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許明舒靠在鄧硯塵懷裏捏著他帶著薄繭的指腹, “聽聞烏日汗的兒子是個奇才,你在北境對上他打得很辛苦吧?”
“還好,我同長青兄他們一起在玄甲軍中長大, 彼此知道彼此的想法, 配合起來不覺得吃力。”
鄧硯塵歎了口氣,盯著她的鬢發幽幽開口:“從前隻覺得行軍打仗不過就是進攻防守, 如今擔此重任方才領悟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的道理。”
他此番能大獲全勝, 並不是因為他戰勝了烏木赫,他隻是覺察到蠻人中存在著對主將的不信服, 也正因如此才能尋找到突擊點,斷了巴圖這條防禦線致使敵軍失去了糧草軍需供應,不得不退回防線。
許明舒皺了皺眉, “京城裏的人都說烏木赫生得高大威武, 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草原雄鷹...你見過他, 那他是個怎樣的人?”
鄧硯塵笑了笑,人們總是會對捕風捉影的謠言加以神化,他見怪不怪。
鄧硯塵回想起同烏木赫交手時的場景,其實烏木赫同他之前見過的大多數蠻人不太一樣, 他模樣清秀, 講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話。
隻是鄧硯塵覺得他在軍中同其他將領相處並不融洽, 駐紮在此地多年如一日的老將似乎對這位剛剛展翅翱翔的雄鷹充滿了疑慮。
“他略比我長幾歲, 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
聞言, 許明舒抬起頭看向鄧硯塵,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那你覺得, 你同他誰更厲害一點?”
鄧硯塵由著她胡鬧, 隻道:“我不知道,其實平心而論對上他的時候我心裏還是有些慌。”
被砸斷的長槍一直是鄧硯塵心裏難以逾越的一道坎, 對上烏木赫時心口的劇烈跳動聲,隻有他一人聽得見。
他一向話不多,多年來行軍打仗早就養成了鄧硯塵喜怒不言語色的姿態,鎮定自若的外表下其實是孤注一擲的勇氣。
他不能後退,也沒辦法後退。
“但是,我和他最大的不同就是自他擔任主將以來,從未打過敗仗...”鄧硯塵自嘲的笑了笑,又道:“而我這幾年,有心無力的時候實在是太多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接受自己技不如人其實也不是一件難事。”
許明舒靠在他心口的位置上,聽著他平緩的心跳聲,疑惑道:“你要是不說,其實我也覺得你遇見什麽事都是一副毫無波瀾的模樣,就連之前我......”
話說了一半,許明舒頓住了,她本想說就連之前靖安侯府出事後,他臨危受命上了戰場,在所有人看來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明明那場仗打得那般艱辛,帶去的玄甲軍分營損失殆盡,鄧硯塵能活著回來,全仰仗於長青和一眾親衛的拚死相助。
前世,她理所當然的享受著鄧硯塵對她的照顧,完全不顧及他的感受。
明明那時他企圖救自己出東宮,被裴譽帶著錦衣衛打得遍體鱗傷。
明明她知道蕭珩對他多有為難,可她總是覺得他無堅不摧,無所不能,一次又一次的使他為了自己陷入險境。
許明舒,你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討厭啊......
“之前怎麽了?”鄧硯塵問。
許明舒回神道:“沒什麽,就是覺得現在的你有血有肉的更真實了些。”
她的話讓鄧硯塵感到有些好笑,他的姑娘小小的腦袋裏總是裝著奇奇怪怪的想法。
許明舒將他頭上的深藍色發帶捏在手心裏把玩,“過了上元佳節,陛下就要傳喚你們進宮論功行賞了,到時候我也和你一起進宮。”
鄧硯塵看向她,“是有什麽事嗎?”
許明舒搖搖頭,“這一年我一次都沒入宮過,各種席麵推了又推,別人也就算了,總要過去給姑母拜個年的。”
鄧硯塵道:“也好。”
許明舒直起身,對上鄧硯塵明亮的眼睛,正色道:“此番若是陛下賞了你,你可要準備坦白一切,同我父母提親?”
鄧硯塵點點頭,道:“但在這之前,我可能要先一步和黎將軍沈夫人知會一聲,興許要花費點時間。”
“為什麽?”
鄧硯塵看向許明舒白淨細嫩的臉,回想起他從前在軍營時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夢。
夢中的他情難自禁偷親了許明舒,卻被趕過來的沈夫人發現,一腳踹翻在地。
不知是不是受那些夢境的影響,鄧硯塵總覺得沈夫人很難接受他對許明舒的感情。
許明舒似乎是隱隱猜出他心中所想,問道:“你是擔心他們會不同意嗎?”
她拍了拍鄧硯塵的肩膀,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我會同沈姑姑說的,既然是我決定的事她就不會阻攔。沈姑姑沒了意見,黎將軍自然也會同意!”
鄧硯塵笑著望向她,“啊,那事事都勞煩許大人親力親為,是不是顯得我這個郎君有些沒用。”
許明舒在聽見他口中“郎君”兩個字時眸光亮了一下,不知道聯係到哪些東西,耳廓也一點點紅了起來。
她有些尷尬地掩飾道:“不想麻煩我也行,不如你入贅呢?”
“這樣啊...”鄧硯塵握著她腰的手一寸又一寸的上移,“那我豈不是入了虎狼窩了?”
許明舒捧著他的臉,忽然湊近:“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跑不了了。”
話音剛落,許明舒湊到眼前那張被她吻得嫣紅的薄唇上,再次深深地蓋了個獨屬於自己的章。
鄧硯塵染上水汽的眼神望向她,握著她腰的手力道重了幾分,緩緩湊近她,似乎是想要再次加深方才這個一觸即分的吻。
咚咚咚等叩門聲響起,許明舒眉頭一皺,不打算理會。
那敲門聲卻一聲高過一聲,連著兩次被人打斷,許大人目前心情非常不好。
她賭氣地快速從鄧硯塵身上下來,朝門前走去。
她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屢次三番的打斷她的好事!
屋門一開,在看清外麵站著的人時,許明舒同那人皆是一怔。
裴譽沒想到本該在房內睡覺的許明舒怎麽出現在這兒,許明舒更是沒想到裴譽能過來找鄧硯塵。
她有些煩躁地問道:“你來做什麽?”
裴譽不止一次在許明舒臉上看見她對他的反感之情,他雖不明白,但也不想耗神思索。
“來找鄧公子,有事商議。”
許明舒看了看坐在床榻上的鄧硯塵,又看了看裴譽,十分不情願地側開了身子道:“進來吧。”
裴譽抱著懷裏的刀,邁步走了進去。
許明舒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茶水。
不知怎麽的,她口幹舌燥的很,仿佛覺得雙唇幹得像要著火了般。
三四杯茶水下肚,方才覺得好受一些。
待她抬頭時,發現房間內兩個人都在看著她。
許明舒尷尬地摸了摸發簪,開口道:“不是有事要商議嗎,說罷。”
聞言,裴譽側首看向鄧硯塵。
“我聽聞,許禦史近來在查十幾年前遂城縣的舊案,這件事亦是同鄧公子有關。”
鄧硯塵點點頭,“確有此事。”
裴譽道:“蘇州知府認罪伏法,鄧公子覺得這件事到此為止就算完了嗎?”
鄧硯塵聽出他話外之意,徑直道:“裴兄想說什麽?”
裴譽道:“他背後之人尚在逍遙法外。”
聞言,鄧硯塵抬頭同他對視。
半晌後,鄧硯塵開口歎息道:“我沒有證據能證明戶部尚書牽扯其中。”
“我有。”
鄧硯塵看向他,不確定地問道:“什麽?”
“我有證據。”
裴譽一字一句道:“戶部尚書劉玄江為官數十載,盜竊官糧,私收賄賂中飽私囊,克扣邊境軍糧,多年來所獲不義之財千萬,活該千刀萬剮淩遲處死。”
一言激起千層浪,許明舒驚訝地站起身看向裴譽。
“此事關係甚大,你可別空口無憑。”
裴譽扭頭看向許明舒,開口道:“許姑娘當知,我恩師鍾老將軍曾是朝廷駐守西北的將領,他在經曆一場敗仗後退隱江湖不問世事。”
許明舒點點頭,這件事不僅是她,滿京城人都是聽說著鍾老將軍年輕時的傳說長大的。
傳聞他刀法獨到,是駐守西北的銅牆鐵壁,多年來從無一次敗仗。
隻是可惜,當年西北一戰中,老將軍遭人暗算身受重傷,自此退隱再也聽不到有關他的傳說。
今日裴譽重新提起這樁舊事,難不成當年鍾老將軍退隱另有隱情?
裴譽雙目隱隱泛著紅,繼續道:“當年我師父在朝最後一戰中,朝廷送往西北的軍糧出現問題,新糧之下藏著的都是些發黴變質的糧食,無論是將士還是馬匹,當晚身體都出現問題。次日一早這群本就抱恙的人上了戰場,一個都沒能活著回來。”
“我師父帶著餘下的人嚴防死守,拚盡全力才叫敵軍退回防線。師父強撐著返京,想要為一眾將士們討個公道,可朝廷中人官官相護,竟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許明舒看著他愈發猙獰的麵容,結合著前世,餘下的事她已然能猜到個大概。
鍾老將軍因此事一氣之下退隱,威名赫赫的大將軍成了山野間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村夫,懷著對曾經並肩作戰的兄弟們的愧疚,鬱鬱而終。
他死後,連一個像樣的棺材都沒有,一場風光的葬禮都辦不成。
所以前世,裴譽死心塌地地跟著蕭珩,根本不是他所謂的知遇之恩。
而是蕭珩處置了戶部尚書劉玄江,替他為師父鍾老報仇雪恨。
當時的許明舒隻是聽說蕭珩監國後,大刀闊斧地整治一些舊世家貴族,且他曾經備受劉貴妃宮裏的四皇子蕭瑜和成佳公主欺淩。
許明舒那會兒單純地以為,蕭珩對付劉玄江是因為與劉貴妃的個人的恩怨。
如今看來,蕭珩似乎一早就發現了劉玄江盜竊國庫,中飽私囊一事,他隻是再等一個時機,等一個能一擊即中的機會。
她記得,那時的裴譽已經擔任錦衣衛指揮使一職。劉尚書出事後,便是他親自帶著人前往府上抄家。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她四叔便受牽連,被人舉報貪汙意圖謀逆。
許明舒眉頭抽了抽,她想起當年靖安侯府出事的那天,漫天大雪,也是裴譽帶著人將四房眾人捆綁起來在雪地裏拖行。
許明舒得知消息慌忙趕回侯府,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手足無措地跪在裴譽麵前,雙手想要抓著他飛魚服的下擺,不斷地磕著頭,苦苦哀求他網開一麵。
而裴譽卻步步後退,同她保持著距離,冷聲道:“太子妃,太子殿下知遇之恩,我不能不報。”
真是可笑啊,憑什麽他的知遇之恩要讓無辜之人付出代價來償還。
許明舒穩住心神,冷眼看向裴譽,開口道:“你既也想扳倒劉尚書,為你師父報仇,就把你知道的證據說出來,不可有半點欺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