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前世。
亥時三刻, 盛夏的夜裏蟬鳴聲陣陣。
蕭珩坐在書案旁翻看奏折,禦書房敞開著門,
劉內侍匆匆而來, 跪在殿內行禮道:“七殿下, 鹹福宮那邊傳來消息,說成佳公主鬧著上吊自盡死活也不肯去聯姻。”
蕭珩低著頭, 冷冷道:“讓她鬧。”
劉內侍點頭應聲, 沒敢多言。
七皇子已經在暗中調查戶部,近來陸續處置了許多涉事官員, 朝中人人自危唯恐惹禍上身。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劉尚書此次要大禍臨頭了,唯獨這個鹹福宮的貴妃娘娘依舊仗著皇帝的寵幸不知收斂。
四皇子蕭瑜結交京城達官顯貴剛被皇帝訓斥禁足沒幾天,成佳公主又鬧著退掉同鄰國的婚事。
劉內侍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雖說先太子蕭琅薨逝後, 由四皇子蕭瑜和七皇子蕭珩輪流跟隨在禦前處理國事。
可經過這段時間下來, 朝中人都知道風已經往七皇子這邊吹。
光承帝早就對四皇子諸多行事感到不滿,若是此時戶部尚書真的被查出問題,七皇子的儲君之位算是穩了。
正神遊天外時,門前傳來腳步聲, 宮人端著一碗宵夜送過來。
劉內侍伸手接過, 用隨身帶著的銀針試了一下, 檢查無恙後端到蕭珩麵前的書案上。
蕭珩還在想折子上的事, 目光並未移開。
他探手過去端起碗沿喝了一口, 眉頭微蹙。
金耳蓮子羹,如今正值盛夏是吃蓮子的好時間, 這湯對他來說有些甜膩, 對一人則是剛剛好。
蕭珩放下湯碗,吩咐道:“去做一碗送去昭華宮。”
宮女上前道:“回殿下的話, 已經送過了,昭華宮那邊說許姑娘還在昏睡吃不下東西。”
聞言,蕭珩抬起頭:“太醫不是說隻是受涼嗎,怎麽幾日過去了還不見好轉?”
宮女不知詳情,眼見蕭珩眉宇間不悅,猶豫著不知說些什麽。
劉內侍接過話茬柔聲解釋:“許姑娘金尊玉貴,平日裏待在宮裏鮮少出門,此番落水必然是受到了驚嚇,一時難以徹底痊愈.......”
蕭珩麵露不悅,他環視周圍隨即將目光停在宮女身上,問道:“你在宮裏的時間久,可有知道小舒同成佳之間究竟有什麽矛盾?”
宮女微楞,想起前幾日宮中傳言,成佳公主同許姑娘在國公夫人的壽宴上起爭執,成佳公主故意推許姑娘落水。
如今在看七皇子這般問,看來傳言是真的沒錯了。
宮女想了想,開口道:“許姑娘和公主一直相處都不太融洽,見麵就要鬥嘴吵上幾句,但無非就是女兒家雞毛蒜皮的那點小事......”
她思索著,又說:“不過這一次奴婢聽聞,是因為成佳公主讓人在宮門前罰跪,當日還下著暴雨,許姑娘聽說了消息就把人帶走了,為此還將公主大罵了一頓。”
蕭珩皺眉:“罰跪?什麽人?”
宮女道:“對,聽聞是許侯爺身邊的親衛,剛從戰場上回來身上還帶了傷,不知怎麽惹了公主被罰跪在宮門,聽說是姓鄧。”
又是他,
蕭珩不語,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當日許明舒同成佳公主起爭執時,他正在國公府的涼亭裏同禮部的官員協商大婚細則。
突然聽見前方傳來呼喊聲,許多人朝那邊跑,嚷嚷著有人落水了。
不知怎麽的,蕭珩有些心慌,許明舒就在那邊納涼。
他放下單子跟著跑了過去,環視四周沒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心裏鬆了一口氣。
靠近石橋時,他看見一個身形修長的青年朝著一躍而入,隨即那青年從湖中抱出一個渾身濕透了的姑娘上岸。
青年不停拍打著她的脊背,緊緊地將人抱在懷裏焦急地喚著她。
蕭珩身形一頓,撥開擁擠的人群,他看見躺在那青年懷裏的正是許明舒。
她身上月牙白色的衣裙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纖細窈窕的身姿。
眾目睽睽之下,他的未婚妻緊緊依偎在別的男人懷裏,人多眼雜今日的事傳出去她的名聲便全毀了。
蕭珩心中一急,忙脫下自己的衣袍幾步上前披在許明舒身上,將她從那青年懷裏抱走。
那人似乎不打算放手,人群中議論聲陣陣,蕭珩盯著那張臉,記起他似乎是許侯爺親衛之一,怒斥道:“滾開!”
許明舒因此生了病,到現在都沒能痊愈。
如他所料一般,連宮裏小小的宮女都能對當日之事了解的如此詳細,想來流言蜚語早就傳的四處都是。
他們定了親,有未婚夫的姑娘同其他男人親密接觸,到底是對名聲不利。
蕭珩揮揮手,道:“你去,趕在她醒之前把宮裏的那些傳言處理一下。”
劉內侍領了命,正要轉身離開,又聽見蕭珩開口,
“叫禮部的人多上幾封折子,成佳公主聯姻之事,不可再推遲。”
聞言,劉內侍一怔。
七皇子睚眥必報,成佳公主這次害得他未婚妻落水,這事兒算是徹底將人得罪了。
劉內侍應聲,帶著方才那名宮女顫抖地走出了門。
蕭珩看完折子時,夜已經深了,星鬥闌珊。
他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踏出房門。
萬裏無雲,他仰頭望著蒼穹上的那輪月,心中突然有些歡喜。
他忙了一整天,協助光承帝處理朝政,去往吏部草擬人員調動。
此時此刻,才真正擁有屬於自己的閑暇時光。
婚事在即,一想到高懸於蒼穹之上的月亮將被自己所私有,他將在之後的每一個夜裏同她相擁而眠。
他頭一次,對那個叫做餘生的東西有了期許。
即便他們之間存在著猜忌,存在著上一輩的恩怨糾葛,但蕭珩不得不承認,許明舒是他暗淡人生裏唯一的光亮。
他初次見到她時,對她多有抵觸,總是毫不留情的拒絕她的好意。
可她從未在意過,蕭珩眼睛看不見的那段時間,整個人待在房間裏整日整日的不說話。
許明舒怕他悶壞了,便日日來尋他,將宮中一些她覺得有趣的事分享給他。
他一直疑心他生母程貴人的死與宸貴妃有關,她們二人又有一雙那般相似的眉眼。
還有夾在這之間的光承帝......
蕭珩雙手攥拳,很多時候他想,許明舒要不是宸貴妃的侄女就好了。
他們一早便能毫無顧慮地在一起,寵她愛她。
夜裏的涼風吹來,帶著寒意。
蕭珩肩頭一沉,目光下移見自己身上多了件披風。
裴譽站在他身後,麵色沉沉。
蕭珩沒回頭,開口道:“戶部的事查的如何了?”
裴譽將右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上,應聲道:“證據確鑿,隻待時機。”
蕭珩嗯了一聲,“如今你也快大仇得報了,屆時我會重審西北兵敗舊案,還你師父一個公道。”
“多謝殿下。”
裴譽手掌在刀柄上打磨,神色有些猶豫。
“有件事,屬下不知如何開口。”
蕭珩側首看他,“什麽?”
裴譽低下眼睫,“先前殿下叫我查當年宮中消失了的程貴人的事有了眉目,屬下已經找到了當年曾服侍過程貴人的宮人。但是......”
“但是什麽?”蕭珩有些著急,忙追問道。
對於他生母程貴人的事,他一直心中存疑。
滿宮都說程貴人是因病去世,可因病去世的妃子怎麽會連屍身牌位都留不下。
這些年,他自己偷偷給他生母設了牌位,卻也一直沒放棄查詢當年事的真相。
裴譽微微蹙眉,幾經猶豫還是道:“我的人在永州一帶打聽到了有人曾是當年服侍程貴人的宮女,她當年裝瘋賣傻才逃過一劫,後來改了名字留在永州。”
蕭珩麵色微沉,“人呢?”
“屬下本想將人帶回來,但中途叫人搶了先,我們到時人剛咽了氣。”
蕭珩咬著牙,冷冷道:“誰幹的。”
裴譽唇間微動,“靖安侯。”
蕭珩一怔,隨即聽見他道,
“靖安侯似乎一早就察覺殿下在查當年的事,所以趕在我們之前,將線索都斬斷了。”
“他興許,是為保宸貴妃。”
......殪崋
重月樓的小廝早就已經默默地將閑雜人等盡數遣散,退至樓下。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頂樓,平日裏無論是俯視京城夜景還是賞月位置都極佳,故而非尋常人家能夠預訂。
彼時,許明舒站在鄧硯塵身後。
即便她一直低著頭也能感受到蕭珩的目光透過鄧硯塵,筆直地落在她身上。
場麵頓時如死靜,七八個親衛將他們團團圍住。
鄧硯塵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拎著的包裹,平靜道:“七皇子,你屢次糾纏於吾妻究竟何意?”
蕭珩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
目光再次越過鄧硯塵看向許明舒:“我想同你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說話,可你見了我就跑。”
他朝許明舒伸出手,又道:“小舒,我沒有惡意,我的話還沒說完。”
許明舒平靜道,“有什麽話就在這兒說吧。”
蕭珩半晌不語,良久後他上前半步沉聲道:“小舒,別再欺騙自己了,同我一樣,你也是記得的。”
許明舒閉上眼,蕭珩今日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對她的試探,她謹慎小心地回應著,卻不想在這個奴婢這裏露了馬腳。
奴婢......
許明舒猛地睜開眼,她認識這個奴婢是因為當初大婚之後,蕭珩抬了她做妾室。
先前在慧濟寺時,蕭珩的對前世的記憶還至停留在他們定親之前,難不成這段時間他已經將他們之間過往的所有恩怨糾葛都記起來了?
許明舒側身,對上蕭珩黑沉沉的目光。
他麵上一片了然,像是已經猜透她心中所想。
蕭珩站在那兒望向她,雙目猩紅,像是疲憊至極。
“我最近又陸續想起了一些事,好像猜到了你抗拒我的原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同你解釋,好嗎?”
他微微側首,看向鄧硯塵一字一句道,“我想,很多事你也不願意讓如今的他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