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除夕夜的那一天, 鄧硯塵接到了遠在京城許明舒的來信。
她在信中除卻講述了一些近來京城發生的大小事外,還將她四叔的消息一並告知給鄧硯塵。
餘老太太行事謹慎果斷,得知消息的當晚召回了她的三兒子許昱淮和四兒子許昱康, 同許侯爺一同商議後, 開始暗自著手調查遂城縣稅收舊賬的一事。
在掌握了諸多能證明同許昱康無關的證據後,餘老太太奉勸許昱康辭去戶部的差事, 明哲保身。
靖安侯府樹大招風, 皇帝更是之前因對靖安侯功高一事,在太子生日宴上說出不滿話語。
如今的侯府早就成了諸多人眼中釘, 肉中刺,不可再這樣緊要關頭,行差踏錯。
更何況四房剛剛懷有身孕, 經不起接二連三的折騰。
在餘老太太的勸說下, 她四叔許昱康以身體不適為由同朝廷告病, 辭去了在戶部的職位,隻保留了在翰林院的官職。
她三叔許昱淮任職於都察院,在聽過許明舒的講述後對此案極為上心。
並應允了許明舒,盡他最大的力量查清遂城縣舊案, 還鄧硯塵父親一個公道。
仿佛所有的事在這一年年底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許明舒寄來的書信裏, 字裏行間都暗藏著欣喜, 女兒家的心思一覽無餘。
遂城縣的舊案已經逐漸有了眉目, 許明舒最後在信中叮囑鄧硯塵。叫他在北境安心打仗便好,京城中一切有她, 不必掛心。
鄧硯塵看完了信, 小心翼翼的折疊好放回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裹中。
他仰麵躺在簡易的床板上,卸了甲少年身形略顯單薄。
透過營帳, 看向漆黑的蒼穹,明月當空,萬裏無雲。
北境不是京城,到了這會兒不會充斥著歡聲笑語,更不會有煙花爆竹聲此起彼伏。
除夕的這一天,於他們而言同平時並無兩樣。
無非就是晚上軍營的夥食裏比平時多了幾分肉星。
新歲將至,一晃又是一年。
鄧硯塵不知怎麽地,心情略顯複雜。
他發自內心的感覺日後的每一年都會麵臨比當下有更多的危機。
可他又無比期待著新歲的到來,這樣距離他娶到他心愛的姑娘便能更近了一步。
思及至此,鄧硯塵看向方才許明舒寄來的信,心中微沉。
他從回遂城縣回來時,許明舒曾生了一場大病,時常陷入夢魘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看著心愛的姑娘飽受折磨,鄧硯塵曾經忍不住問她,在夢中究竟夢到了什麽會讓她如此害怕。
許明舒的話當時的鄧硯塵半信半疑,覺得可能是近來發生了諸多事,讓她受到了驚嚇,心裏做一些不好的猜測。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可如今許明舒說的諸多信息一一應驗,黎將軍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他代替黎將軍出征,奔赴北境。
她四叔參與涉足於一場案件,不久後會導致全家被抄家流放。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像許明舒夢見的那般逐步成為現實。
唯一不同的是,諸多事尚有可化解的餘地。
鄧硯塵懸著的心並沒有因此而放鬆,因為許明舒在夢裏提到了她曾經嫁給一個人。
因為一心想要嫁給這個人,從而害了整個侯府,害得全家所有人不得善終。
當時的鄧硯塵曾經問過她,在夢裏嫁的人是因為喜歡他嗎?
許明舒點了點頭。
喜歡,真是一件複雜的事情。
比如他喜歡許明舒,心裏愛重她願意包容她一切小脾氣,可以盡自己所能滿足她所想要的一切要求。
可鄧硯塵捫心自問,他沒有辦法去接受許明舒喜歡別的人。
也沒有辦法看著許明舒另嫁他人。
或許換成從前的他還能偽裝著隱藏好自己的心事,在許明舒看不到的位置,看著她過完自己幸福的一生。
可如今鄧硯塵卻是做不到了。
常年高懸於天上的明月,一經觸碰怎麽也不願再離她而去。
他隻想摘下那彎月,放在自己懷裏仔細嗬護一輩子。
那天夜裏,他躺在床榻上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這一覺尚未睡到半炷香的時間,隻聽外麵一聲巨響。鄧硯塵慌忙坐起身穿好衣服,拿起床榻邊的長槍衝了出去。
營帳外,其餘的將士們聽見動靜稀稀落落地也從各自的營帳中趕出來。
長青一邊係著扣子,一邊暗罵道:“該死的蠻人,過個年都不讓老子消停。”
鄧硯塵翻身上馬,還不忘道:“蠻人可不是今日過年。”
長青皺了皺眉下意識的去抓身邊的玄甲,可剛一伸手,卻愣住了。
隨即收回了手拎起自己的長槍,牽過青鸞的韁繩翻身上馬,追隨鄧硯塵而去。
沒一會兒鄧硯塵帶領的長槍精銳隊集結完畢。
為首的少年將軍端坐在白色的駿馬上,目光沉沉地打量著前方。
長青牽著馬上前半步,問道:“怎麽打?”
鄧硯塵隔著狼煙,看清遠方的形勢沉聲道:“守著打。”
烏木赫從前對陣的是打法穩重的黎瑄,即便黎瑄他身受重傷但仍舊沒叫烏木赫從他手中討到半分便宜。
黎瑄帶領玄甲軍隊就像是一塊頑石,死守在北境邊界線線上。
任憑烏木赫狂風暴雨般的進攻,都沒有挪動過絲毫。
在黎瑄離開後同烏木赫對陣的則是長青,長青幾番同他交手,由於對交戰地的不熟悉,麵對烏木赫也隻能做到自保。
接二連三助長了烏木赫的膽色,才敢趁著中原人過節的日子裏大肆進攻。
他這是在挑釁,也是他作為主將應有的勇氣與果斷。
同以往一樣,烏木赫率領的軍隊分為三類。
為首的是盾甲兵,依次排開逐漸朝玄甲軍大營壓製。
厚重的盾牌將天邊飛來的箭擋了個嚴嚴實實,在盾甲兵身後則是一隊騎著矮腳馬手握鐵錘的精銳部隊,最後方手握長刀的才是蠻人的主力軍。
烏木赫作戰的計劃十分完備,將士們推著盾牌臨近玄甲軍大營時,當射來的箭因距離縮短造不成威脅後。
揮舞著鐵錘的精銳部隊就會一擁而上,拳拳朝向玄甲軍將士的麵門,擊垮他們的防線,隨後手握長刀的主力軍便會蜂擁而上。
臨近防線,城樓上射來的箭已經不再能對他們構成威脅。
隨著烏木赫一聲令下,蠻人開始撞門,沉重的大門發出陣陣悶響。
鄧硯塵看著城樓上的玄甲軍揮了揮手,燃燒的火石自樓上墜落,四周慘叫聲四起,皮肉與衣料燒焦的味道蔓延開來。
在一片煙火中,鄧硯塵帶著手握長槍輕裝上陣的玄甲軍,迅速衝出營門。
馬蹄踏在門前蠻人的鐵盾上一個飛躍,穩穩的落在了後方,徑直出現在了烏木赫帶領的鐵錘精銳部隊麵前。
為首的烏木赫打量著麵前這個熟悉的少年,輕輕笑了一下。
征戰沙場至今,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毛頭小子,更何況他帶領的鐵錘軍曾經擊敗過玄甲軍分營的主將黎瑄,又怎會懼怕麵前這一個還沒有他年歲大的少年。
上一次,這個姓鄧的少年從他手裏僥幸帶走了黎瑄。
然而這一次,他不會再給他掙紮的機會。
既是天才就應該及時扼殺在搖籃裏,而不是放任他成長,有了能統帥一方的實力與他對抗的實力。
烏木赫舉起手中的鐵錘,舒展雙臂,隨著一聲令下他騎著馬衝上前去,沉重的鐵錘徑直砸向麵前這個看著單薄瘦弱的少年。
然而在距離那少年一寸的位置時,烏木赫隻覺得麵前銀光一閃,一把冒著寒光的槍從側麵插過來。
他忙側首一躲,槍身落在他肩膀上,少年借著身下馬匹向前衝的力道,將槍身死死的壓向他一側的肩膀,居然就憑著這股巧勁將烏木赫身體從側邊撥開。
鐵錘隨著烏木赫位置變化,撲了個空。
在那少年身後,幾十名握著長槍的輕裝上陣的將士也如他一般,巧妙的別避開了鐵錘的進攻。
許侯爺高瞻遠矚,早就將黎將軍兵敗的原因分析的透徹。
玄甲軍穿著厚重的甲,雖能抵禦刀劍帶來的突擊,但是由於甲過於笨重行動多有不便,且鐵錘又是克製重甲的最好利器。
他們如今組建了一支輕甲的軍隊,依靠著許家槍法,利用槍身的長度同鐵錘在作戰中保持一個巧妙的距離。
沒了重甲的,他們騎在馬上格外的輕盈。相比之下,蠻人握著幾十斤重的錘子行動便顯得略為遲緩。
許家槍法講究快準狠,在此情形中優勢格外明顯。
顯然,烏木赫也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打著手勢示意身邊人先包圍了鄧硯塵,隻要解決了這個小子,其餘人不過是一盤散沙。
而他的這一舉措正中鄧硯塵下懷,鄧硯塵順勢帶領的長槍精銳隊將烏木赫的鐵錘軍牢牢地牽製住後。
身後那些帶著重甲的玄甲軍緊隨其後,衝向蠻人的主力部隊。
玄甲軍駐守北境幾十年,沒了鐵錘的蠻人同過去沒有絲毫區別。
在這片世代被玄甲軍守衛的土地上,失去了優勢的蠻人隻能節節敗退。
僅僅交手幾個回合,烏木赫發現他帶領的鐵錘隊伍在長槍造成的實際距離麵前,很難發揮出優勢。
幾番交手後,許多將領被槍刃所刺中自馬上墜落下來,被一槍封喉。
鐵錘軍選拔的都是體格強壯之人,經過多年的培訓,能將重大幾十斤的鐵錘揮舞自如。
培養這樣一批軍隊所花費的心血遠遠超乎尋常人的想象,此番先後已經損失了十幾名鐵錘將士,烏木赫必須及時作出反應。
眼見形勢不對,他立即決定帶著鐵錘軍後退。
可隻要他有想將鐵錘軍撤回的念頭,長青帶著的玄甲軍就會緊隨其後。
烏木赫想贏,想證明自己的心太急切了,他被前幾次太過容易的勝利衝昏了頭腦,以至於有些急於求成才選擇的今晚進行突擊。
如今的玄甲軍牢牢的占領著今晚這一戰的優勢,他若執意向前,恐陷入更為被動的困境。
可若是退後,又怎能甘心?
烏木赫死死地盯著為首那個白馬銀槍的少年,最終咬緊牙關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長青起身就要就要上前追,被鄧硯塵攔了下來。
越過麵前這條線,就是烏木赫的主場。
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雪落無痕,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實則皆是烏木赫留下的陷阱。
今夜一戰他們能大獲全勝,完全是因為烏木赫草率情敵。
倘若他們在此時追擊,陷入布下的陷阱,烏木赫及時調頭必然也會給玄甲軍再一次的重重一擊。
思及至此,被鄧硯塵這麽一攔,長青忙意識到其中危機。
他策馬後退了幾步,心裏沒有得一陣後怕。
蠻人的軍隊正在快速撤離,逐漸遠去直至消失在風雪中的。
長青突然聲音顫抖著道:“我們這是...打贏了!”
他們抵禦住了烏木赫的進攻,沒讓他從玄甲軍手中討到半分便宜,這是這半年來頭一回的事。
壓在長青乃至整個玄甲軍頭上的那一片烏雲,似乎有了鬆動的跡象,一點點陽光從中透射進來。
身後,有部分玄甲軍正在低聲慶賀著。
鄧硯塵端坐在馬上深吸了一口氣,側身拍了拍長青的肩膀道:“走吧,還能回去好好過個年。”
北境得勝的消息很快便傳回京城,許侯爺聽著親衛的傳話,一向嚴肅的麵容上有了隱隱的笑意。
許明舒站在書房門口左顧右盼,直到那個親衛出來後方才忍不住攔住他,問他鄧硯塵有沒有帶什麽信或者東西回來。
那名親衛笑了笑,恭敬道:“屬下是快馬加鞭先行回來同侯爺報喜的,小鄧將軍若是有信寄過來興許送信官在今明兩天就能抵達京城,姑娘且耐心等等。”
許明舒點點頭,側開身給他讓了路。
回去的時候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有些坐立難安,她換上厚重的氅衣,牽好鄧硯塵先前給她準備的小馬兒打算出門。
一隻腳剛邁出侯爺大門,裴譽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去哪?”
裴譽抱著懷裏的刀,麵色冷冷道。
許明舒嚇了一跳,沒好臉色地看著他道:“城門口遛馬。”
“我跟你過去。”
許明舒剛要發作,隨即想起是自己父親囑咐他保護自己,便沒再多言語,徑直牽了馬出門。
一連幾天,許明舒每日準時準點在城門口遛馬,裴譽跟在她身後也不說話。
許是這幾日大雪堵塞了官道,她遲遲沒能等到鄧硯塵送回京城的信。
然而第三日的下午,在城門的官道處,她卻等到了返京的蕭珩。