貼身丫鬟沁竹端著洗漱的水盆走進來,在看見許明舒依舊蓋著紅蓋頭坐在床邊的,驚訝地叫出聲。
東宮服侍的宮人戰戰兢兢地立在兩側,膽子大的猶豫著上前回話。
“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他...昨夜宿在書房...今日一早抬一位程姓的女使...做妾室......”
許明舒猛地抬手掀開自己麵上的紅蓋頭,手指揪著紅綢,眼中滿是怒意。
蕭珩看著他夢境中的姑娘從憤怒,到屈辱再到平靜,心髒一陣抽搐,疼得他難以喘息。
他不敢想象,前世的自己真的做出這般舉措來羞辱於她。
夢境裏,穿著大紅喜炮的許明舒掌心裏深深的幾道指甲印,精致漂亮的指甲也因為用力而斷裂,手指邊緣帶著絲絲血跡。
他好想上前捧住她的手,及時製止她。
可是眼前的景象再次天旋地轉,許明舒離他不斷遠去。
她站在遠處看著他,眼神決絕。
“蕭珩,你這樣的人沒有被愛的資格。”
分明還是那個人,還是那般輕柔的聲音,卻宛如一道驚雷,將他的世界炸得四分五裂。
蕭珩猛然間驚醒,躺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身上的裏衣早已經被汗水打濕,雙目無神的望著眼前的景象。
此時此刻,他完全可以確信,那些細碎的畫麵都是曾真實存在過的景象。
他曾經那樣喜歡一個人,她也曾滿心歡喜地想嫁給他為妻。
可他卻將她弄丟了。
他動身想去尋她,卻聽聞她早已經和鄧硯塵定親下聘的消息。
所幸,許明舒還未成親,一起尚有緩和的機會。
蕭珩似是累極了,唇間蒼白毫無血色。
“小舒,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若是此事當真是我所為...我欠下的債必當以命來還。”
他朝許明舒走近了幾步,語氣中帶著哀求,“如你所見,程鶯兒是我血緣上的親人,是我錯了,我一時想不開借她來羞辱靖安侯府...除你之外,我從未對別人動過心......”
“小舒,求你...給我一個恕罪的機會好嗎?”
他從未這樣去求過一個人,許明舒記得當初他被蕭瑜的人打得遍體鱗傷時,也仍執拗地咬著牙一聲不吭。
蕭珩生母雖出身低賤,但他骨子裏卻是隨了光承帝。
自視清高,天潢貴胄,貴不可言。
從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低頭認錯。
她曾經怕蕭珩被碾入泥潭會心如死灰,不斷地鼓勵著他,安慰著他待養好了傷不會比任何人差。
如今回首再看,許明舒隻覺得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許明舒冷笑出聲,“你說的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蕭珩瞳孔放大,
“你做的惡行,也遠遠不止這些。你既然想不起來,我幫你回憶一下。”
許明舒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父親死在返程路上,姑姑餘生久伴青燈古佛、靖安侯府其餘人被抄家流放。”
聞言,鄧硯塵側首看她,可許明舒暫時沒法理會。
“而我,被你禁足在東宮裏,你叫宮人整日整日送來的安神湯給我喝下,叫我無力同你反抗,最後七尺白綾自盡而亡。”
許明舒神色冷靜地可怕,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質問道,
“蕭珩,樁樁件件這麽多條人命,你告訴我該如何原諒於你?”
蕭珩震驚地後退幾步,撞在雕花木門上,目光失神。
許明舒挽住鄧硯塵的手臂,收回視線不再看他,輕聲道:“我們走吧。”
鄧硯塵身體有些僵硬,但還是牽著她朝樓下走。
正正在一樓門前等著他們,見他們出來,小孩緊皺著的眉才有了舒緩的意思。
她同來時一樣,牽起正正的手朝靖安侯府的方向走回去。
好好的賞月被人打擾了,許明舒有些沮喪。
更叫她心慌地是,自重月樓出來後鄧硯塵一直牽著她朝前走,期間一語未發。
許明舒僵持地有些難受,猶豫了半晌停下腳步。
察覺身邊的人不動了,鄧硯塵扭回頭看向她。
許明舒抬首看他,眼神灼灼,“你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鄧硯塵眸光微亮唇瓣動了動,最終還是問出口:“有。”
“你方才同蕭珩說的話,都是真的對嗎?”
許明舒心口一陣疼痛,他終究還是問了。
她不敢想象他得知真相後,還會喜歡她,還會願意再娶她為妻嗎?
許明舒閉上眼,如同一個接受審判的罪人,緩緩開口。
“對。”
雙肩猛地一沉,一雙有力的手臂環抱住她,緊得仿佛想將她揉入骨血。
“原來你一直害怕做夢,是因為這個,還有這麽多我不知道的事......”
“那個時候的我在哪兒,為什麽會讓你受這麽多折磨...為什麽靖安侯府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鄧硯塵抱著她的力道緊了緊,壓抑著痛苦沙啞道:“明舒,是我沒有用對不對,我沒辦法守護好你對不對......”
有溫熱地**滑過許明舒的脖頸,她抬手撫上鄧硯塵顫抖著的脊背。
她以為他會怪她對自己有所欺瞞,會因為她曾嫁給過旁人而心懷芥蒂。
可她的小鄧子在得知一切後,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自己沒能守護好她 。
許明舒抱著鄧硯塵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奪眶而出。
“沒有,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鄧硯塵。”
是她錯了,她不該留下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