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那雙眼敏銳地捕捉到她的存在, 像是一隻蓄謀已久,等待獵物進入自己領地的狼。
許明舒隔著門縫對上他的眼睛,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牽著正正, 徑直朝自己鄧硯塵早已經訂好的房間趕過去。
剛一邁步, 一隻手臂橫在許明舒麵前。
來人腰間隱藏著刀,擋住了她的去路, 隨即身後的雕花木門被人悠悠推開了。
蕭珩站在門前, 望向她神情滿是疲憊。
他想靠近許明舒,可她牽著的那個男孩子察覺到了危險, 迅速站到許明舒麵前,牢牢地將她護在身後。
蕭珩邁出的腳猶豫良久,又收了回去, 他朝她疲憊地微微扯了扯嘴角, 歎息道:“如今想見你一麵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許明舒想起當初在慧濟寺的那一次, 她突然意識到,蕭珩應當一早就在靖安侯府設下眼線,能第一時間掌握她的動向。
“七殿下這是何意?”
“我一直想見你,可很難尋見機會, 後來宮裏又發生了許多事......”
蕭珩看向她, 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哀求, “小舒, 我們坐下來說說話好嗎, 我這段時間真的很累,讓我聽聽你的聲音也好。”
話雖說的客氣, 擋在她身前的親衛卻沒有半分允許她離開的意思。
蕭珩側開身, 做出了請的動作。
現在同他起爭執不是一個好選擇,她今日出門沒叫裴譽跟著, 隻能拖到鄧硯塵回來,許明舒無奈隻好牽著正正進房間。
她選了個離蕭珩座位最遠的位置落座。
蕭珩察覺到她對他的警惕,他怕嚇到她,也沒有貿然接近。
許明舒眸光淡然,“七殿下不是有話同我說嗎,說吧。”
“小舒,皇兄不在了。”
許明舒一頓,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
太子的死也一直是她心裏過不去的坎兒,她抿唇猶豫半晌說:“太子哥哥他...”
蕭珩打斷道:“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最後一個真心待我的人也不在了。”
聞言,許明舒隱在衣袖裏的手緊緊攥成拳。
蕭琅為人和善,素有賢名,這幾年來也的確是對蕭珩照顧地無微不至。
若不是蕭琅一手拉扯,又怎會有蕭珩今日。
前世,她同她姑母又何嚐不是真心待他?
她也曾捧著自己的一顆真心過來,卻被他視若塵土,踐踏羞辱。
他那樣待她,後來卻口口聲聲說愛她,從前的許明舒沒辦法理解,如今的她也一樣。
心中的怒火一點點升起,許明舒突然很想說曾對你好的人都因你遭遇不幸,家破人亡,成為你口中的咎由自取,何曾見過你替她們感到惋惜。
蕭珩的目光落到許明舒的手上,麵色沉沉。
許明舒心中一驚,保持著鎮定忙鬆開了自己攥緊的手。
他講這些話分明是在試探她,她差點忘了,蕭珩最擅長的便是洞察人心。
許明舒穩住心神,隻道:“太子殿下是再好不過的人,這些年為了國事辛苦操勞,從未有能好生休息的機會。他去了另一個世界一定能過上他想要的生活,七殿下節哀。”
“興許是對我的報應吧,”蕭珩的聲音突然很輕,但目光還是半分不錯的落在她臉上。
“因為我當年辜負了真心待我的人,如今我人生中最珍貴的人也一個接著一個的離我而去......”
許明舒生怕露出什麽馬腳,麵色淡然道:“七殿下多慮了,殿下行事光明磊落談何報應一說。”
蕭珩沒再說話,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
正正似乎早已經知曉他們二人言語間的針鋒相對,他扯了扯許明舒的裙擺,一本正經道:“姐姐,我餓了。”
明明剛用過飯不久,許明舒知道他是在給自己找借口離開。
立馬起身道:“七殿下,我弟弟今日尚未用飯,我就不打擾殿下在此賞景的雅興了。”
蕭珩沒動,他揮了揮手道:“重月樓好吃的點心無非就那些,去哪吃都是一樣的。”
門外候著的小廝得了示意開始置辦席麵,不一會兒各式各樣的精致點心果子被送上來,在許明舒麵前擺放的整整齊齊。
許明舒同正正對視了一眼,壓著胸腔裏的怒火再次坐下來。
他既然不讓她走,那就在這裏坐著便是,左右他說什麽她都不會再理會。
“昨日,我聽宮人說起,陛下晚間去了昭華宮,約莫一個時辰左右帶著盛怒而去。”
許明舒輕歎一口氣,“勞七殿下憂心,不過我姑母入宮這麽多年了,尋常夫妻時間久了也會吵架拌嘴,更何況是天家。想來這樣的事也不是頭一次發生,她應當有自己化解的方式。”
“可我聽聞,是因為從前的國公府世子,沈屹。”
許明舒心口一頓,她抬頭,對上蕭珩黑沉沉的目光。
皇帝和姑母之間除了靖安侯府,能吵架的也就隻有沈世子這一原因了。
她想了想,不能給姑母留下麻煩。
“我姑母同沈世子青梅竹馬,多年來感情和睦。沈世子英年早逝,實屬令人惋惜。陛下當時接姑母入宮的時候就是明白的,無論到何時,姑母心裏還是會有一塊地方留給沈世子。”
“那你呢?”蕭珩問。
許明舒皺眉,“什麽?”
“你心裏,可曾還有位置留給從前喜歡的人?”
房間內靜地可怕,蕭珩看著她,迫切地想從她臉上得到些蛛絲馬跡。
良久後,許明舒卻笑了:“七殿下在說什麽玩笑話,我喜歡的人從始至終都隻有我的郎君鄧硯塵。”
也隻有鄧硯塵,曆經兩世仍舊一片赤誠之心,待她始終如一。
蕭珩握著茶杯的手不斷收緊,他被她口中的“郎君”兩個字刺痛了。
那樣纏綿的字眼,此時此刻他方才意識到,許明舒似乎從未這樣喚過他。
嫉妒充斥著蕭珩周身每一寸的皮膚,他頭一次對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同性產生這樣強烈的厭惡之心。
恨不得鄧硯塵這個人,如同沈屹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掌心尖銳的刺痛將他思緒拉回,他猛地回神,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思想變得很危險。
竟變得,和他最恨的那個人如出一轍。
他不要成為那種人。
房門被人推開,有人端著茶水走近。
來人站在許明舒身側,輕柔地開口道:“奴婢給許姑娘添茶。”
許明舒沒有動作,今日席麵上的東西她一口也不會吃,連同著茶水也不會喝。
程鶯兒見狀也沒有多說什麽,端著茶壺走到蕭珩身邊。
餘光看見蕭珩掌心裏的茶盞出現裂紋,她貼心道:“殿下茶涼了,喝這一杯吧。”
將一杯新茶推到蕭珩麵前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拿走了蕭珩手上的那一隻。
許明舒突然有些詫異,尋常侍女都是唯恐惹禍在身,裝作什麽都看不見,這個姑娘倒是機靈膽子又大。
借著那侍女轉身時,一張嫵媚的臉映入許明舒眼簾。
頃刻間,方才的疑惑有了答案。
麵前這人化成灰她都認得,正是她大婚當日蕭珩在書房裏抬的那個妾室。
依稀記得叫個什麽鶯兒,雀兒的。
這倒是巧了,今日這對狗男女居然都叫她遇見了。
原來這個奴婢一早就在蕭珩身邊跟著了,前世大婚之前,她竟從未留意過她。
許明舒看向蕭珩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蕭珩抬頭,聲音平靜道:“我們的事還沒有說完。”
“我們的事?我們之間有什麽事?”許明舒冷笑:“七殿下提及太子殿下去世的傷心事,臣女感念太子曾經的照顧方才同殿下在此交談。可殿下這麽長時間,說的話雲裏霧裏的似乎和太子殿下並不相幹。”
“況且,”許明舒站起身,牽住正正的手道:“既然殿下已有佳人相伴,臣女便不打擾了。”
她話音剛落,就發現蕭珩神色變了,握著茶杯的手也逐漸收緊。
而房間內外的親衛奴婢看著許明舒的臉色也都有些古怪,氣氛突然微妙了起來。
方才倒茶的那個嫵媚的姑娘更是被人打量著,尷尬地麵色發紅。
終究還是忍不住道:“許姑娘,您誤會了,我隻是東宮的一個奴婢。”
許明舒不以為意,奴婢怎麽了,當初不就是憑借著奴婢之身一舉成為妾室,攀得榮華富貴。
她朝那奴婢笑了笑,溫聲細語道:“沒關係,西漢衛皇後也是宮人出身,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聞言,程鶯兒嚇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她慌忙跪在地上,顫抖道:“許姑娘慎言,奴婢從未有此歹心。”
許明舒在心中冷笑,從未生過歹心,卻做成了此等齷齪之事,真是好本事。
程鶯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她怎麽敢妄想成為表哥的女人,先不說他們之間有些血緣關係,即便沒有若是她有這樣的念頭,表哥興許早就一劍將她賜死了。
她跟著他從蘇州來到京城,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記得自己的身份”。
蕭珩天潢貴胄,本就極為厭惡她的出身,若不是沒有這層血緣關係維持著,他根本不會管她。
如今她需得依靠著蕭珩才能存活,稍有不慎隨時會小命難保。
僵持良久後,程鶯兒聽見蕭珩開口道:“你們都出去吧。”
許明舒看向蕭珩的臉,發覺他不僅沒生氣,反倒似乎顯得有些開心。
難不成她那句話說錯了,這人分明是他親自抬的妾室,怎地翻臉不認了。
難不成這對狗男女至今還沒情投意合呢,就被自己挑破了?
想到這裏,許明舒一陣心虛,掌心開始冒汗。
“她的確不僅僅是東宮的一個奴婢。”蕭珩平靜道。
果然!
“她姓程,是我親舅舅的女兒。”
蕭珩的聲音慢悠悠地,像是得知了一件讓他感到開心的事。
“她進東宮兩年的時間,我從未給過她優待,讓她同別人有什麽特別之處。所以,沒有人知曉她的身份。”
蕭珩抬眼看她,語氣緩慢,一字一句道:“想來識得她的,會覺得她是我的人的,也就隻有你了。”
頃刻間,許明舒心跳加速。
認得程鶯兒,會懷疑他們之間關係的,的確隻有她了!
許明舒周身發著抖,理智在這一刻已經繃斷,她再也控製不住牽著正正的手朝房門外跑去。
身後,蕭珩的暴喝聲響起,
“攔住她!”
許明舒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到了嗓子眼,讓她難以喘息,腳下的步子飛速朝前跑著。
在那親衛追上來之前,她撞入一人的懷抱中,熟悉的清香瞬間包圍住許明舒。
剛剛上樓的鄧硯塵將她攬在懷裏,側開身位將她和正正擋在自己的身後。
隔著幾個親衛,他同雕花門前的蕭珩遙遙相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